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相龍樹聞言,眼眸微微一亮,道:“好,既然如此,我自然會讓你看到那一天。”師映川有些不以為然,不過他也沒有把這種態度表現得太明顯,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說道:“對了,我想起一個問題,倒想問問你。”


    寶相龍樹笑了笑,他並不是一個容貌非常出色的美男子,但眉宇間的幾分英氣與端正的麵孔已經足以構成一份獨特的氣質,溫和地說道:“不知你想問什麽事?我自然知無不言。”師映川盯著青年的麵容,嘴角微扯:“我想問你,唔,我們假設一下,你不是想要向我求親麽,若是……我是說假設,假設我們兩個真的成事,那你身為山海大獄少主,日後自然需要有繼承人,我們倆都是男子,當然生不出孩子,那麽你準備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原來是這種小事。”寶相龍樹略有些意外,不過他一怔之下也就笑了起來,似乎對於師映川的這個問題很有些不以為然,但仍是耐心地解答了,笑道:“這個問題難道不是再容易不過的麽,子嗣之事自然可以挑選合適的女子來承擔。”師映川點點頭:“也就是說,到時候你會讓某個或者許多女人來替你生育兒女……是這個意思罷。”


    寶相龍樹道:“你莫要誤會,此舉無非是延續子嗣罷了,我自然隻待你一心一意。”青年頓了頓,又緩緩說道:“你當然也可以同我一樣,有自己的骨肉,我並不會阻攔。”


    師映川卻笑了,他深深看了寶相龍樹一眼,也好象是在看著世上所有無疾而終的感情,說道:“……也許這就是你我之間的不同罷,我若是當真喜歡哪個人,哪怕對方也是男子,不能給我生兒育女,那我也不會選什麽女人為我延續子嗣,我寧可不要,因為我不願意讓我喜歡的那個人傷心,因為我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對待感情,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真正願意與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哪怕是出於某種無可奈何的原因,哪怕隻是讓別人分享一次自己喜歡的人的身體。”


    寶相龍樹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師映川卻沒有讓他說出來,隻笑道:“你看,我和你的想法便是不一樣的,在你看來很正常很無所謂的事情,在我眼裏卻是不會接受的……寶相公子,我不是像你這樣出身顯赫的人,所以大概不太了解你的想法,而你也是一樣,對我的很多想法並不會認同。”


    地麵上落滿了傍晚所特有的橘黃光斑,如此柔和,帶著熱意,寶相龍樹忽然笑了起來,道:“你說的這些,真的完全不像是你這個年紀應該會說的話。”師映川也笑了,他的容貌平平,但這樣笑起來仍然會給人一種孩子才會有的青澀可愛之感,也帶著孩子似的狡黠:“……哦?那麽我們也許應該談談糖人、風車、彈弓、風箏這些東西?這總應該是我這個年紀會談起的話題了罷。”


    桌上的飯菜差不多已經涼了,卻沒人去碰,寶相龍樹聽了這話,不由得哈哈大笑,笑罷,他揮袖一拂,已經站起身來,寶相龍樹走到不遠處一叢玫瑰前,伸手折下一支開得紅豔豔嫵媚之極的玫瑰,而此刻的樹下,師映川以一種很難形容的心情帶點驚訝帶點複雜地看著青年拿著花走回來的這一幕,這個年輕的男子拿著一支紅得像血的玫瑰,朝這裏走過來,冥冥之後如此巧合得就如同某種儀式,寶相龍樹一定不會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麽,他應該隻是碰巧折下一支他認為合適的花想要送給自己的意中人,但師映川卻無比清楚這種花朵到底帶有怎樣的象征意味,也就是在這一刻,他開始有點欣賞這個男子了,盡管師映川認為這種看起來頗為熾熱而執著的感情最終隻會無疾而終,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對寶相龍樹這種義無反顧的性格生出欣賞之意。


    寶相龍樹拿著那支玫瑰回來,對坐在桌前的師映川露出一個微笑,道:“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這花開得很好,忽然就想要送你。”


    師映川開始覺得這一幕有些不太真實,勾起了他太多的回憶,陽光,白雲,草地,少女穿著小碎花的裙子,紮著馬尾,俏麗的臉上泛著薄薄的紅暈,在接過那個叫作任青元的少年遞來的玫瑰時,纖細柔軟的小手都在緊張得微微顫抖,雪白的臉頰緋紅如朝霞,然後在拿到玫瑰的下一刻,輕輕展開雙臂,以一個輕盈而羞澀的姿態擁抱了少年,那一幕那一個場景,那時懷中的軟玉溫香,在距離很多年後的此刻回想起來,忽然就讓師映川覺得心裏有一個地方在酸酸地疼,澀澀地甜。


    然而那張清麗的容顏卻突然變成了一張英氣的麵孔,寶相龍樹微笑著看著師映川,手裏的玫瑰就遞在師映川麵前,很耐心的樣子,並不催促什麽,隻是看著這個抓住自己心髒的男孩--也許人的一生當中,總應該有一次狂熱而不計結果的行為罷。


