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轉眼已是十多年過去,時間怎麽會過得這麽快?”師映川看著清冷的月色,一時間不禁感慨起來,他身旁的寶相龍樹抬頭望向天空裏的那輪明月,雙眼微微眯起,雙眉冷直如刀,透著一股強悍的味道,罕見地有些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道:“是啊,真快,你我認識到現在,也快有十年了,當初在天涯海閣的交易會上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才十歲,現在卻已經快到了弱冠的年紀了。”師映川聞言莞然一笑,此刻清風徐徐,吹動了他的衣裳,素袖飄搖,氣韻容色如畫,宛若仙人,笑道:“那時候你行事真的很鹵莽,一見麵就攔住我向我表白心意,我當時就在想,這個人氣度風姿都不似常人,可惜卻怎麽好象腦子不太清楚。”


    寶相龍樹也笑了起來,他從一生下來就活在世人的羨慕眼神當中,地位十分尊貴,向來對待不相幹的旁人都是冷淡的,唯獨對眼前這個自己命中注定的魔星沒有絲毫辦法,從當年第一眼見到師映川的時候,就覺得是真心喜愛,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隻能用天意注定這樣的話來解釋,師映川就像是忽然出現的一個奇妙的存在,將他原本心中的某個空隙一下子就被填滿了,不留半點空白,這種感覺真的讓人又滿足又欣慰……寶相龍樹攬住師映川的腰,微笑不語,隻將下巴擱在愛侶的肩頭,陪對方看這月色動人,良久,寶相龍樹在師映川的耳根處輕輕一吻,道:“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你當初畫了趙青主的畫像命人張貼出去,滿天下地尋找,你是還在想著這個人麽?映川,你說你是寧天諭,也不是寧天諭,既然如此,那麽……”


    寶相龍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師映川也已經知道對方想說什麽了,其實趙青主的事情在師映川身份暴露之後,就不再是什麽秘密了,雖然天下絕大多數人依舊不會知道這樣的秘事,但寶相龍樹這樣身份的人自然會得知其中內·幕,不過,師映川自然不能說實話,但他也不想故意欺騙寶相龍樹,於是頓了頓,便道:“……我感覺到這個人也活在這個世上,雖然我對此人記不起太多了,也沒有什麽感覺,但我控製不住地就是想要找到他,折磨他,向他討還欠下的血債,就好象冥冥中有人不斷地告訴我應該這樣做,必須如此,我根本克製不了這樣的衝動。”師映川說著話,微微閉上了明亮的雙眼--自己這樣說,應該不算是在欺騙寶相龍樹罷。


    事實上師映川的這番話的確沒有什麽漏洞,寶相龍樹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話,兩人一時都靜靜地站著不動,享受著此刻難得的安謐,未幾,寶相龍樹忽然自哂地一笑,說著:“因為本來我還希望你聽不出我話裏的嫉妒,但這個想法顯然不太可能……映川,你早就說過我是一個嫉妒心很強的人,這話其實一點不假,自從我知道了你和趙青主的事情,我心中就一直煎熬不已,我從前安慰自己,雖然我不是你唯一喜歡的人,但至少有可能是你最喜歡的那一個,然而聽說了趙青主的事之後,這點想法就動搖了,覺得那個人才是與你糾纏最深的,我告訴自己那已經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了,現在早已是重新開始,但我卻還是難以擺脫這樣的心態。”


    師映川聽著男人的話,半晌,搖頭道:“……傻瓜。”他彈了彈指甲,笑了:“對於趙青主,我根本……”話還沒說完,腰身卻已被一雙鐵臂牢牢箍緊,寶相龍樹溫熱的呼吸噴吐在耳際,語氣之間有些不易察覺的急促,道:“跟我走,我們一起走,隻有你師映川和我寶相龍樹兩個人,隻有我們兩個人而已,我們去找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一個安靜的地方,我陪著你,我們什麽都不要了,就在一起安安靜靜地過著日子,一直到我們老了,死了,好不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師映川不禁愣在當場,他愕然道:“寶相,你……”寶相龍樹卻沒聽,打斷了他的話,嘴唇在師映川的耳際似有若無地親吻著,喃喃道:“川兒,人的一生當中難道非得擁有無上的權柄和尊貴無比的地位麽?或者說,一定要有漫長的壽命,無窮的力量麽?那麽除了這些,一個人還需要什麽呢?還需要什麽才能真的感到愉快?也許不是的,雖然這些都很好,都是世人苦苦追求的,但是在我眼裏,若是你我兩人可以快樂平靜地生活在一起,我們走遍四海,我陪你看盡世間風景,這樣的生活才是充滿了積極與感動,有無限希望和美滿,也最值得我去珍惜……映川,你覺得怎麽樣呢?我們不再理會世間之事,隻有你和我。”


