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微笑著,笑容裏卻是濃濃的嗜血之色,就那麽淡淡地又死死地瞧著連江樓,眼神裏那種古怪,那種瘋狂,那種用任何語言也無法描繪其萬一的熊熊烈火,甚至令連江樓這樣的人平生第一次自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氣,青年緩緩道:“千年之前,天下億萬民眾,四海碌碌眾生,都稱我為……殺帝寧天諭!”話音未落,他已一手捏合成拳,團身撲向對麵的連江樓!


    不過是幾次呼吸之間,殿外正在掃雪的下人突然就聽見一聲破空的尖銳之聲響起,他們愕然抬頭,隻見一團仿佛流星似的東西從大日宮的某處飛出,遠遠射向天邊,瞬息就消失不見!


    常雲山脈東臨七星海,流星由大光明峰而起,如虹貫空,轉眼間便劃過數裏的路程,直奔遠方,如此肉眼已不可見的高速之下,不知何時,已然是到達了七星海的海域,與此同時,隻聽一聲興奮扭曲到極致的厲嘯轟然在半空中炸開,嗓音沙啞中帶著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的濃濃怨恨,讓無盡的海麵震起波瀾:“……趙青主啊趙青主,這賊老天到底還是有眼的,終於讓我時隔千年又遇見了你,如此,我寧天諭對天發誓,必讓你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這嘯聲震蕩海麵,尾音尚未斷絕之際,一團光影已衝擊而下,狠狠地砸落下來,刹那間撞起了高高的水柱,大浪拍天,一大片海麵看起來都仿佛是被打陷了一塊似的,未幾,海下突然有人破水而出,緊接著,又是一個身影炮彈般自水下掠出,全身上下卻絲毫不曾沾水,一頭黑發飛舞獵獵,師映川……不,現在是寧天諭,他蒼茫得近乎空洞的眼神裏是狠漠與冰冷,同時也是毫不掩飾的殺意,然後他突然就笑,微微抬起頭來,看著距離海麵四五丈處的位置,那裏有人袖袂飄搖,腳踏飛劍,黑發緩緩飄蕩,猶如飛天,又仿佛隨時可以乘風而去--若不是也同樣能夠禦劍而行,連江樓又豈能一路與對手交戰而不落下風,一直打到了七星海的範圍?


    “打得真痛快,好久沒有這樣舒展過身子了……這還要多謝你,趙青主!”唯我獨尊的青年徐徐抬起雙臂,任由雪花飄到自己的身上,他仰著臉,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半空的男人,麵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老天總算待我不薄,終是叫我等到了你……”說到此處,他狠咬著森森白牙,將笑聲一絲一絲地擠出來,令人心悸:“哈哈哈……等到了……原來是你……哈哈……”


    青年發出的笑聲仿佛帶有一種獨特的懾人魔力,明明並不難聽的,卻又令人隻覺得心驚膽戰,連江樓此時雙眉緊擰,麵對著站在海上形貌癲狂的青年,他隱隱感到棘手,方才兩人一路上激烈地爭鬥,對方的力量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經完全相信這個人就是千年之前的泰元帝,雖然那五官容貌都是師映川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可是那眉,那眼,那麵部肌肉的每一絲牽動,都完全不是師映川應有的樣子……連江樓麵上緩緩浮現出凝重之色,沉聲道:“……我不明白,為何你一定說我便是趙青主?二代宗正早已仙逝多年,這是眾所周知之事。”寧天諭臉色一變,眼中閃過可怕的異色,顯然是動了真怒,喝道:“不必狡辯!”


    炸雷般的怒喝聲中,青年一隻手已遙遙指向了連江樓的胸膛,那裏現在已經恢複了原樣,一片光潔,再看不出什麽東西,寧天諭表情猙獰著,但忽然又變得異常地柔和,然後緊接著又是猙獰怨恨,如此反複變換不止,仿佛愛與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體現在他的臉上和心頭,寧天諭一字一句地道:“我既然能夠轉世,為什麽你就不能?當年我臨死之前在你胸前刺過一劍,詛咒你生生世世都要帶著這道我給你的傷疤!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在這個位置,就應該會是這樣的形狀!”