    師映川回過神來,突然就覺得自己麵前這個年輕的家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的很傻。


    但就是這樣的傻氣卻叫人不能用惡狠狠的態度去對待,可以不珍惜不接受,卻似乎不應該去故意踐踏。師映川頓了頓,順手接過那支殷紅若血的玫瑰,卻緊接著將其放在桌上,語氣有些調侃地道:“像這麽好的花,向來都應該去配美人才是,你卻把花給了我,倒是實在有些可惜了。”


    寶相龍樹卻微微一笑:“卿本佳人,正配此物。”以一副凝視的姿態望著師映川,平靜而安和,那種灼灼的目光毫無掩飾,也沒有必要去刻意掩飾,怎一番曖昧難言,不過師映川在這種目光下卻並沒有眼神躲閃的意思,也沒有尷尬無措,寶相龍樹笑了笑,卻忽然看向一處方向,訝然道:“白兄?”


    師映川一聽白緣來了,下意識地立刻扭頭去看,然而就在他回頭的一瞬間,幾乎是同一時刻,整個人忽然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猛擁入懷,溫熱的唇在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這般突然遭逢此變,師映川一時間腦袋一空,竟是沒有及時作出反應,那人卻大笑道:“好香!”旋即已是鬆了手,師映川此時才回過神來,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就欲發作,隻是這時候卻見那狂徒身影一閃,已是出了數丈之外,伴隨著笑聲漸漸遠去。


    師映川目瞪口呆地坐在桌前,麵上忽青忽紫,臉色精彩無比,半晌,他突然有點苦笑有點無可奈何地低罵道:“寶相龍樹你這個混蛋……”說著,略覺心虛地看看周圍,好在四下無人,方才那一幕並沒有誰看到,師映川搓了搓臉,也沒心思再吃飯了,一陣風吹來,桌上的玫瑰輕輕顫動,紅豔如火。


    ……


    大日宮。


    轉眼已是盛夏時分,樹上的蟬有氣無力地叫著熱,陽光照進明亮的室中,窗外是婆娑晃動的樹影,師映川細細地磨著墨,眼睛卻看著窗外,一室繚繞的都是淡薄如縷的墨香。


    連江樓修如古竹的手指穩穩握著筆,在潔白的紙上運力寫著字,他寫得很慢,然而筆下出現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有著生命一般,舒展而富有靈氣,右手青色的袖子被挽高了一些,免得衣袖落在紙上,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腕戴著好似佛珠一般的東西,仔細看去,才發現每一顆珠子上都刻著一朵半開的蓮花。


    地麵上鋪灑著大片大片的溫暖光斑,半晌,連江樓停下了筆,旁邊師映川連忙從案角一隻裝著清水的小盆裏撈出一塊毛巾,用力擰了擰,這才遞了過去,連江樓接過毛巾將雙手擦拭了一番,這才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替我去一趟七星海。”


    “啊?”師映川聽了,微微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連江樓從案上的一塊黃玉鎮紙下麵抽出一封信並一張海圖,又從懷裏取了一隻小小的玉瓶放在信上:“按照圖上標明的地方將東西送去,以往是白緣每年出海一次,從今年起,你可以開始接替這項工作。”


    師映川有些疑惑地拿起那隻玉瓶,打開塞子一看,再聞那味道,頓時驚訝道:“造化丹?”就見瓶內果然是一顆雪白的藥丸,正是那珍貴無比的造化丹,師映川看了看連江樓平靜的臉,不解道:“師尊,這麽貴重的東西,是要送給誰的?”連江樓淡淡道:“你師祖,藏無真。”


    ……


    等到夜色`降臨時,師映川才回到自己的白虹宮,他吩咐一個清秀侍女給他準備一些路上要用的散碎銀子,自己則摸了摸懷裏貼身放著的書信和造化丹,不一時,侍女拿回一隻錢袋,裏麵裝了一些碎銀和幾張銀票,師映川拿過袋子掂了掂,覺得差不多夠了,便把錢袋拴在腰間,又取了寶劍拿著,這就出了白虹宮。


    常雲山脈東臨七星海,師映川要去的那片海域常年暗浪滔天,又有鯊群遊梭,鮮少有人願意前往,師映川好說歹說,又許了一張五十兩銀票的好處,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時節,那片海域是難得的比較風平浪靜的時候,因此這才有一條漁船願意載他出海。


    一望無垠的海麵就仿佛一塊巨大無比的藍寶石,海麵起起伏伏,水上的陽光也隨之閃爍,微鹹的海風吹在臉上,分外愜意,師映川站在甲板上,悠閑地眯著眼睛,看浪花翻滾,欣賞著眼前壯闊的海景,這是他十年以來第一次出海,看著幾隻海鷗鳴叫著振翅飛動,看著茫茫無盡的大海,有一種久違的感受淡淡湧上心頭。


    師映川用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他靜靜品味著這種感覺,不知不覺之中,心神似乎進入到了某種境界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船上有人嚷道:“……看見島了!”師映川頓時精神一振,回過神來,一麵向遠處張望過去,果然,隻見海麵上赫然出現一座小島,很小的樣子,形狀有點奇特,師映川叫過船老大,從對方那裏要過海圖一看,除去線路不說,上麵畫著的小島確實就是這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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