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道:“你先替咱們逐走那些甲蟲!”


    老鬼魂笑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老夫在世時乃是兵仙神將,一言九鼎,豈會欺騙?”說罷一聲呼嘯,背後煙霧翻卷,寒氣森森,出現三百來個黑甲長發的陰兵,全數是鬼魂化為實體而成。形骸、孟輕囈見狀頓感緊張。


    老鬼魂呼喊軍令,說的似是沃穀族語,但又大不相同,眾鬼魂當即答複,聲音中飽含悲憤,形骸隻覺似是臨死前的怒吼。老鬼魂朝前一指,眾陰兵列隊前行,步入黑暗,刹那間喊殺聲不絕於耳,甲蟲吱吱慘叫,響聲越來越響,好似哨子,隨後又急劇衰退,還複冷清。


    孟如令與形骸放下心來,孟如令問道:“甲蟲撤走了麽?”


    老鬼魂道:“小丫頭,咱們兆國精兵辦事,保管你稱心如意。”又對形骸道:“小子,你倒說說,為何我頭一個謎題是老虎,後一個謎題是人?”


    形骸道:“老前輩,你先告訴我你是誰,為何要答這謎題?”


    老鬼魂心情極好,嗬嗬笑道:“這是此陵墓的規矩,也不知是誰定下的,每過二十五天,我和這墓中另一鬼魂會得一謎題,每人能猜十次,誰先猜出來,之後就可呼呼大睡,另一人則要睜眼值守。若是兩人都猜不出來,那兩人就都得醒著,互相廝殺。我輸多贏少,這回可算揚眉吐氣了。”


    形骸道:“這謎題倒也不難,沒準他早已猜出來了?”


    老鬼魂道:“他一猜中,我立時就能知道,可他卻猜錯了。快說,快說,為何謎底是老虎和人?”


    孟如令也道:“是啊,這根本就毫無道理嘛。”


    形骸道:“你二人沒聽過老虎與獵人的故事麽?這謎題實則說的是這則典故,若不知這典故,多半猜不出,若知道這典故,一聽就知道了。”


    孟如令奇道:“這豈不是耍賴麽?什麽老虎獵人?你快說來聽聽。”


    形骸想了想,說道:“好,古時在一森林中有個村子,村子裏有一對獵人夫婦,林子裏還有一頭狡猾的老虎。有一天,獵人不在家,那老虎跑入屋子,將他的妻子叼走了。獵人回家之後,驚怒交加,立刻去救他妻子。


    他帶著弓箭寶刀、穿著皮甲、圍著腰帶,追蹤老虎的蹤跡,找到一個隻能匍匐前進的山洞,於是鑽了進去。由於爬行不便,他就拋了弓箭,扔了寶刀。由於道路變得狹窄,他又不得不脫了皮甲靴子。他聽見遠處有老虎叫聲,便學著老虎叫,想要引誘老虎過來。由於他餓得厲害,抓住食物,隻能生吃,連血和著肉一起吞落。


    他爬行了好幾年,漸漸的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如何行走,忘了如何說話,忘了生火,忘了衣衫與武器,他像老虎一樣爬行,像老虎一樣長出皮毛,像老虎一樣飲毛茹血,像老虎一樣吼叫。”


    孟如令、老鬼魂與燭九恍然大悟,又都覺得這故事在這古墓中聽來,格外令人害怕。孟如令道:“這邪門兒的寓言....到底有何寓意?”


    形骸苦笑道:“你們自己想,我又如何說得清?”


    老鬼魂道:“這是‘人’,是後一個謎題的謎底,那前一個呢?為何答案是老虎?”


    形骸道:“因為這故事還沒說完。那個變作老虎的獵人轉啊轉,忽有一天,回到村莊,見到一座木屋中有一對獵人夫婦。他隱約覺得那女人很熟悉,似乎是他的妻子,他靠近那木屋,見到那獵人單獨在等他。


    那獵人對他說:‘我其實就是你曾經追獵的老虎。我捉了那個女人,不忍心吃她,反而想討她的歡心。我知道你會來殺我,而我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我反而跟蹤著你,觀察著你。我模仿你走路的模樣,我拾起你的衣服、兵刃,向你的妻子學說話,學燒菜,學人世間的道理,學習你狩獵的技巧,慢慢的,我變成了人,變成了你,與你的妻子回到村莊中,繼續你們之前的日子。’


    說罷,他與那老虎展開了拚鬥,最終兩者隻活下一者,但那人已渾身染血,難以看出是人是虎,到底是誰幸存?已經無人知曉了。”


    眾人聽完故事,皆良久不語,燭九沉思半晌,問道:“這寓言後半部分,又是什麽意思?”


    形骸搖頭道:“這寓意淺顯的很,但其中感悟,卻並非人盡相同。”


    人可變作野獸,野獸也可變人。


    那老鬼魂歎道:“難怪....難怪....這鬼地方會給我這樣的謎題,他奶奶的,其中道理,誰又能猜想得到?”


    忽然間,東首又有一個聲音道:“廉甚,原來你找人幫忙,可不是作弊麽?”