    寧天諭哈哈大笑,仿佛頓了頓,閉上了眼睛--他曾為他舞劍助酒興,他曾為他對月吟詩篇,他也曾與他一起豪情迸發指點江山,他也曾被他無情背叛,親手推入無盡深淵!寧天諭笑中帶淚,隻覺得身心都要炸開:“……我以前並不知道是你,因為並沒有任何征兆表明你的身份,但先前你我交合之際,你情動如潮,胸前就出現了這道印記,想必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叫我找到了你!更何況我之所以認出你的身份,又豈是僅僅隻憑著這道印記?我沒有那麽輕率就做出定論,可是,偏偏我還感覺到了你的氣息……趙青主啊趙青主,我很久之前就已經感應到你也一樣在這世間,隻不過我一直無法感應到更多,不能確定你在哪裏,可是先前在大日宮,在你心口這道印記出現的一刻,我就立刻感應到了你!那種感覺,絕對不會有錯!”話音未落,青年臉上的神色已倏乎轉為冷漠,寧天諭忽然睜開眼來,全身一股強大之極也鋒利之極的氣勢瞬息展開!陡然抬腳一踏!


    他站在海麵上這一跺腳,頓時巨浪暴起,掀起大浪滔天,生生要將半空中的男子吞沒,黑發飛揚猶如複仇魔神一般的寧天諭朗聲長笑道:“當年是你殺我,今日卻看我是否殺得你趙青主?不,不能殺,怎能這樣便宜你,我要讓你受盡折磨,才能略解我當年那等錐心挖肝之痛!”


    兩人相距不算遠,卻仿佛天地相隔,大浪被寧天諭氣機牽扯,瞬間衝向半空炸開,水花萬點,幾近翻江倒海,寧天諭眼神疏疏迷離,似明未明,望向半空,與此同時,一隻玉雕似的手緩緩抬了起來,五指微張,嘴角淺淡的笑意明顯有些可怕,然後冷冷開口,隻簡短地吐出一個字:“……爆!”刹那間雪白的五指狠狠一握,暴起的海浪頓時一炸再炸,朵朵飛濺的水花卻是好象化為了無數細劍,交織成一片晶瑩的大網,絲絲皆可殺人,將半空中的男人整個攏在了其中,炸聲如雷,下一刻,一道人影仿佛一支滿弓射出的高速箭矢,帶動著水珠四濺,一時間水線激飛排蕩,發出‘嗤嗤’的破空嘶嘯,連江樓周身罡氣鼓蕩,狠狠撕裂了包圍,護住身體,整個人已由半空中急墜而下,人劍合一,二話不說便一頭砸向寧天諭所處的海麵!


    兩股磅礴浩大的罡氣轟然狠狠撞擊在一起!兩個人都是力量速度驚人,武技更是高妙絕倫,一時間隻見海麵上瘋狂掀起暴浪,雙方從海麵打到海下,有時深深撞入海底,轉瞬間又博殺而出,戰場波及到的範圍極廣,海麵頓時被兩名宗師強者攪亂,如此一來,海中的生物卻是遭了殃,大片死魚隨著海水翻騰而浮出水麵,這還罷了,但這片海域上的船隻卻是真真遭到了無妄之災,兩大宗師都是打出了真火,哪裏還會控製力量,根本不會顧及到是否誤傷了旁人,雙方一直打到七星海的一片專門由商船往來的海域上,恰逢這時正好有商隊通過此處,十餘條巨大的商船順風而行,寧天諭與連江樓這兩位頂級強者交手,陣勢何等驚人,船上的人怎麽可能不被驚動,眾人來到甲板上,一時間直看得瞠目結舌,萬不曾想過人間竟還有這等力量,但船上有明眼人見此情形,已是心魂震駭,厲嘯道:“……快逃!這是大宗師在交手!”


