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雲動,星光暗淡。


    下午剛剛糊好的窗戶紙,唐白舔濕指尖輕輕一戳,悄然破出個小洞。


    他往外瞄了一會,忽然聽見幾聲腳步聲,不分軒輊地踩在院子的草叢裏。


    ‘兩個人。’下意識做出判斷,唐白皺起眉頭:先來一個,再來倆?是個什麽情況?


    剛剛下過一場透雨,半枯半幹的秋草被雨水澆透,院子地勢不高。草地上有些積水。剛才也有人翻過矮牆,落地踩上水泥地的聲音驚醒了唐白。


    瞅瞅外麵的天色,應該是剛過午夜不久。他睡下已差不多六、七個小時。十點體質衍生出的良好恢複效果,將白日積累的疲勞一掃而空。


    人在暗、我在明的場麵,加上飽滿的精力,他不由生出躍躍欲試的衝動。


    北宋當朝,經濟發達夜市繁榮,可也有宵禁。


    登州城,內城不說,自是衙門所在,和各位達官貴人的住處。


    唐白住的這北城,屬於貧民區。拿他的幾戶鄰居來說,過的都是一日兩餐稀粥果腹,保證餓不死的日子。小孩子冬天都不下床,因為沒有棉衣。


    ‘那麽、這大半夜的,這幾位不睡覺,跑著窮地方來做什麽?給前邊王寡婦家裏送溫暖麽?’唐白想起白天見過的王寡婦那副尊榮,不由打了個冷顫。


    靴子輕輕踩踏泥地的節奏穩而慢。顯然,院子裏麵,這後跟過來的兩個人好似在戒備什麽。


    外麵一片昏暗,唐白隻能勉強看清這兩人走路時候腰背微弓,重心前傾。看上去隨時準備動手。


    “兩位一定要與俺們為難?”一個低沉聲音響起,中氣十足。唐白一皺眉,聽聲音,這人離他的門很近。應該就在門口。


    “嘿!李山頭,誰不知道誰?俺們哥倆為何跟上你,你心裏難倒不清楚?最近發了大財吧?”聽到對方出聲,院中的兩人放鬆警惕,語氣裏透著不滿和霸道。


    “楊捕頭的意思是?”門口這人反問道。


    “好說,你老李不愧是鄒當家的手下,上道!既如此,這個月便罷。下個月開始,例錢翻一番!”


    “翻一番?!”這人語氣不淡定了,冷笑一聲:“楊捕頭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不怕脹破肚皮?”


    “你這鹽賊!說得甚麽鳥話?!”


    “禁聲!”楊捕頭伸手按在身邊人肩膀上,繼續道:“不是老爺有意難為你,你們最近來了幾趟,你心裏清楚。這官鹽半個月來都賣不動了!難倒登州城裏的老百姓都不必吃鹽?”


    門口這人沒吱聲。不知是不是心虛。


    楊捕頭頓了一頓,連連冷笑:“別說老爺拿錢不做事!這衙門上下,自會為你們遮掩!老爺話盡於此,姓李的、你回去問問你們大當家的,看看這錢、他交是不交!我們走!”


    院子裏的木門‘咣當’一聲,兩人大搖大擺地出去了。捕頭嘛、夜裏出來巡查,不但正常,而且敬業。


    兩人腳步聲漸不可聞,門口這人低聲嘟囔幾句什麽,心裏有火發不出,然後砰地一聲。砸在身後的門上。


    尷尬的事情發生了,興許是唐白睡覺門忘了插,隻聽‘吱呀’一聲——屋門開了。


    一個在夜裏販私鹽的,兩個衙門的地頭蛇。對本地哪裏有人住,哪裏很荒僻,實在是熟的不能再熟。


    他們一前一後選在這裏碰麵,便是知道這裏是座空院子。


    這時門一開,星光雖然微弱,卻也看得到正當門的桌子上擺著黑瓷酒壇,在微微發亮!


    這個鹽販子吃了一驚,脫口道:“屋裏有人?!”


    “嗬嗬,”唐白抄槍在手,點上油燈,風輕雲淡地回:“這裏是平海軍指揮使呼延慶大人的舊宅子!外麵的是誰?滾進來說話!”


    門外這人,手都已經伸進腳下的半人多高的鹽簍子裏握住刀柄了!可聽到,‘平海軍指揮使呼延慶’這個名號。頓時僵住。


    唐白繼續給他施壓:“你們幹的這勾當,小爺可以當沒聽到。但是......”


    “有甚麽但是,老子不信!”話音未落,隻見一個黑臉絡腮胡的矮壯漢子,提著刀跨進門來。雙眼外凸,凶光四射。看到屋裏唐白的模樣身材,猙獰一笑!


    唐白心裏歎口氣:哥們太帥,也是罪過啊!對敵明顯沒威懾力嘛!


    “你究竟是何人!”


    “小爺是平海軍指揮使,呼延將軍的親戚,姓唐!唐門的唐。”他抬起毛瑟手槍,槍口直直地對著來人。


    本欲持刀撲進裏間的李山頭目光一凝,闖蕩江湖近十載,麵對對方手裏這個造型奇怪的黑東西!他本能地覺著危險。甚至下意識想躲!身為老江湖,強行遏製住自己搶過去殺人的衝動,冷冷道:“甚麽唐門、鹹門!沒聽說過!”


