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彼端(下)


    安靜的書房中, 王寒佑正要再說些什麽,就被木蘭的目光給製止了, 她一個僵硬,向後退了一步, 彎了彎身,然後走了出去。她出去後,木蘭就又回過頭批閱東西,但是當手中的那份文件批閱之後,他卻遲遲的沒有拿過下一個。


    為何當初……


    為何當初要摻合到大雁的朝堂中去,為何當初沒有留在代州?


    廟堂之爭,最是殘酷, 寧王獲勝的可能不大, 他又不是不知道,之所以要幫她,也隻是想為初芽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爭取更多的時間, 他隻是沒有想到, 大雁的皇權之爭,那麽快就結束了。


    不過,那次的參與,也不能說是場錯誤,畢竟,那場皇權交替,還是為他們爭取到了一定的時間, 雖然說鶴翔登上了皇位,但過去殘留的問題,卻迫使她不得不把精力更多的留在廟堂上。


    連帶著,高家,高小莊也不好有什麽太大的動作,否則,剛經曆過嚴冬、□□的初芽,不見得就能那麽快的被梳理過來,所以,就算是再來一次,他也是不會後悔的。


    至於代州……


    關於妻主的問題,他過去也是想過的,自他懂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一個聽話的、尊敬他的妻主。他性子強,而且,他這樣的身份地位,整個初芽,又有誰能高過他的?更何況,他也不認為,有多少女子,能比他更出色。


    不,他並不是小看天下女子,而是經曆所限。他十多歲就幫著母親批閱文件,掌管整個初芽,後來父親去世後,又接了他手中的生意,雖然這些一直都是有得力屬下分擔,但統籌管理的,卻還是他。


    而天下間又有幾個女子像他這樣的?


    不說初芽,就算帶上大雁、眺國,就算那些對後輩要求嚴格的世家,教導出來的子女,在十多歲的時候,大概也還是在學規矩,最多,也不過是幫著處理一些小事、雜事。


    要說掌管一州一縣的,恐怕是一個都沒有的。


    就算真有特別出色的,也都是年齡大的,有了夫君侍郎的。他沒有想過,自己的妻主將來隻有自己一個,可是,他自然是要做最大的那個。


    所以,一個溫和的溫柔的,甚至懦弱的妻主,就是他的選擇了。


    在第一次見高平的時候,他並沒有心動的感覺,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十次見到都沒有,甚至在他自薦枕席的時候,也是帶著功利的。


    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覺呢?也是有的吧,那一天,他不帶從人的在高府外徘徊;那一天,他站在船頭,看著那越來越遠的地平線。


    也不是沒有感覺的,但是,終究沒有說出來,也終究沒有做什麽。


    他不能做,甚至不能想。


    他這樣的身份,她那樣的身份,若是沒有一方願意背叛自己的國家,終究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裏,他回過神,拿過下一個文件,翻閱了起來。


    而此時,他的意向,也到了鶴翔的手中,在看了鄭巧曼遞上來的材料後,她笑了笑:“這個男人倒是個有氣魄的,可惜不是女子,不過,也幸虧不是女子啊。”


    鄭巧曼聽了,湊趣了兩句,現在不比以前了,鶴翔登基十多年,逐漸清理了朝中過去依附寧王、光晷的一幹人,權威日重,她這個舊臣,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了。


    “他若真的離開了,這倒是個機會,隻可惜,國庫空虛啊。”


    這一次鄭巧曼不知道說什麽了,大雁朝富裕,比過去的曆朝曆代都富裕,安樂帝的時候就富裕,鶴翔登基後,因為有和高小莊合作的經曆,也重視貿易,而且為了製衡代州,還又新開了兩個港口,因此,絕後雖然不敢說,空前,倒是能擔當的起的。


    但,朝中還是沒錢。


    大雁富裕是沒錯,但是大雁官員的福利,也絕對是豐厚的,而鶴翔又是一心要做明君聖君的,她武人出身,最忌諱的就是別人笑話她,笑話她魯莽,也就罷了,若是有人說她不會治國,那就是在刺她的心。


    當然,沒有人會當著她的麵這樣說,但是大雁又是不以言論治罪的,那民間的議論中若有這樣的聲音,也是鶴翔絕對無法忍受的。


    而且這些年,大雁還在斷斷續續的實施著王梓山的那些“新法”,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弊端,可是,當初的清流支持光晷,她不得不對她們進行壓製,而她過去在朝中又沒有太大的根基,高太尉雖是支持她的,卻是武官。


    在逼宮的時候,武官是至關重要的,但在太平年代,武官就沒有那麽大的力量了,所以她不得不依仗王梓山,更何況王梓山從某方麵來說,也有擁立之功,同時,王梓山,畢竟和高家不對。


    不管在那場逼宮中,王梓山有沒有和高家聯手,但是她們注定是不可能是一脈的,這是理念問題。高太尉和高平雖然都沒有提出具體的理論,但她們做事的姿態,明顯就和王梓山不一樣,特別是到了高平這裏,更是和王梓山是衝突的。


