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天,有小雨。


    陳兩旺撐著黑傘站在中央大廈樓下,仰頭看著這幾十層樓高的建築物,心中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他今天來此是為了觀落陰。


    觀落陰是指由法師作法引導當事人靈魂出竅,與去世親人進行溝通的一種道教儀式。


    舉辦觀落陰需要依照儀軌建立一特定的神壇,法師在一旁唱念咒語、演奏法器,當事人蒙眼安坐在板凳上,等有所感應後再由法師引導行路,以帶領其下地府、會親人。路上若有危險也全憑法師催動護法神明加持過關。


    整個台北地區,可以觀落陰的地方至少有一百多處,但這並不意味著隨便去哪都行。因為大部分的觀落陰都是失敗的,成功率高低完全由主持法師的法力、經驗決定。


    按那個小劉的說法,真仙觀的法師修行高深,他們主持的觀落陰是台北成功率最高的。


    聽到真仙觀這個名字,他本還以為是在附近的哪座山中,可直到昨天真的決定下來,小劉才告訴他這個地址。


    台北中央大廈。


    聽說這裏在商業寫字樓中租金算中等偏上,裏頭大多是一些互聯網或者房地產公司,誰能想到這樓裏三十三層竟然會藏有一座道觀?


    陳兩旺半信半疑,想了一會還是搖搖頭,收傘進門。


    不管怎樣,既然人已經來了,總得上樓看看。


    到了三十三樓,電梯門開,仍然隻是一個正常的公司前台,隻不過前台小姐淨麵素顏,穿著一身米色麻衣而已。


    另外還有一個黃服道士立在一旁,應該是專職接引的。


    將傘遞給前台,道士按了按電子門旁的按鈕,電子門向兩側緩緩滑動。


    映入眼簾的真是一座道觀。


    陳兩旺被震懾到了,隻見大理石的地板平滑如鏡,兩側列有各色石雕,中間門口立著一個青銅龍耳香爐,青煙渺渺。


    幾階石階之上,便是道觀的大門,上樹“真仙觀”的牌匾,往內可看到恢宏的大殿。


    整個道觀木架為骨幹,牆壁用磚砌,屋頂用瓦蓋,雕欄玉砌、飛簷翹角,加上鴟吻、脊飾,顯得格外的古樸和精致。


    而且如果細細觀察,可以發現道觀中的每一根梁柱、每一片磚瓦都有著歲月的痕跡,甚至有些地方還有風化的殘缺,與山中那些古舊的道觀別無二致。


    “本觀原址在交趾地區,後來由於地震導致的泥石流,整個道觀被虛土掩埋,直到近些年才重新出土。本觀的兩個大法師法力高深,在溝通陰陽時感悟到自己前世就是在這真仙觀修道,於是傾盡家財,用重金將出土道觀的每一片瓦片、每一塊木頭盡數買回,在這大廈中重新搭建。這也可以看出兩個大法師修道的決心。”接引道士侃侃而談,語氣中難免流露出一絲驕傲。


    就是那種除了我真仙觀,其它道觀都是渣渣的自豪感。


    像陳兩旺這樣一心向錢看的人,偏偏就吃這一套,立刻覺得這個道觀每一磚一瓦都價值斐然,顯得無比的高大上。


    隻看這真仙觀不接遊客,不需香火,一眼看去除了幾名灑掃的道士並無他人,顯得十分清靜,完全就是大隱隱於市的修行勝地。


    那這觀中的法師,不用說,也一定是隱世高人。


    陳兩旺咂咂嘴,默默跟著接引道士的身後,來到大殿。


    大殿供奉著元始、靈寶、道德三位天尊,燃著香燭,供有瓜果。


    應該是有人通報,陳兩旺走入大殿後,自殿後呼啦啦走出將近二十多個人。


    陳兩旺以前也經常去道觀、廟宇祈求賭博的運勢,一看這些人的穿著,就大概知道了他們應該是分為三個層次。


    最普通的是駐觀居士,也就是信徒,大約十來人。居士都著式樣簡單的麻衣布鞋,男的一身黑色,女的則和前台一樣為米色。


    第二等是正式的道士,穿著明黃色對襟道服,隻有五個人。


    眾人簇擁的中間,則是兩名身著華麗法衣的法師,一赭一紫,應該就是斥巨資建道觀的兩位大法師。


    “陳居士,你可是要觀落陰?”紫袍法師上前一步,淡淡問道。


    陳兩旺將臉皺起,強行擠出一抹悲傷,語帶哭腔地答道:“我父母雙親於前些日子不幸逝世,這些天來我成天思念,夜不能寐。今天想求法師引路,下去再見我父母一麵,再和他們說上幾句話,看他們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這也算我這個做兒子的最後一點孝心了。”


    “一片孝心,天地可鑒。陳居士你的觀落陰儀軌就由我和師兄親自主持,你看如何?”


    陳兩旺當然巴不得如此,隻是眼睛一轉,試探著問道:“大法師親自出手,那當然好!隻是不知這費用該如何算?”


    “無所謂的,全憑居士心意了。你也看得出,我們真仙觀平日並不收受外人的香火。”紫袍法師大袖一揮,豁達說道。


    不差錢,這就更好了!


    陳兩旺差點控製不住大笑起來,連忙抿著嘴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輕輕點頭。


    早有人搬來一張木椅放在陳兩旺身後,赭袍法師走上前來,輕摁他的肩膀,將他引入座位,然後開口交待道:“陳居士,等下儀軌開始後,還請你不要慌張,放鬆心神,感受身周的變化,一旦有了感應,我們自會為你引路。”


    “知道了。”陳兩旺示意已經準備好了。


    立即有居士拿出黑布,將其眼睛蒙住。幾名黃服道士引著眾人順時針繞圈行走,嘴中齊聲頌咒。


    赭袍法師雙手置於陳兩旺麵前,雙手用力一拍,一些黑色粉末被氣流掀到陳兩旺口鼻之處,再隨著呼吸被吸入。


    “四四六,大。”


    陳兩旺此時完全忘記了道觀、忘記了父母、忘記了遺產,他隻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富麗堂皇的賭場之中,嶄新的賭桌上放著一個黑色骰鍾。


    他攏過一堆已經不知道數目的籌碼,隻知道自己已經連贏十把了。


    高高低低的籌碼又被隨意地推到“大”上。


    “三六六,大。”


    隨著荷官的唱諾,陳兩旺隻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連贏十一把了。


    十二把……


    十三把……


    ……


    連贏十七把後,他看著麵前占滿小半張桌子的籌碼堆,停頓了一會。


    再贏一次,就收手。


    籌碼被推上前去。


    骰鍾裏傳出骰子滾動的淩亂聲響,他布滿血絲的兩眼死死地盯住骰鍾。


    聲音停了,黑色蓋子即將揭開。


    陳兩旺緊張著、激動著,隻覺得血液翻騰,自己的心跳都已完全停止了一般。


    他的心髒確實停止了跳動。


    因為這顆有些發黑的心髒正被一隻手握住,從他後背的剖口中扯出。


    血流一地。


    剜心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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