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這樣一表態,其他人自然心中大定,要知道如今天下人人皆知這個殺神的赫赫凶名,眼下再加上師映川身邊的那位宗師,師映川自身也可以用秘法提升至宗師境界,如此一來,這船上就相當於有兩位宗師坐鎮,眾人還有什麽需要擔心的?今天哪怕是一名宗師強者前來,也完全不必有所畏懼,跟何況宗師強者可不是路邊的大白菜,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遇到一個?


    一群人精神振奮,就連之前那名被自家哥哥打落一顆牙齒的少年也仿佛完全忘記了疼痛,跟著眾人一起來到了外麵,夜晚的月亮散發出淡銀色的月光,灑在水麵上,反射出一片寒粼粼的光澤,師映川站在船上,傀儡沉默地站在他身旁,就見夜色中,一葉扁舟順流而行,舟上站著一個普通文人打扮的男子,蓄著短須,四十來歲的模樣,很是俊朗,手裏拿著一支長長的木槳,輕輕劃動著,他如此順流行來,小舟穩如泰山,此人在距離師家的大船約有七八丈的時候便停了下來,抬頭望向船上,眯眼之際閃過幾分陰沉神色,眼中陰霾一斂,又散去,卻微笑著說道:“……師家的小子,把東西交出來罷,自然饒你們一命,若是識相,本人也懶得濫殺一通,自然不會跟你這等後輩斤斤計較,否則若是考驗本人的耐心,隻怕白丟了性命。”


    師遠塵心中一動,麵上神情已微微難看起來,道:“閣下的意思,師某並不明白。”那人眼神不露聲色地微微暴戾,一時伸手輕輕摸了摸鼻子,開懷笑道:“小輩,何必還裝蒜?那日在搖光城內的交易會上,你拍得一件東西,旁人不知道是什麽,白白便宜了你,可惜本人偏偏卻是識貨的,今夜就是為此物而來,若是識相,趁早拿出來,免的誤了自家性命。”師遠塵麵色冷肅,道:“既然如此,自交易會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兩日,閣下為何卻拖到如今才動手?”


    那中年人嘿然而笑,撫著唇上修剪整齊的短髭,道:“本人雖然一向也做過不少強取豪奪的勾當,但搖光城畢竟是那殺神的老窩,雖然那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但若是在城中出手,做下案子,隻怕就惹了那殺神,那些血淋淋的前車之鑒莫非還少麽?本人雖然有幾分手段,卻也不會自大到這等地步,如今尾隨爾等至此,這裏卻是個好地方,不會驚動旁人,泄露什麽消息……好了,師家小子,莫要再拖延時間了,你若乖乖交出那物事,我自然保你性命無虞!”


    師遠塵眼下已是心中又驚又冷,這中年人既然點破了關礙,那麽自己手中那件東西隻怕就要留不住了,畢竟師映川就在這裏,不可能不對此物有興趣!思及至此,不禁暗暗苦笑,這時卻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哦?卻不知究竟是什麽好東西,倒讓‘九九人屠’費這麽大的工夫一直追到這裏?”說這話的自然便是師映川,他口中一說出‘九九人屠’這四個字,頓時引起一片嘩然,這‘九九人屠’乃是一個名氣極大的邪派修行者,本名趙嚴,以半步宗師之身,手段毒辣之極,聞者無不為之膽寒,此人年輕的時候曾經屠了一個仇家滿門,將仇人及其父母妻兒折磨了足足九九八十一天才總算身死,故名‘九九人屠’,眼下眾人聽說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俊朗中年人竟是那凶名赫赫的魔頭,頓時一股寒氣由下而上地升了起來,那趙嚴見狀,倒也略覺意外,笑道:“你這年輕人,眼力倒是不錯。”此人一向端的是心狠手辣,令人畏懼,如今卻破天荒地許諾隻要交出他要的東西,就能饒了師遠塵性命,無非是怕對方絕望之下魚死網破,索性將東西毀了,令他白白空歡喜一場罷了,並非是什麽心慈手軟。


