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亦步(下)


    安樂帝瞪著眼, 不斷的吸氣,她想掙紮, 想抓住什麽東西引起外麵人的注意,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這麽死了!


    是,她說不上英明,不說和上古名垂千秋的皇帝相比,就算和本朝的天寧帝、鳳明帝相比,她也是遠遠不如,但,她也是絕不昏庸的, 在她的治下, 賦稅增長了一倍半,人口增長了三成,就算是對外的武功,她也是先有初芽那邊的滲透, 後有鎖玉路的收複!


    雖然說無論是初芽還是鎖玉路都和她沒有直接的關係, 但若不是有她,若不是她默許,又怎麽會有這樣的結果?


    縱觀整個曆史,她不算一個好皇帝,但也絕對不能算是一個壞皇帝!她沒有苛刻過自己的子民,她也沒有苛刻過自己的後宮。她也許中庸了些,平凡了些, 但絕不該落到這個地步!


    她用力的掙紮,但是皇夫卻將她按的緊緊的,他同樣瞪著安樂帝:“你怪我,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幾十年來,我都安安分分的呆在後宮,就算是將來,我本也該、也會安分的呆著,我真沒有去想過什麽垂簾聽政,但是我沒有辦法,她、她給我寫信了,我還能有什麽辦法?這麽多年,她還是第一次對我說那麽多話。她有那麽多的主張,有那麽多的想法,要都施展出來,起碼要十年,可無論是誰接位,都不會給她這麽長的時間的。”


    說到這裏,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有點夢幻似的微笑,就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少年,雖然門第顯赫,但出身並不高貴,他的父親,隻是平夫,雖然也說得上是夫君了,但和真正的夫君還是有差別的,因此,她被許配給的,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的宗室。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什麽好反抗的,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兄弟了,父親地位高的,得寵的,手段好的,有背景的,會嫁的好一些,反之,則會嫁的差一些。


    他的父親雖然說地位還算可以,但手段背景都隻是一般,當初能嫁給他的母親,也是因為早先的一個承諾,嫁過來之後,也不過隻是平常,他能嫁給一個這樣的宗室,也算是不錯了,更有一些沒有地位的,甚至有可能下嫁給一般的官宦人家,或者皇商,那樣雖然生活上不缺什麽,但卻是真正的沒麵子,生下來的孩子,見了誰都要行禮的。


    但是在那一天,他見到一個那樣的女子,那樣的耀眼,那麽多的翰林、山長,在她麵前,都隻有聆聽的份,那女子那樣的出眾,一襲青衣,沒有任何裝飾,但卻是所有人中,最明亮的一個。


    “那是誰?”他不由得出聲。


    “那一個啊,就是最近名滿京城的王梓山了吧。”


    王梓山,就這麽一句,他就記住了這個名字,再之後,他聽她回家著書,然後,他就嫁給了那位宗室。


    王梓山,那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個遙遠的夢,她不會將這個夢告訴任何人,隻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慢慢的品味、回想。他本來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會這樣過去了,哪知道他的妻主,當年那個不起眼的宗室,竟成了最後的贏家,而他,也跟著水漲船高的,成了大雁最尊貴的男人!


    有變化嗎?


    還是有的吧,過去斜著眼看她的人,現在都要低下頭,恭敬的向他行禮,他那從不受優待的父親,一下成了府裏最能說的上話的,他再不用每日對著賬本去想,要如何安排開銷,怎樣計算,才能送出既有體麵,又能負擔得起的禮物。


    他身邊的貼身小侍,從過去的四個,漲到了十六個,外麵的人更是一大堆,出了自己的宮門,就有軟轎、車子備著,要吃什麽,不過對禦膳房交代一聲,再不用像過去那樣斤斤計較,既要維持體麵,又要維持開銷。


    是的,要說改變,還是有很多的地方都變了,但真的來說,他的生活,和過去卻還是一樣的,不過是換了個更大的院子,有了更多人服侍,多了更多的“兄弟”,妻主的地位更高了。


    他還是經常一個人在房間裏看著窗外的樹木,遙想那一年,那一天,那個人,站在人群中指點江山,就是那麽一對眼,然後,就是終生。


    再然後,那個人進京了,再之後,那個人又回去了,他聽到了,淡淡的應一聲,從不多說什麽,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因為,這些都是和他無關的。


    直到那個人真正的留在京城,也依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的人生,早就在當初規劃好了,直到三年前,他和自己的陛下喝茶的時候,她進宮麵聖,安樂帝沒有讓他離開:“說起來,你還沒有見過梓山,這一次也見見吧。”


    他笑著應了,然後,真的又一次近距離的和那個人見麵了,那個人向他請按,他笑著說免禮,然後狀似突然想到似的開口:“陛下這一次可錯了,我和王大人早就見過了呢,說不定比陛下還早呢。”


    “是嗎?”


