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說一半屍首皆焦黑如炭,藏東山被人砍去腦袋,身上的華亭戰甲支離破碎,若非沉折用折戟沉沙劍訣,定然找不到他。


    這火焰非比尋常,穿透了重甲,也穿透了華亭戰甲,應當是行海口中的仙法了。


    沉折雙目有異,可以望見虛體,但這屍海間無一幽靈,著實不對勁。戰死乃是橫死,橫死者怨氣深重,不少會彌留於世,徘徊於戰場上空,此地的幽靈則被人逐走,催促逃亡。


    道術士。


    沉折拾起華亭戰甲,甲胄是由內而外破開的,似是龍火貴族自身真氣暴動逆亂。其餘不少死者則受到這真氣劇變之害,因而慘死。


    沉折身子發抖,心中似有烈火洶洶灼燒,痛徹心扉。這華亭戰甲的圖紙不正是沉折找到,交給兵部的麽?道術士篡改了甲胄,在其中布下狠毒的陷阱。他們是叛徒,沉折是幫凶。


    沉折已答應行海,絕不參與朝政之爭,但當殘酷的現實擺在麵前,沉折感到自己渺小無力,幼稚可笑。他明白藏家軍團的強橫霸道,明白他們橫征暴斂,也明白藏家手段莽撞,從不委婉遮掩,委實不適合治理天下,但這次戰爭中,他們是英雄,是好漢,對得起天地良心,他們可以死,但不該死的如此冤屈,如此不公。


    霎時,沉折雙目劇痛,漆黑一片,雙腿酸麻,在屍海中坐了下來。空氣中逐漸有腐朽的氣味兒,混合著火藥的味道,令他心驚,令他悲傷。


    他該立刻回去,率領藏家反攻,將道術士一個個捉出來殺了?又或是返回地母島,說明真相,真正揭開血腥內戰的序幕?


    不,他不能這麽做,不能如此草率。在這時刻,臨此關頭,任何輕舉妄動皆會釀成大禍。


    他再睜開眼,從重重絲線中見到了一個蜘蛛。那蜘蛛編織著大網,籠罩了戰場,覆蓋了一切。那蜘蛛藏身於巨樹環繞之下,那是樹海國內。他全神貫注,得知了那地方的名字,柏舟,似乎是樹海國中某地。


    沉折從未料到折戟沉沙圖會如此清晰的告知沉折線索,隨後他明白是那蜘蛛在引他前去。蜘蛛並不知道沉折的折戟沉沙劍訣,他誘導的意圖與沉折的劍訣重疊在一塊兒,因此暴露了他的下落。


    家國中事可稍後再處置,不管怎樣,先將這編織者殺了。東山爺爺是家族的頂梁柱,他率領的軍團是精英中的精英,但即使他全軍不存,藏家仍有近百萬精兵散布於諸國,道術士縱然一時得逞,但藏家仍占有絕對優勢。


    但我已承諾行海之事,又該如何是好?行海他知道華亭戰甲中的機關麽?他知道所有這些毒計麽?


    沉折被死寂包圍,被孤獨環繞,心中交戰,遲遲不能定奪。


    忽然間,他聽見一人慘聲大哭,哭聲回蕩在血霧腥雲之間。他站起身,朝那哭聲方向走去。


    藏風宣渾身哆嗦,立於山坡上,向無數屍海拜祭嚎哭。


    沉折道:“你怎地跟來了?”


    藏風宣哭道:“師父,我....我想過跟來瞧瞧,我.....我.....為何會如此?咱們藏家怎會....怎會這麽慘?”


    這太不合道理,太匪夷所思了!就連噩夢都不會這般展開,這般扭轉,這般駭人。藏風宣身軀似乎縮小了,即將被莫大的恐懼所壓垮。


    沉折見他如此,不願貿然吐露真相,答道:“罪魁禍首在樹海國的柏舟,需先將此人斬殺。”


    藏風宣驚慌失措,嘴唇發抖,指著屍海道:“咱們...如何能對付得了那樣的怪物?”


    沉折道:“有我在。”


    藏風宣愣了片刻,驀然高聲道:“是!”衝下山坡,從屍堆中挖出一麵藏家軍旗來。這軍旗沾滿了血,沾滿了灰燼,但卻奇跡般並無破損。藏風宣高舉旗幟,大聲道:“藏家視死如歸,藏家總會卷土重來,師父,對不對?”


    他將沉折視作了神,無論沉折說什麽他都相信。哪怕沉折輕輕點一點頭,藏風宣便什麽都不怕了。


    沉折點頭道:“將旗幟插在地上,這是大夥兒英勇戰死的地方,是他們的墓碑。”


    藏風宣立即照辦,淒涼微弱的風吹起了戰旗,卻令藏風宣目眩神馳,熱血洶湧。


    他道:“旗幟啊旗幟,大夥兒的英魂會聚在你身邊,令你繼續獲得光榮,帶給後來人勇氣!”


    沉折知道所有人的魂魄皆被驅散,那是道術士們一齊動手施法造成。但正因為如此,沉折也沒了證據。華亭戰甲的碎片不足以說明實情,他們容易渾賴過去。


    對於藏家來說,其實不需要證據,他們認定之事,會立時用武力解決,寧願錯殺,也不會放過。


    藏風宣擦去眼淚,又道:“東山將軍也消滅了敵人,對不對?”他知道以此狀況,根本算不得什麽勝利,但若敵人也被殺死,至少不算落敗。


    沉折道:“但願如此,咱們早些回去!”


