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是一片廢墟,放眼所見,滿目盡是傾頹之感,等到片刻之後,塵煙漸漸散去時,地麵上一個巨大的深坑之中,傳來了低微的咳嗽聲,緊接著,一名白衣女子身軀微微搖晃著從這個深坑內提氣縱了出來,此女嘴角滿是血漬,長發散亂,白色的衣衫也已經殘破,可想而知剛剛究竟經曆了一場多麽慘烈的戰鬥,此時嘴裏還在不斷地往外咳著血,女子手裏挾著一個瘦高男子,正是那青袍人,此時青袍人臉色一片灰白,再無半點聲息,顯然已經死了。


    女子艱難地縱出深坑,整個人搖搖欲墜,雙足剛一觸地就立刻軟倒了下去,手裏的青袍人屍體也隨之跌落於地,明顯女子已經筋疲力盡了,不過她卻還勉強堅持著不肯昏過去,而是微微張口,發出一道古怪的聲音,未幾,一陣異樣的聲響從遠處傳來,而且越來越近,很快,一條巨大無比的青蛇便現身此地,來到女子麵前,蛇頭上馱著一個人,正麵朝下地趴在巨大的蛇頭上,一動也不動,那青蛇來到女子麵前,蛇瞳中微微露出疑惑之色,似乎仍是不明白此女為何可以指揮自己,但不管怎樣,青蛇還是聽從了女子的指揮,將腦袋緩緩低了下來,將自己頭上的那人放在了女子麵前,女子見狀,立刻張臂抱住了對方,同時眼中紫芒大作,緊接著就是一片茫然,突然間,隨著一陣微風吹過,女子的身體竟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幹癟腐朽下去,轉眼間就化為一堆灰燼,風一吹,白灰飛揚,原地就隻剩下了幾件衣物和一把寶劍,還有一顆隱隱散發著溫潤光華的珠子,卻是一枚珍稀的定顏珠。


    這時地上的人卻忽然微微一動,臉上遮蓋著的長發緩緩滑脫開來,露出一張清美絕倫的麵孔,正是師映川,隻見他沙啞地低吟一聲,緊接著一口血就噴了出來,但師映川臉上卻帶著笑,仿佛吐血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似的,他低低地喘息著發笑,久違的熟悉感再度回到身上,這才是自己所熟悉的軀殼,不過這時師映川也已經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又一片清晰,腦袋隱隱作痛,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種極度的虛弱感籠罩了全身,師映川卻不以為意,他顫抖著右手從懷裏摸索著掏出一個小瓶,將裏麵裝著的兩顆丹丸一股腦兒倒進了嘴裏,又從腰間錦囊中取出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紫色參片,送進口中,嚼碎了吞下。


    在這些極其珍貴的藥物的幫助下,不過片刻的工夫,師映川就有了一些力氣,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紅潤,四肢百骸都漸漸暖和起來,他掙紮了幾下,緩緩坐了起來,看向身旁殘留的那堆白灰以及衣物,然後從中拿出了那枚定顏珠,放進了一旁青袍人的口中,師映川捂著胸口,輕輕咳嗽著,不過現在他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不適,還可以支持,他現在的狀態自然不能算好,那種虛弱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不過此時此刻,師映川心中的滿足與喜悅卻是結結實實存在的,恣意而狂喜,他隻覺得十分痛快,得意之極!


    師映川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這麽一笑就牽動了傷勢,讓他又小小地吐了一口血,要知道他之前附身一位大宗師的軀殼,與另一位宗師展開激烈的生死之戰,這對他精神的負擔是非常大的,令他一回到自己的身體當中就立刻重傷,若不是提前準備了珍貴的救命藥物,那麽此刻師映川至少已經丟去了半條命,然而眼下師映川卻好象根本不在乎這些,他的笑聲裏隱隱透著一絲張狂,要知道那可是一位大宗師,而他,卻親手殺了一個這樣高高在上的人物!