    師映川多少有些恍惚,寶相龍樹的描述是很令人向往的,真好啊,真的很動人,勾勒出了一幅未來的幸福畫卷,但是,這世上的事又怎麽會如此簡單呢?他感動於寶相龍樹居然願意為了他而放棄如今所擁有的一切,但是,這卻並不是能夠讓他答應的理由啊!想到這裏,師映川情不自禁地微微歎息道:“……我很感動,真的,寶相,聽了你這番話,我很真的感動,因為我知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做出一個這樣的決定,這究竟有多麽難得,其實這世上有不少人都願意為了心愛之人放棄一切,可是我很清楚,太清楚了,那是因為他們不過就是普通人而已,他們所謂的放棄一切,如果仔細分析起來的話,其實又能夠有多少分量呢?因為原本他們所擁有的那些就不值得一提,所以即使放棄了,也沒有什麽,更證明不了什麽,可是你卻是不同的,你擁有的東西太多了,太貴重,所以現在你願意為了我而做到丟下這一切,放棄你擁有的一切,這才是真正難得!然而,縱然如此,我卻注定是要讓你失望了,對不起。”


    一片沉默,連月色似乎也有些暗淡下來,寶相龍樹忽然笑了笑,心中有淡淡寒意生出,道:“嗯,這個答案其實是我早就預料到的,隻不過還想爭取一下罷了。”師映川輕輕撥開寶相龍樹鎖在他腰間的手,轉身麵對麵地看著男子,想起這些年裏的很多事情,麵無表情地淡然說道:“我本質上是個混蛋,寶相你要記得,千萬不要為了我犧牲太多東西,你一定要記得,因為這不值得!”師映川這樣說著,眼裏的神色也變得幽深起來,寶相龍樹見了,忽然就覺得師映川看似冷靜的目光依稀變得十分複雜,就好象靈魂的最深處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對此,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才最妥當,反駁?接受?不,都不好,所以他隻能保持沉默,這時師映川卻又臉色平和下來,靜靜看著他,含笑說道:“時辰還不算太晚,我還有事要做,那麽,就先到這裏罷。”寶相龍樹沒有挽留,隻道:“我近來也會在這裏逗留一陣,你若要見我,就到翠湖山莊來尋我。”師映川微微一笑,挑眉道:“原來那裏是你們的產業……嗯,我記住了。”


    師映川感受到了寶相龍樹心中的那絲波動,當下就笑了笑,在對方唇角一吻,柔聲道:“忙你自己的事去罷,不必擔心我,我們有時間再聚。”說著,伸手一抓,將之前丟在一旁的青紗幃帽抓在手裏,重新戴在頭上,掩住了麵容,緊接著,身形一閃,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師映川隱入黑夜裏,他與傀儡心念相通,幾乎就在他離開寶相龍樹的同一時間,留在皇宮裏的傀儡便拿出筆墨,飛快地地寫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向晏勾辰簡單說明一下情況,然後又將那口裝有宗師遺體的箱子秘密藏好,等到做完了這一切,一道黑影就從室中隨之撲了出去。


    未幾,師映川與他的傀儡便在帝國的一處運河那裏會合了,雖然已經是晚上,水道之上卻依然還有無數大小船隻穿梭其中,千帆競進,讓人感歎帝國國力之雄厚,港口附近有許多靠岸的船隻,師映川向一名老者買下一條小小的木舟,與傀儡上了小船,順流而去,傀儡用內力駕馭小船,此事以他宗師之力做起來,使得小船乘風破浪,速度快得令人目瞪口呆,師映川負手站在船上,歎道:“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嘿嘿,這樣的夜晚,真是殺人的好時候,我曾經說過,若有先天境界強者不按規矩辦事,輕者丟掉自己的性命,重者,比如不備案在冊、暗中在搖光城進行陰謀活動之人,一經查出,我便血洗其家族,或者師門,這話總不能是一句空話。”他之前不但解決了那些先天強者,同時也從中得知了這些人的身份,除了其中一人之外,其他的都是各家派來暗中進行某些活動的人物,自從師映川來到了大周,並且帝國由此引發了一係列的大動作,各大小勢力豈能不矚目於此?


