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長虹帶著鄧春琳扶搖直上,那醉漢卻是沒與他一起,反而在飛上天空後消失不見,直接隱身於黑暗中,好似半點不怕別人會中途改道,離開那七色彩虹。


    事實上,鄧春琳也試過離開,不過某種無法名狀的束縛拉著他,讓他根本沒辦法輕鬆離去,除非拚盡全力出劍,或許還能逃離身下的彩虹。


    黑暗中的天地門戶光芒大盛,可與皓月爭輝,不曾被烏雲遮蔽的那些發著微光的星辰,都被這門戶比下去,顯得暗淡無光。


    長空中,彩虹在那門戶前停下,那股束縛之力驟然消失,鄧春琳踩在門檻上向裏麵望去,在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漆黑的時候,門戶之內竟是如白晝一般光明,那種異於人間白日的明亮感讓人升起幾股舒適感,隻是舒適之後,更多的是茫然。


    隻因門戶內白茫茫一片,似是白雲,又不是白雲,若非要找個相近的東西來描述,姑且可以稱之為霧。


    白茫茫中,一條流動的雲像河一般自鄧春琳身前伸向門戶深處,目力所及處根本看不到雲河盡頭,似是無窮無盡一般。


    視線往回收,鄧春琳在左側看到一塊石碑,五尺來高的碑不知用什麽材料做成,光滑的表麵猶如鏡子一般,還能反射人影,隻是那密密麻麻的字呈現出無數凹凸麵,反射出無數鄧春琳在石碑之上。


    向前兩步,鄧春琳仔細看著石碑,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天門悄然關閉,數百個與今時文字有些不同的古樸小字刻在上麵,讀過不少書的他竟然認不全,僅僅隻能認出少部分字。


    半認半猜,他隻將末尾李長生立碑於此看出來,剩下的那些斷斷續續的能認出幾個,根本沒辦法解讀碑上文字的意思。


    繞開石碑,他又在前方三步外看到一座墳,在那墳的對麵還有另一座墳。


    左邊的墳前擺著一個劍鞘,看那長短,約莫就是身上長劍的東西,劍鞘旁邊是墓碑,上書五個大字,鄧春琳隻認識‘李,不,之。’三個字。


    憑著和那醉漢的對話,他大概猜出來這就是所謂的李不死之墓,也就是上次在通州開天門時,天上人口中的李天王。


    李不死,不死劍,這名字真不講究,鄧春琳移開目光,望向另一座墳墓。


    這座墳和李不死那一座近乎一模一樣,都是白玉堆起的外圍,中有黃土覆蓋,頂上生著雜草野花,周圍全是青草,一看就是很久無人清掃。


    墳墓前側的碑上,還是五個大字,還是半猜半認,鄧春琳覺得這大概就是李長生的墓,因為墓的前方還有一件兵器,那兵器大半插在土中,隻留握柄在外,和少部分刃口在外,看那模樣應該是刀。


    緩步走到刀柄處,鄧春琳沒有去拔刀,而是緩緩蹲下身子,仔仔細細打量著墳墓,人間關於李長生的傳說從來都是隻言片語,正史中從來都沒有記載過這個人,按照史書所訴,中原一地的起源大概能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也就是張家聖人和道家始祖現世的那個年代。


    在那之前的事,記載極少,除開沒有教化這一原因,還有便是漢家以前的那一次駭人聽聞的焚書坑儒,多少曆史被掩蓋在那一段黑暗歲月,讓後世人對往事一無所知。


    鄧春琳第一次聽到李長生,還是從王千陽口中得知,到得今日也不過兩年多時間,這個對於這個傳奇人物,他懷著幾許敬意。


    人間兩千年都按照這個人的規矩來,這種大風流,怎能不讓人佩服,輕輕一抱拳,鄧春琳對著墳墓深深彎腰,敬李長生。


    “你來啦。”腰身還未直起,雲河深處響起洪鍾大呂一般的聲音,在這白茫茫的世界中不停回響。


    不等鄧春琳答話,那聲音又道:“進來吧。”