    一時笑罷,師映川慢慢站了起來,他拿出火折子,將女子留下的那堆衣物燒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塵歸塵,土歸土,這位祖師在被師映川占據身體之後,與青袍人展開大戰,耗盡了最後一點肉身所蘊含的精華,是以戰鬥結束之後,就連定顏珠也無法再保住她的身體,肉身徹底崩潰,這也是師映川所發現的那些祖師遺體的一個非常嚴重的不足之處,因為這些遺體年代太久,所以一旦在戰鬥中施展出強大的力量,所造成的結果就是肉身崩潰,這也就意味著隻能提供一次性的使用,而且在其他很多方麵也不能與新鮮的屍體相比,這也是師映川強烈渴望得到一具新鮮的宗師身體的原因之一。


    因為藥物的作用,師映川的虛弱狀態很快就緩過來幾分,這時他去將青袍人的屍體抱起,滿意地端詳著對方,青袍人的身體表麵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傷勢,事實上,他是力竭而死,要知道從前師映川在選擇獵物的時候,基本都是采取將對方窒息而死的方法,盡量對身體沒有什麽損傷,畢竟一具殘破的身體與一具完整的身體是不一樣的,而這具大宗師的身體更是得來不易,這麽珍貴的東西,師映川怎麽肯損傷得太厲害?所以他在占據了那位女性祖師的軀殼之後,一上手就是用的最猛烈的打法,毫無保留地施展,最終活生生地將一位宗師耗得力竭身亡,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對方身體的完整性,事實上師映川為了保證自己能夠立於不敗之地,甚至還使用了一種秘藥,徹底激發肉身潛力,在短時間內可以為人提供源源不斷的真氣,隻不過這種藥所造成的後遺症也非常嚴重,對身體損害非常大,屬於飲鴆止渴的行為,而且極為稀少珍貴,所以幾乎沒有什麽人使用,不過師映川自然有能力取得這種藥物,而且他做的是一錘子買賣,並不在乎對自己所占據的肉身的損害,而另一方麵,也不得不說師映川的運氣很好,他發現的那些宗師遺體偏偏都是大光明峰一脈的祖師,是一脈相承,無論功法還是其他的一些東西都是共通的,所以師映川在附身之後,對這具肉身的運用也是比較容易的,幾乎沒有什麽障礙,否則若是換了別門別派的宗師身體讓他去占據,隻怕能夠發揮出肉身原本一半的戰鬥力就已經不錯了,因此這多方準備下來,一環緊扣著一環,師映川基本上提前就已立於不敗之地,否則他之前又怎會如此從容?


    此時四下一片狼藉,因為之前的一場大戰,雙方的戰鬥波及範圍太廣,所過之處,立成死地,這周圍很大範圍內的地方可以說是遭到了一場浩劫,森林損毀,鳥獸滅絕,此處在相當的一段時間內,都是難以恢複元氣的。


    “真是天助我也……”師映川抱著青袍人的屍體,眼中流露出濃濃的喜色,不過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他命令一旁的青蛇張開嘴,將屍體小心地放進蛇口,又對巨蛇吩咐道:“含在嘴裏,絕對不能吞下,也不要張嘴。”做完這一切,師映川便撿起自己的那柄別花春水劍,坐在了蛇頭上,輕輕一拍,巨蛇便立刻按照原路迅速返回。


    此時眾人仍自留在河邊,季玄嬰手拄長劍,微微喘息著,他麵前幾步外,那名棕衣老者躺在地上,喉間赫然是一道猙獰的傷口,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先前師映川之所以傳音讓季玄嬰殺了此人,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師映川已經感覺到這老者修為不凡,怕此人在之後自己與青袍人戰鬥的聲勢中察覺到異常,改變主意趕過來,在那種戰鬥中一旦出現這個變數,說不定就會生出什麽事端,這也還罷了,最重要的是萬一老者是在戰鬥結束之後、對於師映川而言最凶險的那段時間趕來,那時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所以此人非死不可!


    而這時在場其他人則是神色各異,都不約而同地望著同一個方向,在剛才的一段時間內,雖然距離很遠,但眾人還是聽到了那裏隱約傳來的聲音,也模糊看到了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巨木倒伏,山體崩裂,可見這場戰鬥的激烈,但眾人震驚之餘,同時也不禁生出深深的疑問:師映川隻是剛晉升的準宗師,他與一位大宗師相博,怎麽可能弄出這麽大的陣仗?


