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歌心想:“這法門與我遺願迷宮的降臨之法頗為相似,但那法術我一年隻能動用一次,之前在劍海已然用過。而且這萬夜迷宮遠比劍海繁複,那法術未必有效。”


    形骸看那紫鶴取出一塊石板,石板上刻著文字,乃是極古老的靈陽仙篆文。豁然間,他心生異樣,被這仙法牢牢吸引,體內真氣流轉,似受這文字指使一般。他單膝跪在石板前,時而睜眼觀字,時而閉目冥想,冥火從他體表奇穴湧出,令他仿佛被幽靈包圍著。利歌與五僧知道他決不能被打擾,於是全神貫注,提防遠近敵情。


    約過了兩個時辰,形骸驀然長呼一口氣,汗流浹背,一躍站直。利歌問道:“練成了麽?”


    形骸道:“成了。萬夜皇在哪個方向?”


    利歌探查片刻,指向某處,道:“他還在極快地趕路,不久將到達第二處要害。”


    形骸道:“那就先去那邊瞧瞧。”運轉放浪形骸功,頃刻間地上出現三座雕像,分別為銅馬、銅牛、銅駱駝,他伸出手指,在雕像雙眼處輕按,口中念念有詞。那三座雕像倏然化作銅粉,銅粉飄散,他們前方升起一座銅屋子。


    紫鶴笑道:“行海大仙,果然才學過人,佩服佩服,我當回去向主人複命了。”說罷雙翼一揚,騰空遠行。


    形骸推開銅屋的門,屋內空無一物,隻見到黃銅牆壁,黃銅地板。形骸道:“在這銅屋中等候一個時辰,再從後門走出,就能抵達目的地了。”


    眾僧奇道:“當真如此神奇?”“這銅屋會遭襲擊麽?”


    形骸道:“古時靈陽仙所處的迷宮,比眼下更為混亂無序,他們尚且能穿行自如,這銅屋實在處於迷宮地脈之中,反而能做到在凡間絕無可能之事。哪怕外頭地震天塌,這銅屋也不會有事。”


    他變出一沙漏計時,等了一個時辰,走向後門,所在地已麵目全非,那些紅土丘已然不見了,卻見成百上千個巨人殘骸橫陳各處,那巨人體型宏偉,從三十丈到四十丈不等,腦袋四肢與夜屍妖相似。


    在巨人屍體之中,有一座百丈高的橢圓石山,石山裂開一條口子,其中鮮血已然流盡,染紅了大地。


    利歌咬咬嘴唇,道:“我們來晚了,義兄已毀了第二處要害。”


    驟然間,狂風大作,天上下起了瓢潑血雨,那血雨所到之處,萬物消溶,地麵坍塌。利歌喊道:“快用穿梭之術!朝你正左側前行五百裏!”雙掌一樣,以他為圓心,地上出現鮮紅的圖案,成了陣法,陣法之中,紅光變為華蓋,又擴散為罩子,將血雨阻擋在外。


    形骸再運亡神穿梭功,五僧抬起金佛,幾步衝刺,進入銅屋,利歌、形骸隨後跟上,門一關緊,外頭的災害聲響便再也聽不到了。


    利歌坐立不安,隻看屋中沙漏,道:“能不能再快些?”


    形骸道:“他剛走不久,這一回無論如何都能趕上了。”


    利歌歎道:“我並不知要害在何處,隻是一味追趕義兄,否則可以提前守在要害前。”


    形骸道:“這也不成,那將首一見咱們這金佛,就知道咱們另有盤算,隻怕等不到我們與葉無歸議和,亡神會搶先對我等動手。”


    一老僧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兩位看開些,何必為生死掛懷?隻需盡了力,罪佛自也不會怪罪。”其餘四僧齊聲附和,口誦佛經,聲音低沉,震得銅屋嗡嗡作響。


    形骸聽著佛經,心中漸漸平靜,暗忖:“我經曆了這許多事,行走於陰間陽世,為何還看不透生與死?我本是一具死透了的屍體,能活到今天,已算是天大的幸運了。”又看了看那座金佛,心想:“陳屍方丈舍了性命,死時更不掛懷後事,笑容甚是安詳。我呢?就算我死了,這乾坤也並非無藥可救。我為何狂妄到這等地步,竟以為沒有了我,雪兒、夢兒、利歌、還有這上下三界都將活不下去?”


    饒是如此,在銅屋中等待,仍是片刻如年。終於沙漏落盡,形骸一伸手,門開了。


    砰地一聲巨響,有一人朝形骸飛來。形骸淩空一拍一拂,那人停駐不前。形骸見這人是一披頭散發的紅衣老頭,一張臉已被打得不成模樣,他哇哇怪叫幾聲,在形骸麵前化作一團血水。


    利歌喊道:“我們趕到了!”