    但這魔頭千算萬算,自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料這世上之事原本就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偏偏讓師家就在這裏遇見了師映川,此人雖是凶名在外,卻天生長得一副好皮相,任誰也難以將這樣一個風度翩翩好似儒雅文人的男子與那個殺人無計的狠毒魔頭聯係到一起,若不是師映川眼力非凡,一眼就看見了趙嚴手背上的一個活靈活現的毒蠍刺青,倒也不會認出對方身份,一時師映川透過麵前薄薄的青紗看向趙嚴,心中已有了計較,點頭道:“半步宗師……很好,很好。”他話音方落,身旁傀儡已是一腳踏出,身形飄飄如龍,直衝那條小舟,趙嚴瞳孔一瞬間縮成針尖狀,說時遲那時快,傀儡如同天降隕石一般砸在了舟上,江麵陡然炸開激天水霧,但師映川卻沒有朝那裏看上一眼,隻微微偏頭對師遠塵道:“這人說的那個東西,是什麽?”人都有好奇心,趙嚴這樣的人物為了一件東西尾隨了師家一路,所圖之物自然不尋常。


    師遠塵心知此事不可能掩飾下來,心中暗暗歎息,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帝尊還是隨我進去再詳談罷。”當下便引著師映川向船內走去,此時江麵上水霧漸漸散去,入眼處,一片平靜,再看不到半個人影,眾人原本還期待著能夠親眼近距離地觀看到一場絕頂高手之間的精彩大戰,現在卻什麽也沒看到,不過眾人失望之餘,卻也無人去擔心趙嚴那邊會出現什麽意外情況,畢竟在一位大宗師已經悍然出手的情況下,趙嚴縱使是準宗師級別,也沒有任何可能翻盤,就連逃脫也隻是奢望而已,一時間船上眾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便也漸漸都散去了。


    師遠塵沒有帶師映川回到剛才宴會的地方,而是進到一間整潔寬敞的艙房,兩人一時分了賓主坐下,師遠塵已經做好了放棄那件物品的心理準備,因為他知道縱然自己想要隱瞞,但不要忘了,知道事情真相的還有一個趙嚴,若是此人沒有被殺,而是生擒回來的話,自己如果說謊隱瞞,趙嚴卻是絕對會把什麽都抖出來,於是他索性便坦然說道:“之前天涯海閣在搖光城舉辦交易會,其中有一件拍賣品被我看出端倪,知道內有玄機,便將其拍了下來,就是此物。”師遠塵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隻薄薄的小木匣,動手輕輕打開,隻見裏麵是一株碧綠的小草,頂端結著一顆比黃豆略大一些的紅色珠子,嫣紅可愛,師映川一見之下,不免有些意外:“這是……南華草?此物雖然珍貴,但也不至於……”剛說到這裏,腦海中卻突然響起寧天諭絲毫不掩飾急切之意的聲音:“……什麽南華草,這是九元草,已經徹底成熟了的九元草!”


    師映川火紅的瞳子驟然劇縮,他頓時死死盯住了盒子裏的東西,一時間就連呼吸也微微屏住了,因為他太明白‘九元草’這三個字的分量了,或許不少人都沒聽說過此物,但如果說起凝華芝的話,那麽想必天下人都是耳熟能詳,因為人人都知道師映川就是由於凝華芝才有了今天的卓絕天資,致使他年紀輕輕就走到了這一步,而事實上,這兩樣東西其實同樣珍貴,都是可以徹底洗筋伐髓,改變人的資質的稀世奇寶,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成熟的九元草比起凝華芝還要稀罕一些,因為凝華芝哪怕沒有成熟,服下卻也多多少少可以發揮一些作用,而九元草卻隻有在長出了第九片葉子,徹底成熟之後,才能使用,在此之前,根本就是廢物。


    由於師映川的臉尚自隱藏在青紗後,所以師遠塵看不到他此時麵部表情的急遽變化,但師映川突然住口不語的事實還是讓師遠塵明白對方已經看出了端倪,一時間師遠塵心中歎息,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保住此物了,如此珍貴之物,雖然師映川與他有些交情,也同樣出身師家,但重寶誘惑之下,怎麽可能放過?這樣的東西,即便是親兄弟,隻怕也要反目成仇!想到這裏,師遠塵壓下心中的不甘,他畢竟是個聰明人,既然知道事不可為,就立刻冷靜地不去試圖做什麽危險的嚐試,隻歎道:“看樣子,帝尊想必已經認出來了……”師映川緩緩吐出一句:“……九元草!”師遠塵點了點頭:“不錯,正是九元草,此物在長出第九片葉子、徹底成熟之後,無論是看起來還是聞起來,都與南華草一模一樣,但我自幼喜歡翻閱古籍,曾經看過一本專門介紹天下奇寶的書籍殘篇,上麵就詳細地介紹過九元草的特性,我也從中得知了它與南華草的區別,這點細微的差別十分隱蔽,難怪天涯海閣這次會走了眼,當時那趙嚴想必也在現場,與我一樣認出了此物,隻不過當時在我一口喊出高價後,並沒有誰與我苦苦相爭此寶,現在想來,應該是這人猜到我也同樣看出了古怪,他生性謹慎,不想與我爭搶競價,以免引起其他人懷疑,平白生出變故來,所以才幹脆尾隨我一路,在這種僻靜之處悄悄下手。”