    可這警示已是遲了,隻見海水炸開的同時,一道白影遠遠飛來,轟然砸進一條大船,這等行走水上的商船最重要的就是‘結實’一詞,打造的時候無一不是以此為基準,然而眼下這堅固的大船卻好象是紙糊的一般,生生被砸出了一個窟窿,竟是整個被穿透了!下一刻,那白影從深深的窟窿裏飛出,卻是一名容貌完美得無法形容的年輕男子,青年黑發飄揚,隨意裹著一襲白袍,身形高大頎長,赤足負手立於一道紫色飛劍之上,這時天上零星飄落的小雪已經停了,青年根本看都沒看周圍驚恐逃散的人群,就好象人類不會去刻意看自己腳下的螞蟻一樣,那種冷漠決非故作姿態,而是出於骨子裏的本性,他眼中血色彌漫,突然間抬起雙手,手指輕輕彈動了數下,那修長的指尖上頓時迸發出隱隱的淡色青光,卻是彈奏出一曲催命的音符,下一刻,青年突然間長嘯一聲,數十名距離他最近的人當即就被攪爛成了一蓬血霧,更為詭異的是,所有的血霧刹那間全部飛向了青年,將其完全籠罩其中,隻聽血霧中有人長笑道:“……我此時修為雖不及你,但人力終有盡時,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夠堅持多久!”卻是寧天諭發動秘法,硬生生抽取了旁人的生機,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補充力量,有了優勢!


    語音未絕,青年已一腳跨出,此時他全身上下已被鮮血浸透,但看那雙眼睛,卻是精光四射,整個人明顯神滿氣足,精神百倍,他大笑起來,眼中流露出來的卻是一絲深深的詭異之色,望著遠處一道身影,右手猛地懸空一扯!天地仿佛被一道淡淡的氣流直直切割成了兩截,連江樓縱劍掠起,身形變幻間,肉眼隻能捕捉到他高速移動而留下的虛影,他就此避過這一擊,但身後的一條商船卻沒有避開的本事,偌大的一條船如同豆腐般被豎劈而過,緊接著氣流排蕩,整條船當場被炸得粉碎,上麵的貨物與人統統變成了碎片,一時間雙方且打且走,劍光漫漫交錯,無可計量的動蕩風暴朝四麵八方波及,如此一來,這片海域的生靈便遭了殃,哪裏還能保全?被迫裹挾於宗師之間的大戰當中,自然隻能是化為齏粉,沒有半點懸念,這兩人就仿佛狂飆的颶風,所過之處,一切都化為烏有,不知覆滅了多少船隻以及海中的生物。


    這場激戰一直持續到傍晚,連江樓勝在修為高過對手一頭,但寧天諭卻是有著當年五氣朝元大宗師的經驗和武技,雖然現在的修為不能與從前相比,但施展開來,還是要占便宜的,比師映川操縱這具身體的時候更為強大,也使得他可以斷斷續續地瞅準時機抽取生機,或是海中的生物,或是偶爾遇到的海船,都是他借機補充力量的所在,若是換了師映川,在與連獎樓激戰之際基本是沒有機會補充力量的,這也是師映川一直沒有正麵挑戰連江樓的原因,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就這樣,隨著時間逐漸流逝,連江樓已不再有一開始時的強力優勢,他雖然是宗師,卻畢竟不是神,不可能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他也一樣會疲憊,也會力竭!


    寧天諭顯然已經感知到了對方的狀況不妙,他嘴角帶著滿滿的冷笑,鳳目含威,彈指將北鬥七劍當中的開陽劍打出,短劍破空之聲瞬間蓋過了海浪聲,直刺高空,幾欲劃開天穹,裹挾著鋪天蓋地的水箭激射而去,去勢強疾,上方連江樓把袖一揮,水浪逆流,同時一拳砸下,雙方罡氣撞擊,短時間內頓時接二連三地爆起無數水柱,但與此同時,連江樓這一幅衣袖卻是當即被震碎成了無數片,如同斷翼的蝴蝶,瞬息就被風浪四處卷散,連江樓眼神驟寒,冷冷道:“……我已說過,我並不記得與你之間所謂的千年恩怨,你若再糾纏下去,我也隻會奉陪到底!”寧天諭眼中血色映空,他不相信或者說根本不肯相信對方的話,要知道那是他最大的執念,豈能輕飄飄被人幾句話就抹去?他長嘯如洪荒凶獸,震得附近空中飛過的鳥類紛紛炸成一團團血霧,海麵上頓時猩紅一片:“趙青主你不必狡辯!待我將你擒下之後,自有論斷!”