    他們身在一處空曠平原上,遠處被一圈高山環繞。前方豎著一顆百丈的紅色橢圓大石,無數血管將它與大地相連,又或許是眾血管將它托舉在半空。在大石之下,葉無歸正與九個紅衣老者相鬥。眾老者身手皆與四大公爵相若,神態瘋癲,口中叫喊不停。葉無歸動作越來越快,眾老者抵擋不住,忽地每人挨了一掌,渾身骨骼一齊粉碎,也在這一觸之下,鮮血被萬夜皇吸盡。


    形骸料想這些老者是萬夜迷宮最後的守衛。將首不像神荼、鬱壘,他已然死了,並無巨巫實體。他化作了無盡的迷宮,以及迷宮中的萬物,自身若有若無。


    葉無歸轉過身來,目露凶光,初次相遇時的灑脫自在已蕩然無存。他哼了一聲,回身一掌,一條大血蛇襲向那圓石,群山似因這一掌而悲鳴,圓石上裂開一條口子,鮮血如瀑布般泄出。這圓石本該堅不可摧,但葉無歸卻是將首親自選中之人,能夠重創這迷宮核心。


    利歌喊道:“義兄!住手!我們另有他法!”


    葉無歸道:“你還真是不死心,非逼我殺你麽?我已違背誓言,害死了桑兒,不在乎多殺一個混賬義弟!”


    形骸等離他還有數裏之遙,當即朝他衝去。形骸施展青陽法身,劍芒猶如星雲浮空,光點無數,彈指之間已離葉無歸不過咫尺。但葉無歸輕輕一動,已然躲開此劍,一掌正中形骸背心,形骸被他擊飛,但渾身綠焰翻卷,在空中定住了身形,並未受傷。


    葉無歸似極為驚訝,苦笑一聲,道:“孟行海,你的功夫與拜登相比孰高孰低?”


    形骸朗聲道:“拜登未必及得上我這青陽劍,他也是害死秦桑的凶手之一,你為何不先找他算賬,反而急著毀滅亡神?”他其實並不知拜登功力究竟如何,隻想說得葉無歸暫且放棄眼前這念頭。


    葉無歸搖頭道:“你這話本末倒置,絲毫不值得考慮。亡神時刻在侵擾我的心神,一旦被他得手,我將徹底遭他奴役,故而先亡神,後拜登,次序絕不可逆。我殺了亡神之後,自會讓拜登萬劫不複。”


    利歌說道:“義兄,亡神一死,這迷宮也將崩潰,陰間與迷宮緊密相連,屆時也將遭嚴重損毀,殃及億萬性命。”


    葉無歸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但亡神對陰間而言乃是禍害,少一個,好一些。這正如斷肢求生,刮骨療毒,長痛不如短痛。況且陰間本就是些死者,又何必留存於世,虛假的活著?”


    此時,五僧護著金佛趕到。利歌指著金佛說:“這金佛是罪獸派的大師舍棄性命所鑄,可以令亡神將首永遠沉睡,再無法作惡。你不必毀了他,也能拯救這陰間蒼生,這才是兩全其美之法!”


    五僧齊呼道:“萬夜皇!本門方丈不惜坐化,將舍利子鑄在這金佛體內。我等以性命擔保,這金佛定能令亡神平息。”


    葉無歸凝視金佛,默然不語。眾五僧以為得了他默許,趕緊托起金佛,奔向那圓石下方。


    形骸喊道:“小心!”縱身一躍,一劍點出。利歌同時察覺危險,也斬出一招“龍蛇化一”。嗡地一聲,兩人真氣分別與葉無歸一撞,葉無歸飄開數丈,形骸、利歌各自後退丈許,三人這才卸去了彼此力道。


    形骸怒道:“葉無歸,你怎地冥頑不靈?”


    葉無歸笑道:“我見過太多陰謀,早已不信任何人。罪獸派的老僧想趁亡神虛弱,自己主宰迷宮,以為能騙得了我?”


    五僧驚怒交加,喝叱道:“當真是血口噴人!方丈豈能有這等心思?”


    葉無歸道:“你們這伎倆,也隻能騙得了我這天真的義弟,與這一味莽撞的孟行海了。我豈能因你們這狗屁不通的鬼話,改變我實施至今的大計?”


    利歌也曾飽經欺騙,霎時不知該相信誰才對,心下猶豫不決。形骸卻深知陳屍老僧的為人,道:“那我也不會因你這等偏見,動搖早已下定的決心!五位大師,我師徒二人擋住他,你們速速施法!”


    眾僧喜道:“是!”


    葉無歸道:“癡心妄想!”他其實至今腦中仍一刻不停地與亡神瘋念抗爭,絕不容忍任何妄圖修複將首之舉,身形一晃,打向五僧,掌力如同天塌。形骸縱身一躍,擋在五僧之前,登時劍光縱橫,葉無歸見形骸攻勢淩厲,倒也並不硬接,再度退避。


    利歌聽形骸所言,心中再無半分遲疑:“師父說的不錯,此刻唯有貫徹信念,相信五位大師。”他運血學書第十層的功夫,手朝葉無歸一指,須臾間,葉無歸體內鮮血為他掌控,如噴泉般朝外狂湧。


    葉無歸看了看傷處,冷冷說道:“義弟,我容忍你至今,你當真要逼我違誓?”


    利歌道:“義兄,我萬分對不起你,但你若不再罷手,我也不會再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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