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道:“她是妖女,同情她作甚?”


    燭九道:“可她也....你這般對她,實有些不對。既然問不出什麽,不如將她殺了。”


    形骸歎道:“婦人之仁,徒然礙事。”


    燭九身子一顫,看形骸表情,卻瞧不出他言下之意,或許他仍未察覺?或許是燭九想太多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衫,此時她胸脯豐滿,可衣物很是厚重嚴實,他應當看不出來,但...但她的喉結呢?這又如何掩蓋過去?


    形骸使一招“買櫝還珠”,此乃驅逐妖魔元靈之法,一通光芒過後,女妖慘叫,身子爆裂,化作煙塵。


    白雪兒從房中走出,見這木屋慘況,不禁咋舌道:“這女妖好生了得,侯爺,她死了麽?”


    形骸道:“我隻將她送回妖界。”又看了看漫天寒雪,歎道:“但此地也成了妖界,她不久就能回來。”


    空中風聲驟響,透過縫隙鑽入屋內,燭九驚呼道:“剝皮風和斷頭雪!”


    形骸打開地上一塊木板,道:“去地窖中躲一躲。”


    三人沿著木梯爬下地窖,踏上實地後,又往前行,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形骸掌心燃火,照亮前方。此地仍冷的要命,令人意誌衰弱、提不起精神來。但三人皆有所提防,時刻小心,暫且無礙。


    地窖是一山洞,洞中上下用冬木建成走道、架子、樓梯,洞壁上有礦,乃是銀脈,甚是豐富。走到一處空地,似是馬廄,養著幾匹馬,撲著草堆,燭九見到一輛馬車,馬車兩旁綁著許多塞住嘴的凍屍石塊,用以躲避風雪。看來葉老焦確有送走三人之意,隻不過是將三人送給妖魔罷了。


    形骸升起大堆火,指了指深處,道:“那兒有個隱秘出口,咱們天亮出發,我已知道那城鎮在哪兒。白雪,你功力最弱,此地陰寒,可壓製陽毒,你趁此機會練九轉陽訣。”


    白雪兒幽怨說道:“唉,旁人對待女子都甜言蜜語,偏偏你說話如同白水,全無味道。”見形骸神色嚴肅,忙收心運功起來。


    燭九道:“安答,你問過葉老焦魂魄了麽?”


    形骸道:“那魂魄極為衰弱,隻問出一點話來。他說城中仍有妖魔的同黨,信奉那個白發惡鬼。”


    燭九皺眉道:“那人是誰?”


    形骸歎道:“他來不及說,已魂飛魄散。”


    燭九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摸出那葉老焦的書簿,道:“安答,你來瞧。”說著走向形骸,靠住他肩膀,身子微斜,打開書冊,與形骸一同看。她腦袋離形骸很近,她的心怦怦直跳,她身子熱了起來,驅散了寒意,這時又感到口幹舌燥。


    形骸隻是轉過目光,從頭到脖子幾乎不動。燭九心中失落,這書冊似變得極為沉重。形骸見她手臂微顫,接過了書,燭九順勢離他又靠近了些,腦袋與形骸臉龐輕輕一碰。


    她不由大羞,側目看著這位安答,卻隻膽怯的掃了一眼,就是這一眼,她卻怕已吐露了太多太多的心思,流露太深太深的愛意。


    燭九心道:“沃穀族語裏,安答是靈魂相融的夥伴,夫妻可以是安答,兄弟可以是安答,生死之交也可以是安答。”


    形骸無動於衷,問道:“這是你從葉老焦屋子裏找到的?”


    燭九點頭道:“這人瘋啦,所說不知所雲。但你看這一段....”她大著膽子,右手握住形骸手掌,左手指著一行字,說道:“大旗今天來過,寂寞兒隨他而來,他倆認識,他說知道我在這兒孤單寂寞,故而把寂寞兒引薦給我,女人,女人,在這鬼天氣裏,女人比火堆還暖和,火堆隻能暖身子,女人能夠暖身,還能暖別的地方。”


    燭九臉更紅了,她想:“安答,安答,我冷的很,你冷麽?你是否要女人暖暖身子,暖暖....暖暖別的地方?”她的嘴唇很冷,她認為形骸的嘴唇也很冷,但她又覺得若兩個嘴唇接在一起,同時都會熱起來。那熱會傳遍身體,溫暖心魂。


    她曾吻過葉老焦,那是危急關頭的搏命之舉,讓葉老焦陷入莫大的痛楚中,但如果她吻安答呢?她也會讓他受苦,一輩子的苦,就像丈夫在妻子手下受苦,受埋怨,受窩囊氣,任妻子撒嬌作弄,頤指氣使......