    “是啊。”


    然後說著,那一年那一天,他和家人去那個地方上香,在後山上,遇見過:“說起來也是那個時候淘氣,聽到那邊有聲音,就想過去看看,然後,就好像看過王大人了,因為當時我家那位表姐也在,陛下也知道,我家那位表姐,最擅長和人辯駁了,但在當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呢。”


    他這麽一說,安樂帝笑的歡快,那個人連稱不敢。


    然後,然後他就離開了,他知道王梓山來找安樂帝,是必定有事要說的,他在這裏說笑一兩句可以,但要想參與,那是必定不可以的,所以他微笑起身從容的離開,和過去做的一樣。


    他本來以為,這本來是他們最多的交集了,直到那件事出來。


    寧王做的那件事,雖然隱蔽,但怎麽又可能瞞得過他?他沒有馬上揪出來,不過是因為她扶持的是寧王,若這事爆發,不僅是寧王,她也要受到牽連,所以,他不僅沒有揭露,反而將知道這些事的人都找了理由處理了,真正的將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然後,他就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是一首詩,詩也很簡單,不過是普通的感恩詩詞罷了,單獨看這首詩也沒什麽,但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這裏,其中的意思自然是明確的。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他知道,一個不好,自己就有滅頂之災,可是,除了這個,他還能做什麽呢?讓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因為此事受到牽連,然後下野甚至丟掉性命嗎?


    “你要怪,就怪阿好吧,怪她貪心不足,若沒有今天這事,一切都會好好的。曼兒能成為皇太女,她能成為顧命大臣,不過你放心,現在還會好起來的,現在,和過去,沒有任何變化!”


    安樂帝的眼越瞪越大,她的掙紮是激烈的,而這個時候的皇夫,也和平時不同,在這一刻,他不是那個文弱的男人,而仿佛被什麽東西附體了似的,竟然能按住拚命掙紮的安樂帝。


    兩個做了將近三十年夫妻的人在鳳床上對抗,然後最終,安樂帝的力量小了下來,然後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而這一晚,還有更多的人無法安眠,此時鶴翔就正在自己的帳篷中來回踱步,這裏是戈陽路的邊境,再往前,就是淮陽路了,這也就是說,在這裏,還歸他管,不管他做什麽都沒有關係,但是出了這裏,就有問題了,一個弄不好,什麽帽子都有可能扣到她頭上,她剛剛取得的成績、名望都有可能丟個幹淨,除此之外,她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


    那一隊所謂的“眺國敵軍”,雖然她一開始不知道,但是當他們出現後,她也接到了消息,立刻的,她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然後,她就開始由鎖玉路,向這邊趕。


    追敵?當然不是。


    篡位?當然更不是。


    如果真要說的話,她是來,找一個機會的,或者說是,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會不會出現,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她都不知道,她所知道的隻是,也許,可能會有一個機會。


    而現在,他們趕到了這個對她來說是邊界的地方,她的手下有人催促前行,而更有人婉轉的勸她回去,每一方都有道理,而她,必須在這兩條路中抉擇出一個,因為過了明天,就是皇女冊封的日子了。


    也許她更應該等到冊封的日子過去後,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再選擇也不遲,在現階段,不管出現什麽變化,隻要她不是真的帶兵進淮陽路,都不會有人動她的,可是那隻是暫時的。


    “殿下,京中急報,高小莊那一位送來的。”


    鄭巧曼拿著一個竹筒衝了進來,她連忙接過打開,上麵隻有一句話:“若殿下在六日午時前收到此信,一切還有可能,是進是退,全在殿下一念之間。”


    “殿下……”


    鶴翔來回走了兩步,緊握著那個絹稠:“這信,真的出自高小莊?”


    “殿下,鴿子有高小莊的印記,這信……”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也很明顯了,這信上是不是有高平所說的防偽標記,也隻有您知道了。


    鶴翔點了點頭,長吸了口氣:“讓他們準備,我們,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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