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把東西都放好,這才搓手笑道:“師尊,這都晌午了,該吃飯了。”又從懷裏摸出用絲帕包著的筷子和湯匙,渾然不管對麵的紀妖師,隻把連江樓服侍得妥妥帖帖。


    陽光從竹葉的縫隙間透下,連江樓拿起筷子,儀態優雅地開始食用飯菜,師映川垂手站在一旁,安安份份地等著,見紀妖師麵無表情地看過來,便歎氣道:“最近什麽東西都開始漲價,偏偏我們這裏一向開支很大,弄得銀錢緊張,隻看師尊吃的這頓飯,就要兩吊錢還多……紀前輩,您能理解罷?”


    師映川說著,一臉無害的天真表情,甚至還有幾分靦腆,紀妖師冷哼一聲,不屑與這小子一般見識,不知道為什麽,他也對師映川沒有多少好感,不過倒也算不上厭煩。


    一時連江樓吃罷午飯,旁邊師映川便利索地把東西收拾起來,道:“師尊,那我先回去了?”連江樓微微點頭,又道:“……今日你不必再來。”師映川答應一聲,帶了東西便離開竹林。


    此時白虹宮所在的山上,有人身著大袖寬衫,仰頭望著遠處浩大的大光明峰,那裏有著巨大的宮殿式建築,華美而古樸巍峨,如此望去,隻覺得有一種肅重壓迫之氣撲麵而至,透著一種恢弘之感。


    左優曇麵上肌膚如雪,好似一塊絕品的美玉,迎著陽光幾乎泛出淡淡的輝色來,清風吹過,帶動了衣衫,飄逸柔軟的料子被吹卷得好象流動的煙氣,使得整個人都仿佛飄飄馭風一般,那衣裳繡金織麗,十分華美,但如今穿在他身上,卻給人以洗去繁華之感,左優曇神色無悲無喜,他想起已經破亡的魏國,自己曾經的家園,他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麽樣,無盡的孤獨茫然之感流轉心頭,左優曇很清楚,自己永遠都回不去了,回不去曾經那些記憶當中的日子。


    卻說師映川乘白雕回到自己的山上之後,便前往他平日裏時不時會去練功的地方,那裏有一處麵積頗大的湖泊,湖麵霧氣微微,原來卻是一處溫泉,師映川先是蹲在水邊捧水洗了臉,這才舒展舒展筋骨,開始練功。


    一套拳法還沒有打完,師映川忽然神情一動,收拳看向湖心--有人?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那裏霧氣淡淡的平靜湖麵忽然就有水響之聲,緊接著,一個長發如瀑的身影便緩緩浮出了水麵,削肩赤身,纖頸裸臂,自水中而出。


    那是個極美的少年,長長的睫毛間凝著細密的水珠,膩白的肌膚泛著水色和玉光,是一片令人沉迷的美景,由於是半鮫之身,天生便是與水渾然一體,因此師映川不經意之下,先前卻是並不曾注意到水下有人。


    左優曇自淡淡水霧中遊向岸邊,到後來雙腳已經可以觸地,便緩慢行走,體態極其優美動人,點點水珠順著絲綢般的濕發而下,仿佛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他一麵走著,一麵抬手輕攏著自己鬆煙般*淌著烏色光華的濕發,擰幹上麵的水,幾綹發絲粘在臉頰和眉宇間,透出些許淒迷之色,潔淨不沾一塵,師映川眼見這一幕,也感歎於上天造物之美,難怪平焱侯破魏國都城之後,率鐵騎直奔東宮,隻求即刻破宮一睹左優曇,此人的確有傾國之色,真真乃是絕頂妖嬈的尤物了。


    少年走上岸來,周身隻穿一條薄褲,被水浸透了,緊貼在肌膚上,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從褲料下透出無限引人遐思的肉色,一顆紅色珠子生在臍下,襯得肌膚格外晶瑩潔白,左優曇麵對著師映川倒並沒有什麽不自在的感覺,這不僅僅是因為師映川年紀還小,同時也因為兩人一路相伴,他早就發現師映川對男子完全沒有興趣,因此放心得很,便坐在草地上用五指梳理長及腰臀的濕發。


    師映川看著對方優雅的姿態,即使渾身濕透也清雋絕倫的樣子,再想想自己,不禁感慨果然人比人要死,貨比貨要扔,卻見左優曇簡單挽起發髻,將一頭青絲用一枚細細的玉簪插住固定,模樣有些像道髻,但用在他身上,雖然簡單卻還是顯出一絲蕭疏別致之感,師映川嘖嘖兩聲,戲謔道:“美人出浴,果然賞心悅目啊……”


    左優曇見他一臉閑散之色,吊兒郎當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心情也好象受到了感染,變得輕鬆了些,師映川漫不經心地問道:“我這山上你還住得慣?這裏環境不錯,雖然和皇宮不一樣,但也應該不算簡陋了,不至於委屈了你。”