    “小爺知道你沒聽過,小爺還知道,你這土包子也肯定不認識爺手裏這把電光掌中炮!不然現在早跪下求饒了!”唐白心裏鬱悶,他算是明白了,自己第一天住進來就遇到這檔子事兒,恐怕不是巧合。而是神通廣大的係統在背後的安排。


    他相信,不管他今天住哪兒,一準都得遇上事兒。這一趟穿越,係統打的就是‘拔苗助長’的主意。不可會像上一個世界一樣,給他足夠時間,讓他按部就班的訓練和適應。


    李山頭心裏狐疑,麵上卻不屑地咧咧嘴:“那讓俺見識、見識,看看你這什麽什麽炮有多厲害!”


    唐白雙眼一眯,“小爺也不瞞你,你也別想蒙爺。你拿著刀跳進來,分明是打算滅口!爺掏出炮來你才站住,怎地?看年歲你也是老江湖,實話告訴你,隻要是被爺的炮指住,就沒有心裏不發慌的!”


    “少廢話!你試試!俺地眼要是眨一下,便把名字倒過來寫!”李山頭雙手握刀,胳膊上的肌肉繃地緊實,卻悄悄低低頭,想把腦袋避開槍口。


    他的小動作被唐白察覺,心裏頓時一笑,哼道:“爺這家夥有個缺點,那就是打起來動靜太大!你一個區區私鹽販子,知不知爺為什麽跟你廢話,還不殺你?”


    “你在瞎咋呼!”


    “蠢貨!因為你是條財路!小爺殺了你,惹了你身後的登雲山不說,還平白得罪那個什麽楊捕頭和他那一幫手下。爺住在這裏不是什麽秘密,殺你這個蠢貨簡單,得罪地頭蛇卻不美了!”說完,唐白緩緩放下槍。


    李山頭後撤一步,瞪著眼問:“你咋知道俺是登雲山的人?”


    唐白心說:登州城外隻有一個登雲山,他們剛剛叫你山頭,你這蠢貨還能是哪個山頭上的?可緊接著他察覺到一絲不對頭,問道:“聽你姓李,喚做甚麽名字?”


    “俺叫李山頭!”


    唐白:“......”


    咳了一聲,掩飾住臉上的不自然,他又問:“你們大當家的是誰?”


    李山頭恍然道:“原來是那兩個衙門走狗泄了俺的底!真他娘的晦氣!”


    這人作為登雲山派下來的私鹽頭子,不傻也不笨,聽剛剛唐白分析的透徹,知道他必有所圖。當即也不言語,倒退兩步出來屋門。


    “你往哪走?”唐白沒想到這看似粗魯的漢子身上還有點山賊似的狡詐。知道自己有顧忌不能殺他,這就想溜!


    “俺去賣鹽!”這漢子沉聲道,伸手拎起來門前半人高的大竹簍,背在身後要往外走。


    “哦?你走得了?”唐白走出裏屋看著他。


    “要錢沒有!”李山頭瞟唐白一眼。


    唐白挑眉一笑:“鹽賣了就是錢。”


    “恁是富貴人,俺是亡命徒!”李山頭道。


    唐白嗤笑一聲:“甚麽富貴人,不過是個勉強說的上話的親戚,否則怎能住在這裏?如今便把話給你挑明了!我要錢,你這買賣要麽帶上我,要麽我去找呼延慶,讓他掃掉你們的鹽場。我接手找人來幹。”


    李山頭不說話,背著筐子提著刀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唐白,眼神冰冷。


    “你嚇不住我!小爺我胃口不大。每月能有十貫錢,便知足。”


    兩人對視半晌,李山頭再度開口,語氣軟下來許多:“俺做不了主。”


    “你哄誰呢?這麽說吧!我可以入夥,跟你上登雲山!”


    “啥?!你說甚鳥?”李山頭懷疑之心大起。這年月,除非活不下去,其他但凡有口飯吃,誰要去當山賊?那是辱沒祖宗青白的勾當。


    唐白沉著臉,低喝道:“詳情你不必問。不是要去賣鹽麽?我同你去!”


    李山頭眼光閃爍:“你真是呼延慶的親戚?”


    “哼!小爺知道你在想什麽?等天亮,你大可來打聽!看看是否由呼延家的仆人引我來此?”


    “最好如此。”


    “再耽誤天要亮了!”


    李山頭深深看唐白一眼,走在前頭。


    唐白如同他的影子,不遠不近地墜在他身後。


    販私鹽這活計,說難不難,李山頭在散著茱萸草的人家門口學鳥叫。時候不大附近幾家都有開門,窮人家你一斤我兩斤的買。稍微殷實些的家庭,看到價格隻有官鹽的一半,便拿出酒壇子,一壇子半壇子的搬......


    鹽價不高,一斤十八文。


    李山頭一背簍鹽貨散盡,背簍裏裝著沉甸甸的銅錢。天色將要大亮,他回頭看著身後的唐白道:“你若真想入夥,俺回山之前去尋你,讓你跟著俺回山。到時候你不要後悔才是!”


    “我做事,從不後悔。”


    “好,明天到雞兒巷等俺!這鹽簍子和銅錢你拿走!可要是讓俺聽到風聲,到時候別怪俺不客氣!”


    唐白一擺手,“這錢你自己收著吧!小爺還看不上這點......”正說著,他忽然臉色一變。衝李山頭使個眼色,閃身貼住巷子裏的土牆。低聲道:“有人翻牆出來。”


    一晚上遇到兩回這事兒,唐白心裏無語又無奈。


    翻出來的人是個眼尖的,一眼看見李山頭手邊的鹽簍子,他見多識廣、立時怪笑道:“私鹽販子可是死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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