    形骸眼睛似稍稍一亮,他道:“寂寞兒是那女妖的名字!那大旗定是他熟悉的人。他是齊宮的徒弟,那大旗或許也是,在城中頗為重要。咱們到了城裏,一問便知。”


    燭九俏臉抬起,她的嘴唇如同奇兵,突襲形骸,目標是形骸的嘴唇。但形骸輕輕一讓,燭九這一吻落了空,她陡然間心頭酸楚,似要掉淚,卻更快的偽裝自己。她嚶嚀一聲,裝作昏睡過去,腦袋終於留在了形骸肩頭。


    形骸輕歎一聲,手托住燭九纖臂,燭九突然間很惱他,惱他不解風情,惱他辜負自己的一番心意,惱他害自己做不成男子,放棄了夢想,成為柔軟的、溫暖的、滿心癡情的女子。她故意全不用力,隻壓在形骸掌心,成了沉重的負擔,終於緩緩的倒在了形骸懷裏。她又身子蜷縮,像是撒嬌的小貓。這一下她整個身子已在形骸胸懷之間了。


    她在裝睡,她猜形骸或許知道她在裝睡,她的心跳的很快,她的呼吸很不自然,她的臉此時一定紅的像蘋果,她還時不時的吞咽口水,哪裏像是做夢的人?


    形骸動了動,燭九身上倏然罩了層衣衫,填塞了脖子那兒的縫隙。燭九忍不住,她眼中流出淚水來,但她希望形骸看不見。


    她暗忖:“這小恩小惠,怎比得上我對你的情意?你以為這般施恩賣好,就能彌補你對我視而不見,無情無愛麽?”


    但恰恰相反,在她心底,她覺得這簡單輕易的溫柔體貼已經足夠彌補一切,她不再因未能吻他而沮喪,她不再因自己的笨拙舉動而惱火,她仍願意做他的妻子,讓他受一輩子苦,也為他受一輩子苦。


    她安穩的入睡,在夢中做起了甜美的、幸福的夢。


    .......


    形骸看了看燭九,輕微的搖了搖頭,他心想:“當年我真如瞎子般盲目,竟瞧不出燭九是個女子。”


    在他的記憶裏,當年的事依稀並不那麽簡單,走過草原的時候,燭九的言談舉止有了顯著的變化。但對形骸而言,那就像是前世遙遠的景象,模糊不清,細節暗淡,不值得深究推敲。他於是斷定燭九一直是個姑娘,本來嘛,這事兒又豈能有其他的變數?


    燭九又不是仙靈?豈能隨意變化男女?


    他料想是這兒的風雪讓燭九失落,讓她瘋狂的想找尋依靠,因此她對形骸大獻殷勤,暗送秋波。


    形骸已並非草原上那個懵懂少年,他都明白,他都清楚,他是個超脫的化外人士,他是個情有獨鍾的盜火徒,他有了深湛的智慧,故而能嘲笑凡人的軟弱、愚昧的癡心。他辨別出燭九的愛,但他認定這愛是受蠱惑而生的,是人體內的天性,被這雪誘發出來,就像雌雄野獸般相互吸引。


    既然如野獸,那就並非忠貞不二,因而毫無價值,更像是仙靈的幻夢,一旦離開閻安,這愛意也會消失,如同夢醒的人似的。


    他存了這樣的推斷,那這就並非麻煩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真愛,而仿佛喝醉酒的胡鬧。解脫之法簡單明了,卻又難如登天。


    殺了那白發惡鬼,終結這寒冬地獄。


    那樣一來,燭九會清醒,意識到這愛的荒謬,從此以後會主動的遠離形骸,回避這段荒唐往事。


    他心想:“畢竟我是活屍,除了夢兒之外,沒有人會真正愛上我,更無人能忍受我體內冥火的詛咒。”


    形骸不會挑明心跡,也希望燭九能一直忍耐。他知道一旦求愛不成,極易由愛生恨,世間的愛極少長久不滅,但恨意卻可以持續到時間的盡頭。形骸殺了許許多多的邪徒,他不怕別人憎恨他,隻是燭九是他“生前”珍視的朋友,那最好莫要反目成仇。


    於是,這自以為聰明智慧、洞若觀火、行事周密、萬無一失的活屍,任由這女扮男裝、嬌羞喜悅的安答枕著自己,閉目入定,靜候黎明。


    ......


    約莫睡了一個多時辰,形骸率先睡起,另兩人仍睡得香甜,但並無心病的隱患。他抱起燭九與白雪兒,將兩人塞入馬車,隨後牽馬掛車,疾馳而出。


    外間縱然天亮,但仍陰沉的如同傍晚,雪花閃著鬼火般的光,徐徐落在地上。形骸問過葉老焦的鬼魂,回憶路途,前半段路甚是順暢。行了許久,燭九與白雪兒清醒,燭九在車中問道:“安答,還有多遠?”


    形骸道:“依照那鬼魂所說,約莫還有一個時辰的路。”


    這時,兩旁樹上冒出許多人影,眾人影在樹間騰躍,急速追趕馬車。白雪兒見妖魔長角長發,一身白袍,不禁喊道:“是那些妖魔!”


    妖魔們很快追至,陡然躍起,跳在馬車上,揮刀劈來。燭九扔出骨灰飛刀,將那妖魔擊傷,妖魔掉落雪地。但一眾妖魔功夫高強,擅長在雪地裏行動,很快又接連跳至。


    在這妖風魔雪之下,燭九、白雪兒隻感到內力消耗極快,而眾妖卻全不受製,燭九縱然使紫目功,扔骨灰飛刀,效用大打折扣,有數次都被擋下。少時,有妖魔劈出劍氣,斬中馬車,馬車使用百年玄木所造,極為堅固,劍氣隻留下一道淺淺痕跡,但受此力道撞擊,馬車搖晃,霎時劇烈顛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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