    藏風宣鼓足真氣,華亭戰甲閃閃發光,以此助長內勁,加快腳程。沉折搖頭道:“脫了這戰甲。”


    藏風宣愕然道:“師父,為什麽?這戰甲有用的很。”


    沉折道:“倚靠戰甲,不算本事,從今往後,我軍中士兵皆不得穿此甲胄。”


    藏風宣喜道:“是!這戰甲雖然厲害,可其實有礙咱們自身修為進益,師父,你是不是這意思?”


    沉折道:“....就算是吧。”


    藏風宣將鎧甲脫下,想要收拾,但沉折手掌一按,掌風到處,鎧甲立刻粉碎。藏風宣震驚萬分:他不料師父掌力竟強到這般地步,更不明白沉折為何毀去這貴重至極的寶物。


    沉折道:“出發。”提起藏風宣,倏然奔出,快如鳳凰飛舞,藏風宣隻覺狂風撲麵而來,雙眼難以睜開,隻一會兒工夫就行出數裏路遠。


    過了兩天兩夜,於天明時回到駐營之地。沉折見營地旁另有旗幟,外邊圍了半圈兵馬,似是純火寺的人。


    藏風宣奇道:“這些和尚來找咱們做什麽?難道想隨咱們一齊殺敵?”


    突然間,沉折身軀巨震,臉上露出悚懼表情,藏風宣隻覺眼前景物一變,他們已到了營地之間。


    許多僧人堵住去路,藏家兵馬朝僧人怒目而視,對峙而立,但並未拔出兵刃來。純火寺乃是國教,藏家之中也多有信奉者,即使他們並不將純火寺和尚放在眼裏,可也不願輕易與他們為敵。


    藏風宣聽龍翼長利歸人森然道:“禿驢們再不滾,老子叫你們一個個變成太監!”


    又見一表情麻木的老僧答道:“五行龍佛,善哉善哉,老衲奉拜大師之命,特來搜查邪徒,爾等如此阻撓,已是同黨之罪!”


    眾龍翼長齊聲破口大罵,斥道:“老賊!當真找死!”“咱們有罪?你倒敢說!有種上來,瞧老子不把你禿頭擰斷了!”


    龍翼長藏儀怒不可遏,飛身一掌打向那老僧,老僧還了一掌,兩人身子都是一晃,真氣擴散,激起飛石。


    利歸人喊道:“反了!賊禿敢動手?將他們全都拿下!”


    話音剛落,砰砰聲中,眾龍翼長皆朝後摔出,在地上翻滾了老遠,這才勉力站起,身上滿是擦傷。藏風宣見到一黝黑麻木的老僧走出和尚人群,凜然生威,可怖可畏。他正是純火寺五行俗僧之首拜天華,背後跟著另四位五行僧,其中一人是俗家弟子,公子哥打扮,則是赫赫有名的拜風豹。


    拜天華淡然說道:“藏沉折何在?”


    沉折朝拜天華走去,不發一言,拜天華一雙泛白的眼睛盯著藏沉折,神情陰冷得可怕。


    木行僧利垂光喝道:“妖魔頭子!還不快給我停步?”


    沉折停步不前,似乎對眾人視而不見,隻是望著他們身後,他自己的大營,他關切的人兒。


    藏風宣心髒狂跳,冷汗直流,心想:“丫頭!丫頭....在大營裏,他們不會....”


    拜天華說道:“風豹,將搜出來的那本小冊子給我。”


    藏風宣“啊”地一聲,隻覺渾身冰冷,他怒道:“什麽小冊子?”


    拜風豹哈哈一笑,道:“咱們得了報信,是從一個叫藏風宣的小子帳篷中搜出來的,你認得那小子麽?”


    藏風宣氣的發抖,暴喝道:“你如何有權搜咱們藏家軍團的營帳?”


    拜風豹森然道:“但有邪魔外道的跡象,純火寺就算皇宮都搜得!”說罷將那冊子交給拜天華,道:“大師,請看。”


    拜天華遞給辛樹,道:“師弟,撿要緊的說。”


    辛樹瞪視藏風宣,神情鄙夷嚴厲,不複往昔慈悲之色,他道:“此書冊本被法術保護,藏有隱秘,但已被咱們解開。依照此冊所言,藏沉折‘身懷金光,熾熱如陽’,哼,這並非是龍火,而是邪氣濃厚的惡魔陽火!”


    藏風宣急的遍體如遭針刺,他喊道:“我....我亂寫的!全是我瞎編的!”


    沉折見藏風宣目中含淚,麵無人色,在他肩上拍了拍,搖頭道:“莫要自責,他們早就知道了。”


    辛樹又冷笑道:“非但如此,這藏沉折還窩藏一陰險歹毒、天理難容的妖女!這妖女體內擁有可恨至極、神怒人怨的冥火,世間邪徒,無過於此!為了遮掩此事,這藏風宣與藏沉折還殺了我純火寺在南荒的寺廟,屠盡了一村無辜,更是罪加一等,死不足惜!”


    沉折終於慌張起來,他顫聲道:“她在哪裏?”


    拜天華緩緩搖了搖頭,語氣淡漠,仿佛陰間的使者,早已死去的亡靈,但平淡之間,卻又令人毛骨悚然,驚恐絕倫。


    他說道:“這等冥火妖女,依照宗旨,格殺勿論,被我等見到,此刻已然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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