    左優曇聞言,有些自嘲地一笑,將衣裳慢慢穿好:“……像我如今這種處境,還想要求什麽?魏國隻是一個小國,比起這裏,隻怕還有不及。”左優曇說話間低頭係著衣扣,師映川看不清少年臉上的神情,唯見淡淡的迷茫之色,他想起自己從前過的那種日子,忽然就笑了,悠然道:“其實人生在世,沒有必要去想很多事情,你看眼前這野花綠樹,還有湖,這種景色真的很漂亮,坐在這裏,體會這種又放鬆又清閑的感覺,真的是很美好。”


    左優曇微微一怔,一時間卻是沒有出聲,師映川含笑道:“人活在世上,何必總覺得老天欠了自己,別人都欠自己?你其實完全可以想想老天爺都補償了你什麽……你看,我生得這麽不起眼,灰土豆一樣,可你卻有這麽一副好皮囊;你的國家雖然亡了,可你卻活著;你雖然曾經被當作牲口一樣買賣,可是卻到底不曾落到被侮辱欺淩的下場。比起很多人來說,你已經很幸運了,不是麽?”


    左優曇花瓣般細膩的嘴唇翕動了一下,說不出什麽話來,師映川張開雙臂大大舒展了一番,長長呼出一口氣,頓時隻覺得舒爽無比:“多想想高興的事情,至於那些讓自己心情不好的東西,就把它扔到腦後,這多好。”


    午後陽光靜靜,左優曇凝視著幾步外笑得燦爛的男孩,忽然嘴角輕輕一翹,也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笑,但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與此同時,他也感到了胸中的塊壘仿佛被清風滌蕩,鬆快了很多,而此刻師映川心中卻是有一個窈窕的身影浮現,那便是身在桃花穀中的方梳碧,那張並不絕美卻清俏秀麗的臉龐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不斷地縈繞,師映川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真摯的笑容,歡快無比,他想要快快長大,給那少女一個足以依靠的肩膀,讓所有人都來見證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些東西,有些人,他不想再一次錯過。


    “我這樣想念她,卻不知那個傻丫頭,可也在想著我麽?”師映川麵色柔和,心中默默道,一旁左優曇見他神色古怪,不覺微微疑惑起來,師映川卻忽然搓了搓臉,道:“安心在這裏住下就好,我對你也沒什麽要求,總之,你乖乖的就可以,我也不會對你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師映川說著,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悠哉悠哉地向遠處走去:“不聊了,我可不喜歡做知心哥哥這樣的角色……”左優曇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忽然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破顏一笑,心情前所未有地明媚了起來。


    ……


    師映川回到白虹宮,這裏雖然比不上大日宮,但也花費了無數人力物力才修建而成,師映川穿過一道門廳,不遠處是一大片園子,園內碧瀏清水彎彎,亭軒儼然,滿目皆是生機勃勃的翠綠之色,其間又有各色花兒點綴,幾隻白鶴姿態優雅,翎羽清爽,偶爾也有白兔小鹿這樣的小獸在花木中穿梭隱沒,五六名少女正精心打理著周圍的花花草草,麵對這番美景,尋常人幾乎就以為是置身於仙境之中了,師映川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十分舒暢平和,索性就倚在廊下的柱子上曬著太陽。


    正眯眼享受著一個如此愜意的下午之際,遠處一名侍女腳步輕輕而至,身後跟著兩個下人,抬著一口貌似十分沉重的箱子,那清秀侍女走到近前,雙手呈上一封信來:“……有劍子的信,送信之人還留下這口箱子,說是他家主人送與劍子之物。”


    斷法宗不是什麽人都能送東西進來的,更不必說指名送到白虹宮,想來這送信之人並非尋常人物,果不其然,待兩個下人放下箱子後,那侍女便輕輕補充道:“那人說了,他家主人乃是山海大獄少主,劍子的舊識。”


    師映川聽了這話,頓時一個頭有兩個大,他從侍女手裏拿過信,便示意三人下去,這才打開信封,把裏麵的信紙取出來。


    信上倒也沒有什麽過分的曖昧言語,雖然難免透露出一些示愛之意,卻還不至於讓師映川看不下去,一時師映川一目十行地草草看過了信,便打開那口箱子,原來裏麵裝的都是一些男孩子會喜歡的玩意兒,全部精致貴重無比,顯然是費了心思的。


    師映川有些無語地站在箱子旁邊看著這些東西,眼前倒是閃過寶相龍樹那雙灼灼的眼睛,他鬱悶地搖了搖頭,重新扣上箱蓋,喚人將東西搬進庫房,自己也跟著進去,在裏麵挑揀了一些寶貝,覺得價值應該和寶相龍樹送來的東西差不多了,這才命人裝好,又取來筆墨,龍飛鳳舞地草草回了一封信,就命人把信連同剛才挑出來的幾件物品一起送到山海大獄。


    “要是不回禮就收了這些東西,豈不是說明小爺可以考慮給那家夥機會?”師映川思忖著,走出庫房,一時剛回到自己平日裏休息的地方,還沒等坐下,就有人道:“稟劍子,飛秀峰弟子皇皇碧鳥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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