    師遠塵的分析合情合理,師映川也聽得出來這裏麵沒有什麽水分,這時寧天諭的聲音冷冷響起,說道:“……拿到九元草,無論用什麽手段,必須得到此物,有了它,你的根骨資質就能再次得到提升,日後我們說不定真的可以突破我當年的境界,不死不滅或許不再僅僅隻是一個夢想而已!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師遠塵此人若是不識趣,那麽,直接殺了就是!”


    寧天諭的語氣一片冰冷,顯然他的這番話決不隻是口頭說說而已,師映川聞言,臉色微動,他伸出手,輕輕撫上了盛著九元草的盒子,對師遠塵道:“……明人不說暗話,此物於我而言,關係重大,我……勢在必得。”師遠塵沉默起來,他知道今天若不是遇見師映川的話,那‘九九人屠’趙嚴拿到九元草之後,決不會像之前保證過的那樣,放過他們這些人,必定會將一船人全部殺死,不留任何後患,師家到頭來落個人財兩空,而遇見了師映川,東西也一樣保不住,但師遠塵相信這一船人的安全還是能夠有保障的,如此一來,倒也說不清這到底應該是悲是喜,但師遠塵身為師家下一任族長,豈會是普通人那種糾纏不清的心態,他當機立斷,臉上已露出微笑,順勢就將盒子放在師映川手中,道:“今日若非帝尊在此,不但此物要被奪去,一船人的性命也是保不住的,看來這九元草注定與師家無緣,既然如此,帝尊自可拿去。”


    “……果然算是個聰明人,麵對九元草這樣的異寶,毫不留戀,立刻就作出正確選擇,倒也難怪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選,許多人都沒有這種當斷則斷的魄力。”寧天諭淡淡說著,師映川聽了師遠塵的話,心頭微鬆,這樣和和氣氣地就有了結果,自然是最好不過的,畢竟他也不願意對師遠塵怎麽樣,如此一來,師映川心情大好,他長笑一聲,將九元草收入懷中,正色道:“這次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有需要的話,便來找我就是了。”師遠塵聽了這個承諾,知道師映川不是輕易許諾的人,這麽一來,師家就算是與師映川這個如日中天的強者越發加深了關係,雖然失去了珍貴無比的九元草,但若是細細分析利弊的話,似乎也是個不壞的結果,如此一想,師遠塵心頭暢快了幾分,亦笑道:“帝尊太客氣了,日後說不定真有仰仗之處。”


    正說著,師映川忽然道:“唔,一番叨擾,我也該告辭了。”說著就站起身來,師遠塵見狀,也不挽留,陪對方走出房間,剛一打開門,就見一身黑袍的傀儡靜靜站在門外,手裏拎著渾身*的趙嚴,此人呈現出一副昏迷之態,顯然是被製住,生擒回來,師映川笑了笑,朝師遠塵點頭致意,這便與傀儡帶著昏迷的趙嚴離開大船,回到兩人之前所乘的那條小木舟上。


    傀儡駕馭著木舟繼續逆流而行,師映川則是坐了下來,昏迷的趙嚴被放在他麵前,此人之所以被費工夫活捉而不是就地殺死,原因就是師映川要這具身體有用處,從前他煉製傀儡,因為隻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也隻能控製一個傀儡,但後來寧天諭出現,如此一來,也可以控製一個,隻不過他們不願意隨隨便便要一個普通傀儡,這對實力幫助不大,所以才一直沒有煉製,之前師映川帶傀儡找人晦氣,死在他們手上的半步宗師也不是沒有,但要麽是年紀太大,沒有過多的價值,要麽就是實力不足等等,總之師映川並不滿意,但今日卻遇見趙嚴這個實力在半步宗師當中都算是拔尖的人物,而且又是壯年,年富力強,達到了要求,師映川便動心了,其實最理想的自然是製作一個宗師傀儡,但這太困難,所以退而求其次也算不錯。