    連江樓見狀,知道今日之事真的是無法善了,他濃黑的眉緩緩豎起,猶如兩把漆黑的利劍,突然間露在外麵的皮膚開始泛出淡淡的青色光澤,此刻夕陽半落,餘暉漾漾,璀璨卻溫柔的金光盡數灑向人間,連江樓體表青光愈濃,呈現出一幅詭譎之極的畫麵,然而這等異景隻持續了一眨眼的工夫,隻聽連江樓雙唇翕動,深深吐露兩字:“……劍來!”


    幾乎同一時間,海水突然震蕩如沸,一道巨大的水柱浮出水麵,匯成一柄舉世無雙的巨劍,矗於長空,橫亙於兩人之間,那無可匹敵的威勢,似乎天地萬物都要拜伏,與此同時,突然周圍出現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水球,一部分水球發出清脆的‘劈啪’爆裂聲,剩下的則微微旋轉起來,匯入巨劍表麵,寧天諭神色一變,他感受到了某種相當危險的東西,微微一驚,當下陡然人劍合一,如同一顆流星,筆直地撞向連江樓!速度之快,將空氣都撕裂出一條肉眼可見的溝痕--先下手為強!


    他快,連江樓也不慢,男人氣朗神清,雙臂展開,就見他口中一道血箭噴出,直直打入巨劍表麵,連江樓臉色微白,右臂沉重得仿佛拖著一座山,兩隻漆黑的眼睛裏卻是射出隱含濃濃厲色的精光,右手六指急速彈動,時間仿佛一瞬間定格靜止在此刻,連江樓的身體猛地急速下墜,無數劍氣飛縱,鋒利如刀,發出尖銳的嘯音,與此同時,連江樓低喝道:“……劍成!”


    轟!巨劍揮出,天幕仿佛也被一劍斬裂!這一劍當中蘊含的力量何其恐怖,拋棄了任何花巧,純粹以力量碾壓!劍鋒所至,轟然巨響之中,終於爆發,海麵上如同卷起颶風,形成巨大的漩渦,將一切都卷了進去,適逢一裏之外的海域上,正好有船隻經過,船上的人隻看見遠處有刺目的青光伴隨著滔天巨浪驟然出現,與此同時,氣流強力震蕩的巨響使得人們隻覺得眼前頓時一黑,普通人以及實力普通的武者竟是當場心髒被震裂開來,修為較高的武者亦是難以承受,不同程度地受了內傷,一時間還能正常行動的人立刻強忍著傷勢,於心神驚駭之餘駕駛著船隻,迅速調頭逃離了這片恐怖的海域,根本不敢前去探察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夕陽西下,天邊最後一抹天光也隱去了,海麵上已經恢複了平靜,再也看不出之前有兩位絕頂強者曾經在這片寬廣的海域爆發過一場激烈的大戰,這時一條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謹慎地遊了過來,它似乎發現了獵物,陡然張開大嘴,就朝著對方狠狠一口咬去,但就在它即將咬住獵物的時候,一隻白若美玉的手卻忽然微微一動,食指輕彈,頓時一道水箭瞬間發出,在鯊魚粗礪結實的身體表麵洞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這隻凶猛的海洋霸主立刻就死得不能再死,這時‘獵物’咳嗽了一聲,幾絲鮮血從嘴角溢出,抓住了死去的鯊魚,但鯊魚肉一般都不好吃,口感也差,於是此人隻將鯊魚鰭撕掉,丟棄了其他部分,當下張開嘴,生啖魚鰭。


    這人正是寧天諭,先前在連江樓的驚天一劍之下,他雖然堪堪抵擋住了巨劍的鋒芒,然而那種恐怖的力量卻仍是將他的護身罡氣轟擊得支離破碎,就此令他受了重傷,不過即使他現在很虛弱,但在這茫茫大海之上,依然還是有自保之力,又豈是一些海中的生物能夠傷害的?