    寧天諭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正應該如此,搖光城既然有我們坐鎮,又豈容外人來此撒野?自然是一個‘殺’字。”寧天諭的話就仿佛是有著某種魔力一般,師映川就笑了起來,道:“是啊,總應該給有些人一個血淋淋的教訓才對,雖然未必真的滅掉所有人,但至少利息必須收足了才好,世人多番謀算我,既是如此,我就以最酷烈的法子來反擊,讓天下人看個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看看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誰觸了我的底線,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一路殺個痛快淋漓就是了,豈不快哉?”師映川的笑容與夜色融合在一起,不經意間已顯露出一股唯我獨尊的霸道與滔天的邪氣,薄唇也微微勾出充滿了冰冷之意的線條,仿佛已屏棄了那種人間特有的味道,這一夜,注定會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然而這不平靜,又豈止是這區區一夜?這不過隻是一個開始罷了!寧天諭聽了這些,不禁大笑,道:“……好,好,就是要這樣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自從那日叛出斷法宗,背棄一切,我們就是脫開了這一切的束縛與枷鎖,自此之後你要忠誠的對象隻能是你自己,做人就是要隨心所欲,做自己的主人,但求快意縱橫!我寧天諭‘殺神’之名,豈可辜負了!”師映川聞言,大笑起來:“怪了,現在我忽然覺得我就是你,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妙!”寧天諭亦笑:“你本來就是我,毋庸置疑!”


    “或許你是對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才能這麽懂我啊……”師映川喃喃笑道,他抬頭仰望天空,看那銀色的月亮,隻覺得此刻心神一片空明澄澈,仿佛一絲一毫的阻礙牽掛都沒有,心中隻剩無窮的灑脫和自信,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能再擋住自己,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這一夜,師映川與傀儡來到鳳心門,一番殺進殺出,痛快淋漓,直殺得血流成河,他運用秘法將自己提升至宗師境界,兩大宗師聯手,當真是鮮血流得滿地,死屍無計,不過雖然鳳心門不是什麽名門大派,但此處山門當中也有弟子近兩千,師映川與傀儡即便是生了三頭六臂,也不可能顧得過來,到最後還是有一些人逃脫,對此師映川也不在意,將當初自己發布公告的拓本用匕首釘在山門的牌匾上,隨即二人便連夜離開,等到天亮時分,有其他門派的重要人物在鳳心門逃脫的那些弟子帶領下,謹慎地來到了此處,眾人隱約嗅到空氣中的血腥氣,不久之後,所有人看著眼前的一幕,都是目瞪口呆,臉色慘白。隻見曾經的鳳心門眼下卻是處處死屍七零八落,廢墟,鮮血,這就是一路所見的收獲,鳳心門上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為首一名錦衣青年臉上隱含恐懼之色,捏著從山門的牌匾上取下的公告的拓本,目光死死盯著其中的一句‘……凡不曾備案在冊、暗中在搖光城進行陰謀活動之人,一經查出,血洗其家族,或其師門’,蒼白著麵孔喃喃道:“這明明是很久之前的公告了,那時他還是風光無限的斷法宗劍子,可即便是當時他的確殺過違反公告的先天強者,卻也沒有滅門,如今怎麽卻……太狠了,實在是太狠了,不過是這種事而已,居然真的就滅人宗派,斷其苗裔……”


    旁邊卻已有人突然變色,忙道:“不好,那魔帝必是又朝著別家去了!”眾人悚然而驚,而就在這個時候,師映川與傀儡早就順流而下,已經改道上了岸,雙雙向著宋國的七巧閣而去。