    但此時遠處卻已是安靜了下來,徹底的安靜,再也沒有什麽動靜,在場眾人都是心煎如沸,若非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插手,隻怕早已過去了,梵劫心臉上已流滿了眼淚,一顆心不斷下沉,心知師映川應該已經凶多吉少,旁邊左優曇臉色木然地一動不動,唯有雙拳緊握,指甲卻已刺破了掌心,季玄嬰目光森冷,遙遙看向遠處,若不是相信師映川有辦法應付,他此刻必是已經提劍而去,但饒是如此,季玄嬰仍是緊緊握著劍柄,指關節已經發白,顯然就快要控製不住自己想要追過去的衝動,而此時這裏隻有一個人卻是心中大定,晏狄童雙唇緊抿,幾乎已快控製不住麵部的肌肉,想要放聲大笑,不過現在當然不能這麽做,於是他勉強忍著,盡力擠出了一副與其他人差不多的樣子,使得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然而就在這時,晏狄童的神情卻突然間徹底凝固,仿佛見了鬼似的,而此刻他也決不是一個人,隻見這時林中緩緩遊出一條青色巨蛇,蛇頭上坐著一個人,長發似墨,玉麵如仙,不是師映川還是哪個?


    這一幕令在場所有人都頓時處於了失語狀態,腦子在瞬息間完全都是一片空白,季玄嬰的瞳孔頓時縮成針尖大小,緊攥劍柄的手卻在不可抑止地微微顫抖著--他果然沒有事!


    師映川坐在蛇頭上疲憊地一笑,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眼前一黑,頓時昏了過去。


    此地不宜久留,一行人迅速返回皇宮,師映川隻是精神損耗太大才暈厥過去,回到宮中不久就已經悠悠醒轉,這時季玄嬰早已摒退了其他人,自己坐在床邊陪著愛侶,見師映川醒了,眼中就終於露出歡喜之色,他俯身用力將少年一抱,低歎道:“……我很擔心你。”


    師映川氣息平順,他長出了一口氣,反手也擁抱了季玄嬰:“我沒有事……我跟你說過的,我有把握,所以你不必擔心什麽。好了,現在我不是就好好的嗎?一點事也沒有,平平安安的。”說著,卻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笑聲中蘊含著一絲誌得意滿:“我豈是會做沒有把握之事的人?自然有萬無一失的後手。”季玄嬰抱著少年的身子,心中平靜下來,頓了頓,才道:“……那個人呢?”師映川輕輕一笑,把玩著青年的一縷長發:“嗬嗬,他麽……算是死了罷。”


    季玄嬰聽了這個答案,雖然是在預料之中,但也仍然微微一震,其實他心中很想知道師映川究竟是如何化險為夷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問,因為這世上有些秘密,哪怕是最親密的人也是不可以分享的,而師映川的這個秘密,顯然事關生死,是對方最大的底牌,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於是季玄嬰隻是心中疑惑,卻始終沒有問出口。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師映川便推說累了,想要休息,於是季玄嬰便離開了,他今日雖然成功擊殺了那名棕衣老者,但對方的修為很高,讓他難免受了些內傷,也應該回去好好調理休息一番才是,師映川等到季玄嬰一走,立刻就叫人送沐浴用的熱水來,一時東西都送進來,師映川叫宮人退下,不得有人來打擾,他喚過牆角盤成一堆的青蛇,拍了拍蛇頭示意,青蛇立刻就張開了嘴,將口中一直藏著的青袍人屍首吐進了裝滿熱水的浴桶裏。


    師映川滿意地點點頭,讓青蛇去把守門戶,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挽起袖子,剝去那*的衣物,把滿身蛇涎的青袍人洗淨,擦幹,給對方換上了一身幹淨衣裳,這才抱到內間。


    ……


    殿中茶香嫋嫋,晏勾辰微閉著眼睛,似乎正在養神,一旁晏狄童倒了茶,輕輕推到兄長麵前,晏勾辰睜開眼,看著正冒熱氣的茶,似乎在出神,晏狄童見狀,以為他是因為今天的事情而至今心情不能平靜,便道:“皇兄今日……”話沒說完,卻忽然生生地被男子的眼神止住了,晏勾辰看著少年,一隻手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腿,說道:“……今天的事,你很怕嗎?”


    晏狄童心頭頓時一跳,他很熟悉晏勾辰,所以現在看到對方的這個樣子,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後背有些發涼,也隱隱有些驚慌失措--難道兄長已經看出了什麽?這樣的態度……當下晏狄童的神情就不自然起來,他勉強控製住自己,略帶僵硬地點頭,扯出一絲笑容:“今天的事情確實太……好在最後總算是有驚無險……”


    “是嗎?”晏勾辰緩緩吐出這一句,他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這個九弟身上,眼中包藏了某種複雜到極致的東西,事實上在危機解除、晏勾辰的心情徹底平靜下來之後,作為帝王,他的心計城府不可謂不深,很多之前的一係列事情被他串聯到一起,就露出了端倪,而到了現在,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已經可以說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此刻晏勾辰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目光靜靜地籠罩在晏狄童身上--自己的這個好弟弟啊!