    隨著說話聲,白色的運河泛起波濤,一條木船自遠處被白浪推向鄧春琳,小船所過之處,無盡的白氣退散,露出掩藏其中的無盡美色。


    原來那雲河上方,下方,左邊,右邊,還有無數條雲河,四通八達的伸向四麵八方,雲河旁邊有山,卻都是白色。


    還有一個巨大的白色城池立在深處,城樓高聳,懸在空中。


    這些都是雲所幻化出來的東西。


    隻有附在雲上的翠綠大樹,和那青草,以及那五彩繽紛的花朵,露出五光十色。


    這才讓白茫茫的世界有了幾許生機。


    鄧春琳此時才發現,整個天上,就隻有這兩座墳墓有黃土。


    小船停在他腳下,他看了看李長生的刀,抬腳就要踏上船。


    左腳先上,右腳還未提起,身後早已關閉的天門又一次被打開,一回頭,一聲老鄧別去從身後傳來,接著一個黑色劍匣狠狠撞上木船,直把船撞的四分五裂。


    鄧春琳收回腳,回身一看,天門之外的黑暗中,四個人影淩空而立,黑色劍匣撞爛小船後回到其中一人腳下,而最右邊的一人關切喊道:“師弟,跟我回去。”


    “大師兄?”鄧春琳喜道,繼而看到另外三人,“謝小白,王千陽,楚東流?”


    “鄧春琳,還不快進來?”雲河深處,那聲音第三次傳來,與此同時,洞開的天門又開始合攏。


    黑色劍匣疾射,橫在天門正中,不讓它合攏,謝不言一步走入門內,衝著雲河深處喊道:“有什麽事,來這裏說,別一天到晚裝神弄鬼。”


    “謝小白,又是你,上次算你跑得快,這次你還敢來找死?你當這地方是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另一個聲音響起。


    鄧春琳眉頭一擠,尋聲看去,想要找到說話之人,因為這聲音和通州那一日聽到的一模一樣。


    天門外,謝不言大笑道:“命在這裏,有本事的,現身來取。”


    “哼。”一聲冷哼後,再無聲音傳來,過不多時,先前那一人怒喝道:“鄧春琳,還不快過來。”


    “師弟,不許去。”另一邊,張離人急切道。


    夾在中間的鄧春琳衝著張離人露出一個笑容,回頭望著那白色城池,朗聲道:“我不會進去的,你要見我,隻管出來相見便是。”


    “不愧是我鄧家人,和我一樣警惕。”那人輕笑一聲,下一瞬間數道人影自雲河上飛來,最終落在李長生墳墓十丈外,居中一人約莫三十來歲,一身青衣,黑色長發未曾係束,隨意披在肩上,一雙劍眉斜插,配上那神采飛揚的眼睛,英氣十足。


    在他左邊,一個耄耋老人和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並排而立,落他半個身位,而他右邊,一個沒有雙腳的中年漢子和一個冷冰冰的妙齡少女站在一起。


    鄧春琳忍不住握緊長劍,這五人所帶來的壓迫感太過恐怖,不止是氣勢上驚人,就連身體都能感受到擠壓,好似萬斤重擔壓在身上,喘不過氣來。


    “見到老祖,還不行禮?”居中那人劍眉一挑,笑望鄧春琳。


    天門內的鄧春琳且不說,天門外的謝不言與王千陽俱是麵色凝重,而那張離人和楚東流更是不堪,雖是勉力留在空中,卻搖搖欲墜,似是一個不好就要跌落,額頭冷汗溢出,身體不住抖動。


    除開那醉漢不算,天上人第一次現身人前。


    ————


    “將軍,將軍,那大火,燒到,燒到穀中了。”一個信騎上氣不接下氣的追上徐子東,手指大軍後方,慌慌張張道。


    本在與周武陵張盼商討對策的徐子東暗叫一聲不好,縱身飛向高處,落在一株老樹枝頭,望向東邊,看到穀內果然燒起大火,正借著風勢,往他所在的地方大步襲來。


    那蔓延開來的山火張開大口,每一次前進都能將山中植物吞沒,徐子東的耳中好像都能聽見大火引燃山竹響起的爆裂聲。


    不久之前,他還在想那在天地間回響的聲音到底是因何而起,竟然要楚東流,謝不言,王千陽,張離人四大高手一起出動,而現在,他根本沒時間去管這些。


    身形自高空中落下,他直接找上朱壁川,劈頭蓋臉的吼道:“帶上遊弩手和虎豹騎去後麵,再砍一條隔離帶,別讓大火燒過來。”