    眾人朝那聲音望去,隻見又走來另一鬼魂,那鬼魂甚是年輕,是個消瘦慘白的少年將領。


    老鬼魂哼哼笑道:“趙號,我有無作弊,你說了不算,是這陵墓說了算,它有沒有罰我?有沒有告訴你勝負?勝負已定,願賭服輸,你還囉嗦什麽?”


    那趙號搖了搖頭,表情痛惜,卻也無可奈何,他對形骸道:“你說的這寓言,倒與那人的遭遇頗為相似。”


    老鬼魂長歎一聲,露出憎恨之色,道:“那個叛徒!那個暴君!那個混賬!那個人屠!”說罷搖了搖手,化作虛無,想必是睡去了。


    形骸問道:“前輩,你說的是哪個人?”


    趙號鬼魂答道:“你們一路來此,當見到門上牆上有那人壁畫。”


    形骸、燭九齊聲道:“是那魁京?”


    趙號擺手道:“魁京?那是草原人給他起的外號,他本名叫白升,是毀滅咱們兆國之人。”


    孟如令大感興趣,問道:“這其中詳情如何?還請先生告知。”


    趙號答道:“禿鷹食骨肉,豺狼咀殘骨,黃沙卷大殿,時光蝕群樓。你們先前所見的草原、荒山、破屋、廢墟,曾經乃是我兆國重鎮大城。那白升...也是你們所稱魁京,本在咱們兆國之中為大將軍。”


    孟如令支頤思索道:“兆國,兆國?啊,我聽說當年神龍騎毀滅太陽王朝後,確實瓜分天下,諸侯割據,征戰不休。這兆國想必是數百年前的事,更在聖蓮女皇之前。”


    趙號道:“當是九百多年前。白升家中妻子是絕色的美人兒,被兆王看中,要白升將妻子獻給他。白升不願,我們兆王卻對他妻子念念不忘,於是捏造罪名,將白升捉了,又將他滿門老小全數殺死,將他妻子奪入宮中。”


    形骸怒道:“這昏君,這卑鄙小人!”


    趙號目光黯淡,微微點頭,道:“大王此事做的確.....不地道。那白升從獄中逃脫,投奔到另一神龍騎大國,被那大國國君重用,立下汗馬功勞,諸國傳言他是兵神,又是魔鬼,似乎他行兵打仗,隻是為了宣泄心中怒火,每次交戰,能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絕不寬恕手軟。


    他打贏了一仗又一仗,從未敗過,終於,那大國答應了他的請求,派兵攻打我兆國。起先,咱們大王派那個老將廉甚與白升對峙,這廉甚年老謹慎,行事保守,堅守不出。我認為此舉大錯特錯,於是向大王進言:由我頂替廉甚,擔任主帥,與白升決一死戰。


    大王被我說服,派我替換了廉甚,動員全國,增援了兵馬,給我足足四十萬精兵強將。我意氣風發,躊躇滿誌,派兵出城,在長行城外與白升交鋒。”


    說到此處,他麵如死灰,沮喪無比,但他本就是喪氣的鬼魂,這傷心之情倒也不太顯著。


    形骸問道:“是你輸了麽?”


    趙號垂首長歎,道:“是,是,是我輸了。我中了白升的計策,他假裝敵不過我,誘我入了埋伏,將咱們圍困在山穀中,我知道他手段殘忍,之所以不殺咱們,是想換回他的妻子,事出無奈,隻有投降一條路。


    經過這一戰,咱們兆國深受打擊,國力凋零,根本動搖,大王被他兒子吊死,新王繼位,將白升的妻子送還給他,願向白升所在的大國稱臣,請求他放過咱們。兆國離他們那國家很遠,他們占了領土也難以堅守,我們認定白升定會答應此事。


    白升遇到了他的妻子,欣喜若狂,但他的妻子卻勸他說:‘這些投降的士兵,須得全數殺了。一來令兆國恐懼喪膽,永遠再無抗拒之力。二來報我這些年來在兆王那裏受到的屈辱。’就像先前小兄弟寓言中所說,白升因為仇恨,已經淪為吃人的野獸,再無半點憐憫,他在大草原上挖了個大坑,將四十萬人統統活埋。你們在外頭能見到那些怨靈,對不對?他們之前全是我的部下,是我無能,連累了他們。”


    另三人同時想起那血紅、昏暗、模糊的壁畫,隻覺頭發豎起,顫栗異常,魁京在草原上飄忽不定,吃人喝血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此刻更增添了幾分古老的、猙獰的、宿命的、天譴般的氣息。


    趙號又道:“白升占據了兆國,將兆國王族血脈滅絕,隻留下朝中美女,賞給他手下將軍。但大王有一位小兒子逃脫,他藝高膽大,又投奔到了白升效力的那國家,勸說那位國君相信白升有謀反之意。


    那位國君下令召回白升,白升不從,在此自立為君,度過了許多年。


    那國君於是派這位小王子歸國報仇,由於白升手下將士大多不再聽他指揮,而那位小王子是廉甚的徒弟,兵法高強,加上有許多龍火功高手相助,雙方交戰,造成無數死傷,我們兆國被怨靈的惡念詛咒,被籠罩在無可穿透的鬼霧之中,瓊樓玉宇,與世隔絕,我們兆國就此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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