    海麵一片平靜,根本再看不到連江樓的身影,寧天諭眯起血紅的眼睛,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他臉色蒼白,身上僅有的那件外衣已經變成了碎片,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原本完美無瑕的軀體上或深或淺地布滿了傷痕,有些地方皮肉已經綻開,寧天諭卻好象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他突然間微微而笑,笑容森寒,喃喃說道:“不用擔心,這隻是開始而已……僅僅是開始!”


    腦袋裏突然傳來針刺一般的疼痛,寧天諭猛地皺眉,冷冷道:“……你又在做什麽?今日若不是你從中作梗,趙青主此次又豈能從我們手中脫身?這一趟我們帶了一具傀儡一同前往斷法宗,先前明明隻要你操縱傀儡及時趕來七星海,我們這邊就立刻多了一位宗師,趙青主勢必不敵,自然最終要落入我們手中,又怎會像眼下這般功虧一簣!此次失敗,都是你的問題!”


    “……寧天諭,你不要轉移話題!”師映川的聲音在腦海中炸響,轟轟如雷鳴一般:“你強行奪取這個身體的操縱權,想要殺他,此事你可曾與我商量過?!”眼下經過這麽長的時間,從大日宮到七星海,師映川已從最開始得知連江樓就是趙青主的這個巨大衝擊中漸漸平複下來,此刻他心中無比憤怒,但事實上他卻是用這種憤怒的咆哮來掩蓋或者說發泄自己靈魂深處的恐懼與不甘--連江樓怎麽會是趙青主,他這麽可以是趙青主!他怎麽可能偏偏就是趙青主!


    “蠢才!我與趙青主之間的仇怨,哪怕傾盡四海之水也衝刷不淨,我等了他這麽多年,如今終於等到了他,你以為我有可能放過這個人?”寧天諭冷冷說道,但立刻就被師映川斬釘截鐵的話語打斷:“……但對我而言,他隻是連江樓而已!是我喜歡的男人,不是什麽趙青主!”


    這一次寧天諭卻是出人意料地沒有反唇相譏,他默然片刻,唇角忽然就露出了一點笑容:“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麽?因果循環……哈哈,一眼千年,冷暖誰知?當年我們愛上趙青主,這一世,明明彼此都是不同的人了,卻偏偏又是注定與他相遇,再次為他癡迷!”一時間無法不感慨:“真蠢啊……”這時胸口突然一陣悶滯,一口淤血便忍不住噴了出來,寧天諭臉色發白,沉聲道:“現在不是應該討論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立刻把傷勢養好……”


    他說著,又是一口紫黑色的血噴出,當下勉強散開感應,尋找海洋中的大型生物,供自己汲取,他之前身上隨身帶有一些物品,其中不乏可以療傷的藥物,但在與連江樓親熱之際,衣物脫盡,這些物品自然也就留在了大日宮,現在身上沒有半點可以緩解傷勢的東西,暫時也隻能靠抽取其他生物的生命力了。


    大概一柱香之後,寧天諭赤身站在一條大船的甲板上,整條船卻是上下一片死寂,似乎沒有半點人聲,寧天諭看了看自己腳下粘稠的大片大片血泊,絲毫不以為意,此刻又開始下起了雪,潔白的雪花輕輕飄落在男子沒有表情的臉頰上以及傷痕累累的身軀上,眼下寧天諭原本蒼白的麵孔似乎恢複了一絲生氣,他跨過滿地的屍體,向船艙內走去,不久,他穿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走了出來,一頭黑發也被整齊紮起,手裏一邊一個地提著兩個瑟瑟發抖的中年人,隨手將兩人丟在地上,漠然道:“把船開到距離這裏最近的陸地上。”