    一文一武,而又互相不對盤,這可以說是朝中的架構,因此,她不得不留著王梓山,在一開始,還不得不優容她,她不能讓人說,她是上馬殺驢。


    而王梓山這個人,就算她有一千一萬個不好,但是她自己不貪汙,而且在士林中非常有口碑,所以,是不能輕易動的,雖然她在登基的第三年就以有了鎖玉路為借口取消了保馬法,但過去的青苗法等法約還留著,而這,也就成了一個窟窿。


    從收益上來看,青苗法是為朝中開源了,但這新法實施下去,雖然不能說是民不聊生,但也有多少人為此家破人亡,為了彌補,她隻有將京城中的恩典,推廣到全國。


    過去是災荒的時候,京城中每人能得十個錢,而現在是全國每個地方都是如此。


    自然,這個恩典推廣下來,又肥了一部分官員,可是十個錢中,總有一兩個,還是能到百姓手中的,一天一個錢,也夠買三個饅頭,雖然不能說生活的多好,起碼是餓不死了。


    這等於是說,她在拿國庫的銀子養貪官。


    當然,青苗法隻是一部分,還有修珠河,修港口,造神舟,還有柔然的邊關,眺國的鎖玉關,這些都是用錢,哪裏都需要銀子,雖然港口神舟修好之後,能帶來收益,但收上來的銀子轉眼又會流到其他地方。


    這麽多年,以朝中的力量,也不過修了兩個港口,造了二十四艘神舟。


    “巧曼,你說說,若是這些錢由高小莊來操作,能給朕,帶來多少東西?”


    鄭巧曼訥訥了片刻才道:“忠勇伯手段高超,想來,應該是更好一點的。”


    鶴翔一笑:“一點?她當年在代州兩年,就能造出七艘神舟,而朕現在以舉國的力量,經營了十多年,卻隻有這麽一點成績,這中間,飽了多少人?”


    鄭巧曼不知道要怎麽說,神舟並不是一開始就建的,那時候一點銀子都沒有,怎麽建?還是這幾年,富裕了一點,這才著手的,但是以舉國的力量隻弄出了二十四艘,這中間,的確不知道被人搜刮了多少。


    但是這話她不能說,這中間牽扯的太大了,這話得罪人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鶴翔是隨便說說發泄一下怒氣,還是真的想做些什麽,若隻是前者,她現在開口了,將來卻是不好相處。


    “巧曼,平光走了,連你也要敷衍朕了嗎?”


    “臣不敢。”


    鄭巧曼連忙行禮,鶴翔道:“巧曼,朕是真的想令這天下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的,朕希望你還能像當初在大震關的時候那樣輔佐朕。”


    “臣對陛下的忠心,從未減退。”


    是的,忠心是從未變過的,甚至比過去更忠心,畢竟在過去,鶴翔隻是一個將軍,還受多方麵的打壓,而現在,卻是九五之尊,這自然是她效忠的對象,但若說和大震關那樣,卻是再也不能了。


    這點,鶴翔也是知道的,此時聽她這樣說,聽她這麽說,就勢扶了她一把:“既如此,還請巧曼幫我。”


    “臣,萬死不辭!”


    鶴翔點了下頭:“這是忠勇伯給她女兒講的故事,你看一下。”


    高平給自己的女兒講的故事,當然是不可能變成奏章的,更不可能巴巴的寫了給鶴翔看,那麽,這些故事是怎麽來的,也就很容易猜到了。


    一時間,鄭巧曼隻覺得心跳加速,難道陛下是準備對高家動手嗎?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不要多想,你先看了再說。”


    鶴翔開口,鄭巧曼打開了那個裝訂成冊的故事集,的確是講給孩子的故事,聽起來如同神話,但鶴翔讓她看,顯然不是看神話的,因此她不斷的翻頁。


    故事淺白短小,看起來也有趣,雖然看著多,但讀下來卻不用多長時間,一開始鄭巧曼還有些疑惑,但慢慢的開下來,卻隻覺得越來越驚訝,這是故事嗎?這是……


    “我以前隻覺得忠勇伯做生意有手段,後來也隻覺得此人會做人,現在看來,卻是一直小瞧她了,此人,卻是有治國的才幹的。我想將此人調入朝中,廢除青苗法,巧曼看如何?”


    “臣……”鄭巧曼內心衝突,但最終還是咬牙道,“臣覺得,此法大善!”


    而高平,怎麽也沒有想到,她講給自己兒女們聽的,集合了心靈雞湯、窮爸爸富爸爸以及從讀者、意林外加一些架空小說中看來的東西卻會引起鶴翔的興趣,她知道鶴翔在她身邊安的有人,但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些故事會入鶴翔的法眼,為了惹麻煩,她還特意避開了那些和政治有關的東西。


    她更不知道的,她後來按照這些東西,根據大雁的一些情況,製定的幾條約法,竟成了以後據說是改變了世界的《二十公約》。在這個時候,她正在客廳踱步,等著林若鴻等著林若鴻的檢查結果。


    此時,天很藍,雲很白,高進在幸福的吃著花生糕,高遠在痛苦的撥打著算盤,高遇在默讀經典,甘草,在裏屋陪著林若鴻,林若鴻紅著臉,不敢看人。


    這是一個有點特殊,但又有點平常的一天,沒有人知道,他們馬上就要迎來,另外的一種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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