    “是。”朱壁川領命而去。徐子東又找上張盼,“現在形勢越來越危急,這裏是穀中最寬的地方,再往西邊,山穀會越來越窄,人馬根本擺不開。我要你帶著步軍的兄弟留在這裏,順便接應一下朱壁川,我先去帶虎豹騎去西邊出口,看看能不能找機會衝出去,一直等著北周援軍也不是辦法,萬一他們不來,我們還是得自求生路。”


    別無他法的張盼無奈的點點頭,歉意道:“對不起,要不是我堅持要在壺兒口死等,早衝出去也不會這樣,現在想想,前後都有重兵,東邊的人肯定沒有八萬之多,以我們騎兵的優勢,衝出去定能大獲全勝。”


    “現在還能怪誰不怪誰?”徐子東按下焦躁強行擠出笑容,“你說的故事裏最聰明的諸葛亮都不能算無遺策,何況是你,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錯,貪功冒進的壞毛病老是改不掉。你好好盯著這邊,我帶周武陵先過去,要是能出穀,我親自過來接你。”


    親自?張盼心中一暖,“好,我等你來。”


    輕輕在張盼胸口打了一拳,徐子東叫來周武陵,迎上穀中擠在一起的甲卒,吼道:“虎豹騎的弟兄先跟我來,咱們去開路。”


    “是,將軍。”數千騎卒怒喝一聲,齊齊翻身上馬,直到現在,哪怕身臨絕境他們都還沒對徐子東失去信心。


    快馬疾馳中,周武陵突然說道:“我在想,即便北周不來,我們在外麵還是有人。”


    “你是說劉炎濤?”騎在馬背上,徐子東頭也不回道。


    “沒錯,獨立營雖然隻有兩千人,卻全是騎軍,有他們衝陣,牽扯西邊那支趙家軍的精力,我們衝出去的把握要多不少。劉炎濤肯定應該知道現在的局麵,我怕他頭一熱去東邊衝擊趙計元,那是白白送死,還不如來西邊。”


    “這倒是個辦法,隻是誰能去通知他?”徐子東投來詢問的目光,心中卻已有了人選。


    “屈狐仝去了襄平,現在有這本事出去的……”周武陵話不說完,目光看向一旁同樣騎在馬上的謝燮,那意思就是隻有你媳婦兒有這本事。


    徐子東驟然停馬,“武陵,你先帶人去找李正歡,我隨後就到。”


    周武陵依命離去,虎豹騎呼嘯而過,留下夫妻二人。


    “武陵的話你也聽到了,現在隻有你能越過大火找到小劉,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讓他帶人過來幫忙。”徐子東帶著商量的口氣道,畢竟這是他老婆不是他的兵。


    “不行。”麵容肅穆的謝燮斷然拒絕。


    “為什麽?”謝燮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武當山上你又不是沒見識過趙計元的身手,屈師兄不在,我再一走,誰還能護得住你?”謝燮直言不諱道。


    徐子東很是開心,投來放心的笑容,鎮定自若道:“我當是什麽,這個不用你擔心,沙場打仗和江湖廝殺不一樣,趙計元不敢輕易過來找我,手下那幫兄弟又不是吃素的,幾萬人在,陸地神仙都不敢硬闖,更別說一品高手。”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娘子,這一次,為夫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你可千萬要找到劉炎濤才行。”


    “何必要找劉炎濤,外麵大軍再多,山上火再大,都不可能攔得住我,子東,我在想……”


    ————


    周武陵終於帶著虎豹騎和李正歡匯合,帶著親信劉冬和幾個將領出迎的節度使大人沒有看到徐子東的身影,心中一陣不舒服,明明信騎說的是他親自領軍過來,怎麽不見人呢?


    其中一個將領當著周武陵的麵喝道:“徐子東呢?這個時候,他在幹什麽?”


    另一人懷著憤怒怪聲怪氣道:“能幹什麽?人家有劍閣仙子,一品高手做老婆,再高的山,再大的火,再多的人不都一樣能飛過去。這等絕地,徐子東肯定跟著他那老婆跑了,哪會管我們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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