    寧天諭之所以殺了其他人卻惟獨留下這二人的性命,一來是因為抽取兩個普通人的生機對他的傷勢能夠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二來他現在受了重傷,已不適合再強行禦劍來穿越大海,加重傷勢,更何況茫茫大海之上,也難以辨明方位,所以對寧天諭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在這條船上休養,用此船渡海,但他自己又是不懂得駕駛大船的,因此這兩個專門負責駕船的中年人自然就暫時殺不得。一時間寧天諭命二人去做事,自己則去廚下找了些現成的食物,迅速填飽了肚子。


    兩日後,某處海外小城中正是大雪紛飛,有人一襲青衣緩緩走向城門,這裏說是一座小城,實際上還不如說是一個城鎮,不但小,而且還有些敗落,城中人口甚至隻有數千,此時雪花密集,寒風凜冽,青衣人臉色蒼白,很是憔悴的模樣,卻也無法掩去他那絕麗的容色,路上有人無意中見了,頓時目瞪口呆,不能言語,而這年輕男子也不理睬什麽,隻徑自擦肩而過,但就在他走過的一刹那,這名癡迷於他容貌的行人便突然間化為一蓬血霧,男子走到哪裏,便是接連不斷的血霧出現,很快,這樣恐怖而血腥的場景便引起了騷亂,男子卻恍若不聞,繼續在所經之地製造殺戮,大概一盞茶的時辰之後,男子緩緩走出小城,手裏拿著幾個用油紙隨便裹起來的肉包子,慢慢吃著,等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便從懷裏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說道:“吸收這些普通人的生命精華,若是用來恢複精力也還罷了,但是對於我們傷勢的恢複,哪怕用上很多人,作用也並不明顯,隻有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武者,才能具有較好的功效。”


    師映川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卻並不是對這個問題作出回應:“……這幾日都是你在用這個身體,你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寧天諭背著雙手,抬頭望向天邊,嘴角有些冷薄笑意,淡淡道:“我無論修為還是經驗,都比你強許多,現在我們需要養傷,所以這具身體目前由我操縱是最穩妥不過的,若是讓你來,眼下傷勢也不會這麽快就有所好轉。”師映川靜默片刻,便道:“好罷,這身體暫時便讓你使用,但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招。”寧天諭神情平靜,心中卻是殺戮之意充滿胸臆,道:“待養好傷之後,我需要仔細謀劃一二,找到合適的時機一舉擒拿趙青主……”這具身體的肌膚本就極為白膩,眼下潔白的雪花飛舞在周圍,卻是人與雪仿佛融為一體,也更增冰冷之色,師映川沉聲道:“我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他是連江樓,不是趙青主!就算他曾經真的是那個人,但那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這樣糾纏不放,有意思麽?”


    寧天諭冷笑不語,但他眼中卻是波瀾翻滾,仿佛正在強行壓抑著什麽,師映川突然亦是冷笑,以一種篤定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是不願意承認事實,不肯接受這現實……你等了這麽久,現在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人,卻發現對方根本不記得從前的事情,就好象竭盡全力的一拳卻輕飄飄打在了棉花堆裏,那滋味真是難受得很,根本承受不了,是不是?所以你必須欺騙自己,必須要在他身上發泄你的憤怒……”


    師映川話還沒說完,寧天諭就已經寒聲道:“夠了!是,我可以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那又如何?我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你現在之所以能夠輕鬆自在,是因為你根本不記得我們曾經經曆過什麽!蠢才,你懂什麽?我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了複仇的這條路上,我付出了太多,多到別無選擇,多到根本承受不起就此放棄的代價,我活著的目的就是趙青主,這個信念支撐著我,若我真的‘放下’,那就意味著我親自否認自己存在的價值,所以就算你覺得很可笑,覺得我一開始就是錯的,那又……如何!”


    沒有什麽能比這番話更能描述出男子此刻的心情,一時間周圍一片沉寂,話既然說到這裏,就是徹底挑明了,已經沒有再爭論下去的必要,雙方都明白,寧天諭的堅持即便是幻想,是泡影,但已然無法放棄,或者可以說,這算是他人生最大也是唯一的依托,因此在這件事上,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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