    隨後的時間裏,從師映川離開搖光城,血洗鳳心門滿門,在近一個月的工夫當中,一共已有三個門派一個家族慘遭天降之禍,無數門人子弟被斬殺,這些人裏麵其實已經有三家因為及時得到了消息,所以能夠在最快的時間內疏散自家弟子,令其紛紛離開山門,暫時出去避禍,但不幸的是,師映川在山門內沒有見到人,並沒有就此罷休,索性就去了對方在此距離最近的分部或者堂口,放手大殺一通,來勢何其凶猛,一時間人心惶惶,師映川的狠辣與冷漠作風,第一次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戰栗,殺神之名盛傳,那魔帝一稱已是名副其實,此時另外參與搖光城之事的兩家已是聞風喪膽,派人日夜兼程趕往斷法宗求救,希望連江樓可以出麵製止這個殺神,但對於此事,連江樓卻是不聞不問,甚至沒有見對方的使者一麵,隨後,兩家亦遭重創,雖然已經提前疏散了弟子門人,但所屬的產業卻是被破壞得十分嚴重,導致元氣大傷,至此,師映川才施施然收手,這場持續近兩月的殺戮盛宴,到此終於落下了帷幕,此番殺戮之後,直殺得人人膽寒,再無一門一派的先天強者敢於私下裏擅自踏入大周搖光城。


    常雲山脈,斷法宗。


    已是盛夏時分,陽光刺目,一名身穿青袍,戴著青紗幃帽的男子走在通往斷法宗的小道上,身後跟著一個穿連帽鬥篷的黑衣人,這裏比較偏僻,少有人蹤,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一條小河,青衣人便向河邊走去,蹲了下來,隨手取下了頭頂的青紗幃帽放在一旁,露出雪白麵孔。


    這人自然是師映川,他此時兩眼澄澈如初,隻不過卻仿佛籠罩在一片淡淡的血色當中,瞳仁如同兩顆紅玉一般,乍一看去,就像是裏麵灌滿了鮮血似的,若是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這種情形除了是因為某種特殊秘法所導致的之外,大概也有殺戮過重、滿手血腥的緣故,一時師映川掬起一捧水喝了幾口,又洗了臉,然後就走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麵前,右手輕描淡寫地微微一戳,頓時就好象是一把鋒利的刀子,毫無阻礙地生生插在了樹幹裏,緊接著,就見這棵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幹枯乃至腐朽,轉眼間繁茂的枝葉就枯死了,枯黃的樹葉仿佛下雨一般紛紛掉落下來,樹上原本有幾隻鳥雀,眼下也頃刻之間血肉幹枯,掉下枝頭,更有許多昆蟲也僵死在樹上,不過幾次呼吸的工夫,這棵樹包括樹上的一切生物,盡數死亡。


    寧天諭的聲音淡淡響起:“……當初我結合一門失傳已久的秘法,花費無數心血,才最終研究出這門手段,以抽取其他活物的生機,來為自身所用,這門功夫雖然有所欠缺,不可能讓人長生不死,但當年我若沒有意外身亡,或許憑借此法可以多活上幾百年也說不定,至少比起其他宗師壽元悠久是必然的,生命力也更為強大,總之好處極多。”師映川不覺微微皺眉,問道:“既然如此,那麽當年為什麽你卻死了?”寧天諭冷冷道:“一來當時我所處的環境中根本沒有足夠的生機讓我吸取,二來,若是你頭顱被砍去,或是心髒碎裂這樣類似程度的傷勢,你認為除了神仙搭救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活命不成?”師映川點了點頭:“說得也是。”


    一陣清風吹來,仿佛輕輕拂去了心頭的那絲陰霾,師映川臉上露出了複雜之色,他去河邊洗了洗手,抬頭望著遠處那仿佛巨劍一般矗立的山峰,幽幽歎了口氣,雖然他看起來仿佛悠然無所掛礙,但其實此刻心中卻是頗有躊躇之感,寧天諭道:“你來這裏並無意義,而且還要冒著一定的風險,你確定要這麽做?”師映川歎道:“我想見見我師父,想見見我兒子……以我如今的修為,隻要我小心一些,就不會驚動其他人的,至於我師父,他見到我的話,總不至於會對我不利罷,若是連他都不可信,那麽在這個世界上,我還可以相信誰呢?”


    寧天諭不言語了,師映川拿起幃帽戴上,這便帶著傀儡向著斷法宗而去。


    師映川和傀儡沒有驚動任何人地悄悄來到了大光明峰,潛入大日宮,傀儡在一個隱蔽之處藏身,師映川看看時辰,他小時候在這個時間裏一般都是隨連江樓修行的,想必季平琰也很有可能是這樣,如此一來,師映川便獨自一人前往連江樓平日裏授課的地方。


    未幾,師映川出現在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上,遙遙望向遠處的一處建築,彼時天氣很熱,窗戶都大開著,室內一個挺拔高大的的身影便映入了眼簾,師映川看見那人熟悉的身影,頓時眼窩一熱,一時間竟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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