    未幾,這第二次煉製活屍傀儡終於大功告成,師映川睜開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此時夜風拂過,躺在船上的趙嚴忽然慢慢站了起來,運轉真氣,轉眼間*的身上就再沒有半點水跡,眼中一片平靜,除了眼神似乎略微暗淡之外,與之前沒有絲毫差異,現在的‘九九人屠’已經徹底變成了被人操控的活屍傀儡,以他半步宗師之身,為師映川的整體實力增添了一份並不微薄的力量,這時腦海中再次響起寧天諭的聲音:“……立刻服下九元草,盡快將其吸收。”師映川點點頭,從懷中取出盒子,將裏麵的九元草整個吞了下去,當場運功煉化其中的藥力,這也就是他才能如此,自身實力足夠,且有寧天諭指點,而且又有兩個傀儡在身旁守護,端的是穩如泰山,而先前師遠塵之所以得到九元草卻沒立刻服下,以免夜長夢多,一來是因為此事關係重大,必須上報家族,二來他修為不比師映川,倉促之下如果就這麽直接吞服了寶物,不做其他的準備,隻怕效果要差上很多,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最終便宜了師映川。


    但即便如此,師映川也足足等到東方微亮才再次張開了雙眼,這時他全身的皮膚表麵已經被薄薄的一層深黑色汙垢所覆蓋,散發著強烈的腥臭味,寧天諭道:“現在暫時告一段落,其餘的藥力還需要時間逐漸散布,才能徹底吸收,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師映川皺著眉頭聞那股刺鼻的味道,轉身就跳進了水裏,等到把身體和衣裳洗得幹淨了,才重新登上了小船,傀儡駕馭著船隻飛快地在水上行駛,之後的這一路上,都是風平浪靜,再也沒有遇見什麽事情。


    一路順利回到了搖光城,進入皇宮,師映川在自己的玉和宮裏沐浴梳洗一番,換了衣裳,這時已有太監進來稟報,說是皇帝下朝之後就已接到國師回宮的消息,此時正向玉和宮趕來,師映川嗯了一聲,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依舊坐著,慢慢梳著頭發,不多時,腳步聲傳來,師映川頭也不回地道:“……剛下朝,想來你也累了,何必這麽急匆匆地就過來。”一個溫朗清和的聲音笑道:“聽到映川回來了,我如何還坐得住?自然是隻想早早來見佳人才是。”


    話音未落,身穿玄色朝服,頭戴九龍冠的晏勾辰已走了進來,見師映川筆挺的身影坐在鏡子前,對鏡從容梳發,俊雅的臉上便露出感慨的神情,歎道:“映川這段日子以來所做之事,天下無人不知,何等震撼人心,真真是恣意瀟灑,縱橫萬裏斬殺仇寇,日後更或許長生有望,非是我輩中人……與映川相比起來,似我這樣的人間帝王,其實也不過是身不由己之人罷了。”


    師映川轉身而笑,道:“陛下怎的忽然就有這樣的感慨?”他這一轉過來,晏勾辰便看見了那雙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紅色眼睛,裏麵異彩流動,變幻莫測,似乎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火焰將整個天地都吞噬了,晏勾辰頓時吃了一驚,驚訝喃喃道:“你這眼睛……”師映川淡淡道:“沒什麽大不了的,小事而已。”晏勾辰見他說得輕描淡寫,便聰明地不再提及,轉而笑道:“當初幾個門派被滅的消息傳出之後,我便在想,以映川如今的威勢,天下間還有人能奈何得了麽?”師映川心中似有觸動,抬起手輕輕撫摩著臉上那道已經開始變淡的傷痕,語氣複雜地道:“自然是有的……看見這處傷了麽,這是我前幾日潛入大光明峰,被我師父以劍氣所傷。”


    說到這裏,師映川心中感覺莫名,這世上大喜大悲的感情很多,但同時也有非常微妙非常隱晦的感情,就仿佛牛毛細針紮進了心底,隱隱作痛,很輕微,然而卻是找不到根源,也驅除不去,就好比他此刻……那廂晏勾辰聽了這話,卻是微微一震,忙道:“可曾受了傷?”師映川搖頭:“沒事,隻有這處皮外傷而已。”晏勾辰這才安下心來,隨即便正色道:“如此行事實在太過冒險,現在不比從前,以映川如今的身份,居然冒險潛入斷法宗,萬一……”


    師映川淡淡笑了一笑,道:“沒什麽的,我自有分寸,不會拿自己的安危來開玩笑,我隻是,有些想念我兒子平琰……還有我師父。”


    一雙手臂忽然輕輕環住了師映川的腰。晏勾辰俊美儒雅的臉龐微微靠近,他輕歎道:“我知道你會思念你的親人,但在你要做危險之事的時候,請你多想想那些擔心你的人,比如……我。”


    “你我之間,或許不僅僅隻是存在著利益關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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