    “小九,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直都是,可惜你不應該把這些小聰明用在不該用的地方……”晏勾辰的眼神突然間淩厲起來,他冷笑著盯住麵色微變的晏狄童:“你做的好事!今日開口邀朕出宮打獵,又‘好心’提醒朕若是帶著太多護衛,人多了無趣,你料定了朕就會請國師一道出門,一來共同玩樂散心,二來有國師保護,自然朕高枕無憂,如此一來,你一句話沒提國師,就不露聲色地借朕的手將國師帶出了宮,到那種容易下手的地方,事後無論怎樣,別人也都懷疑不到你身上……小九啊小九,你真不愧是朕的好弟弟,這種把戲將朕也套進去了!”


    說到最後,晏勾辰已是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來,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頓時被震翻,茶水濺濕了一片,而晏狄童已然麵色蒼白,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幹淨,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無論怎樣狡辯都是無用,因此幹脆就什麽也不說,隻是低下了頭,下意識地避開兄長淩厲如刀的目光,一言不發,隻是袖中的雙手卻已有些發顫,晏勾辰緊緊盯著少年,突然間吐出一口長氣,歎道:“小九,你糊塗!你可知國師對朕而言,對大周而言,究竟是多麽重要?且不說他自身的潛力,隻講他身後的那些關聯所在,對大周來說就已經是重要之極!有國師在,大周就算是談不上與這眾多勢力交好,至少也是關係不壞,你可知道自從朕當年與他結識直到如今,朕本人以及大周究竟或明或暗地得了多少好處?有些是你能看見的,有些是無形的,不然你以為朕堂堂一國之君,大周天子,為何一直以來都努力讓雙方建立起緊密聯係,甚至不惜做國師的情人?小九,你為了個人私欲就要置國師於死地,置朕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大好局麵於不顧,你糊塗!”


    晏勾辰眼神轉冷,右手緊緊握結成拳,似乎快要忍不住重重給晏狄童一拳,對於自己的這個弟弟,他是疼愛的,兩人甚至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彼此之間有著難以磨滅的感情,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就是這個自己還將其看作孩子的九弟,卻做出了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對方不是不明白事理的,然而,卻還是選擇了這樣不計後果的行為!


    思及至此,晏勾辰心情無比複雜,歎道:“你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甚至把最壞的情況都想到了,就算國師僥幸脫險,你也絕對不會暴露,畢竟是朕邀請國師出宮打獵,而我們之間的利益關係,使得任何人都不相信朕會害他,所有人都隻會認為這是意外,包括國師自己在內。”


    這時晏狄童卻突然抬起了頭,慘笑道:“二哥永遠都是比我聰明的……那麽,二哥要怎麽處置我呢?我承認,我嫉妒,我恨他,恨不得他死,可惜那人沒有殺了師映川,一個宗師級別的絕頂高手,居然也沒有殺了那混蛋……難道真的是老天也站在他那一邊?我不甘心!”


    晏勾辰麵無表情地看著少年,他重新坐了下來,淡淡道:“告訴朕,你是如何做到的?一位大宗師……”這時晏狄童已經無所謂了,他的臉上恢複了幾分血色,頹然低笑道:“二哥可還記得,有一年我遇到意外,在山中迷失了,後來自己又平安返回……其實我當時是無意間闖入了那人隱居的地方,那人好象與晏氏有些關聯,具體是什麽我不知道,他得知我的身份之後,就讓那棕衣老者送我出去,我這才安全返回……所以前時我便與他聯係上,至於後來的事,我就不多說了。”


    晏勾辰聽罷,閉上眼,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晏狄童慘笑著,輕輕道:“那麽,二哥要怎麽處置我呢?我做下這樣的事……”晏勾辰忽地睜眼,看著晏狄童,半晌,才歎道:“朕能怎麽樣?況且朕一直記得,母妃當年臨終前叫朕好好照顧你……小九,你太年輕了,太衝動,你啊,你……”晏勾辰搖了搖頭,此時他顯得有些疲憊,道:“國師既然安然無恙,那人就一定是死了,而那棕衣老者也已經被季玄嬰所殺,如此一來,這件事情你知朕知,就爛在肚子裏,否則一旦有人知道,不但小九你立刻就是萬劫不複,就連大周也會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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