“這不是幻術,是人心呐。”


    黑貓利爪依然保持在隨時可以取人性命的位置,齊子桓依然謹慎站立不敢妄動,倒是春琴抽泣漸止,又恢複到呆滯無神的狀態。


    黑貓的聲音低沉,沒有多少嘲諷的意味,反倒還有些深入骨髓的哀傷感覺。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本也是世間常態……既然如此,你又何不放了這個可憐的女人。”齊子桓臉上也有戚戚之色。


    “那你又為何不退出門去?”


    “你先放。”


    “還是你先退。”


    “好。”齊子桓意外的答應。


    說完他就轉身,真朝門外走去。


    黑貓還有些錯愕。


    突然身後一股寒意襲來。


    一個小巧的紙人正從它身後窗台躍起,一柄紙刀曜著烏光,直直劈下。


    它來不及扭頭看清來敵,一個閃身避過,利爪在春琴雪白脖頸留下幾道血印。


    春琴像個木偶一樣傾倒在地。


    齊子桓也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身,絲毫不停滯地飛速奔來。


    奔至半途,原本空著的右手已經拿出一柄桃木劍來。


    黑貓也不做抵抗的嚐試,化作一股黑煙,繞過剛剛落地的小紙人,遁往窗外。


    齊子桓趕到窗前,瞥了一眼並無大礙的春琴,伸手將紙人拿在手中。


    “兵!”


    身形速度再提一倍,追了出去。


    ……


    空海和白居易一路上樓,路過的家丁、小婢或者道士有中了幻術後自殘或者互相攻擊的,被空海和尚食指與中指並攏後輕輕一點,往往就恢複了清明,茫然四顧。


    隻是還是有些救之不及的,在幻象中淒然死去。


    剛走到二層樓梯口,突然一個人影沒頭沒腦的奔來,險些將二人撞下樓梯去。


    好不容易攔住,定睛一看卻是陳雲樵。


    這時他哪還有平日裏拿腔拿調的金吾衛首領做派,一身綢製睡袍敞開,赤腳無鞋,發髻披散淩亂,臉上滿是惶惶之色。


    “來人呐!來人呐!”他還在兀自大叫。


    白居易皺著眉頭看了一眼空海,和尚隻是搖頭,表示陳雲樵並未中幻術,純粹是自己恐懼害怕而已。


    “陳大人!究竟發生什麽事了?”白居易搖晃著陳雲樵問道。


    此時原本四處響起的慘叫之聲已經安靜下來,那些中術之人不是死去就是還在中幻方醒時的恍惚狀態。


    因此短時間內根本無人響應陳雲樵的號召前來護主。


    “黑貓……黑貓又來了!到處殺人,還挾持了春琴!”陳雲樵被晃得終於有了幾分清醒,剛倉皇解釋了幾句,又對著空海跪下,“空海大師……你是有名的除妖師,求求你,救救我家春琴吧!”


    空海雙手合十,冷靜說道:“你先別慌,待我們去看看再說。”


    說完,空海當先邁步,朝著臥室方向走去,白居易看了眼陳雲樵,搖頭追上。


    陳雲樵畏畏縮縮地猶豫了一會,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臥室裏空無一人,門窗都是大敞,夜風穿堂而過,將床上的紗帳吹得飄飄揚揚。


    “春琴呢?還有那個姓齊的呢?”陳雲樵不敢進屋,伸個腦袋探頭看著。


    屋頂傳來一聲異響,像是瓦片被踩碎的聲音。


    三人奔出來,趴在走廊扶手往屋頂上看去。


    春琴已經整理好衣衫,正站在屋脊上。


    她本就保養得宜,皮膚細膩白皙,妝容雍容華貴,再加上陰雲不知何時挪開,淡淡的月光灑在身上,更顯出一種幽豔之美。


    “春琴!你幹嘛?快下來!”陳雲樵看這時人多,膽氣大了些,重新變成一個關愛妻子的好丈夫。


    春琴並未看他,隻是被陳雲樵這麽一喊,她的動作猛然變快,就在屋頂上旋轉起來。


    一道巴掌寬的屋脊兩旁是向下延伸的瓦片屋頂,她的赤足不時會踩歪,踏到瓦片之上,哢嚓踩裂的同時,也將足心割出一道道傷口。


    可她還是沒有停下,就在屋頂上,在月光下,跳起舞來。


    胡旋舞。


    沒有樂聲伴奏,她便朱唇輕啟,緩緩吟詩。


    “雲想……衣裳……花想容……”


    白居易聽到這句李白的著名詩句,再看月下起舞的身影,竟是呆住。


    “下來吧,春琴……”陳雲樵聲音已經嘶啞,在寂靜夜空中顯得格外淒厲。


    春琴停下,幽幽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中不斷閃過眷戀、憎恨、哀傷、失望……各種情緒。


    終於抬起染血的裸足,緩緩走到盡頭。


    一躍而下。


    陳雲樵所有的精氣神仿佛也被這一躍抽空,扶著欄杆頹然坐下,口中隻是反複念叨“春琴,春琴……”


    空海有些唏噓,主動開口對白居易解釋道:“這女子先前的舞蹈或是被黑貓蠱惑,可看向陳雲樵的最後一眼時,幻術已解。”


    “並未中術?那……”


    “嗯,是她自己要跳的。”空海聲音很輕。


    “可這是……為什麽啊?”


    “這不是幻術,是人心。”齊子桓竟又從那空無一人的臥室裏走出,麵沉如水,“黑貓說的。”


    人心變幻,豈不比幻術更加可怖?


    幻術可破,可誰又能真正勘破人心?


    白居易聽到齊子桓的聲音,轉過身來問道:“齊公子是否拿住了那隻黑貓?”


    “沒有,它一進入附近的樹林,便陡然散去,消弭在風中。”齊子桓搖了搖頭。


    “雲想衣裳花想容,還有那胡旋舞……”空海依然抬頭看著已無人的屋頂,“這黑貓借春琴跳的這舞,吟的這詩,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詩句是詩仙李白的作品,吟誦的是玄宗時期的楊貴妃——楊玉環。”白居易淡淡說著,“而這胡旋舞正是楊玉環最擅長的舞蹈,可惜……她隻跳給玄宗看。”


    “楊玉環?”空海隻覺得這個名字依稀聽過,但並不熟悉。


    “嗯,當時是大唐最好的時期,玄宗擁有整個天下,可他隻寵楊玉環一人……雖然後來馬嵬驛兵變,楊玉環被生生逼死,但玄宗回宮後也哭瞎了雙眼……那是真正的愛情。”


    齊子桓插嘴問道:“聽說白大人正在創作的長詩,正是描述的玄宗與貴妃的愛情故事?”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白居易幽幽吟道,“這詩名就叫做……”


    “長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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