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亂,北周的局勢更亂,北燕的後撤讓趙計元重新奪回高平,代價是對百濟的掌控力減弱,導致百濟土生土長的張希起事成功,割據一道之地自立為王。


    短短一兩年時間,北周四道之地,除開襄平一直握在程再幸手上,其餘的高平,新羅,百濟三道,兩度甚至幾度易主。


    時勢造英雄,這樣的時代,隻要能拉起一票人馬,割據一方稱王稱霸都不算難事,隻是國祚長短,誰也說不好。


    短命的新羅王隻在王位上坐了幾個月就被拉下馬,運氣好一些的前任百濟王,也不過多享了四個月的福,新起來的張希能在王位上盤亙多久,誰都不敢定論。


    反正徐子東對他沒多大信心,生怕還沒等他出上馬關,就會傳來百濟再度易主的消息。


    時局如此,無可奈何。


    正是因為這樣,他更希望能早一日趕往北周,趕在趙計元發力奪回百濟之前,與那死胖子決戰,免得那個占據兩道之地的胖子多出一道地盤,有了周旋的餘地,那才不妙。


    和趙計元決戰的前提是能得到李正歡的鼎力相助,畢竟兩萬人和趙胖子扳手腕,總歸太過吃力。


    嘲笑的聲音徐子東不是聽不出來,心中不斷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他擠出一個笑臉,迎著李正歡嘲弄的目光,賠笑道:“李大人說笑了,我手下兒郎哪裏會有飛天遁地的本事……”


    “既然沒有,那此事莫要再提,容李某稟明陛下,陳訴利弊,或許陛下會改變心意,放棄北周,”李正歡收起笑意,肅然道。


    “誒,大人莫急,容我說完。”徐子東賠著笑臉接道:“飛天遁地的本事沒有,腳下兩條腿卻還能走,此去北周,我有七分把握讓姬家借路,咱們的大軍從襄平城中過去,一樣能直撲襄平,同那趙計元一決高下。”


    “借路?哈哈……”李正歡好似聽到從未聽過的笑話,指著自己鼻子道:“徐子東,你是把我當傻子,還是把北周的人當傻子?當初譚山嶽入北周,連襄平的城門都沒有摸到,你憑什麽讓姬文借路?難道你的臉要比譚山嶽的大,別人都得給你麵子?”


    先前還隻是隱晦的嘲笑,眼下已然是不留情麵的挖苦。


    徐子東還是沒有生氣,仍舊笑意滿滿道:“李大人說話真是趣味橫生,我這臉確實要比譚山嶽大一些,這一點,劉將軍可是清楚的很。”


    上馬關守將劉冬本是跟著恩主出來走個過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兩個自己惹不起的人吹牛打屁還能把火燒到自己身上,徐子東殺人是什麽樣子他沒見過,但徐子東手下那獨臂漢子和小不二刀殺人的手段他可是親眼所見,都說什麽樣的將軍帶什麽樣的兵,有殺人不眨眼的下屬,主子也就好不到哪裏去。


    暗示之意他聽得出來,換做其他時候,幫徐子東搭個腔也不是做不得,隻是今日與徐子東意見相左的是李正歡,這個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開,更不敢開。


    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恩主,就差把求救二字寫在臉上,劉冬雙唇緊閉,打定主意不說話。


    當大哥的護著小弟,那是天經地義的事,要不然誰還敢跟你,李正歡深知這個道理,身子微微左移半步,隱隱將劉冬護在身後,不悅道:“徐將軍,有事說事,別嚇唬下麵弟兄。”


    徐子東聳聳肩,他也沒真的指望劉冬能說什麽,假裝奇怪道:“李大人這是哪裏話,我與劉將軍本就是舊識,往日在上馬關受了他不少照顧,前次大仇得報,劉將軍亦是出力不小,今日見到打聲招呼,不算過分吧!”


    炎炎夏日直打哆嗦的劉冬往李正歡身後躲了躲,往日徐子東奪去宣節校尉,他可是不高興好幾天,哪裏來的照顧,上一次的事也就帶路而已,根本就沒出力,他自問和徐子東根本沒多少交情,這話拿去騙鬼還行。


    手下人不堪的樣子李正歡全都看在眼裏,卻也沒有責備和看輕。


    前有胡三歸,後有譚山嶽,死在徐子東手上的不止有西梁猛將,大齊兩個鎮字打頭的將軍同樣因他死於非命。這些明麵裏不好講出來的事,人人心裏都有數,要不是仗著早年教過薑浩言讀書識字這層關係,李正歡估計自己見到這少年不會比心腹好到哪裏去,更別提敢當麵挖苦嘲笑。


    也正是因為這關係,他更不想看到大齊幾萬人馬陷入北周那團爛泥之中,平白損耗國力,還落不下好處。


    李正歡冷然道:“城中已經備好宴席為眾將士接風洗塵,徐將軍如此念舊,不如進城一敘,到時候你想與劉冬把酒言歡都行,何必在這裏幹站著,男兒無酒,豈能有情?”


    眼見李正歡油鹽不進,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徐子東微微有些火氣,麵上跟著一沉,抬出薑浩言道:“李大人,北周之事,勢在必行,陛下已經同意我的計劃,大人若是沒膽子,大可留在上馬關等我消息,隻是兩遼道的人馬,我一定要帶走。”


    臉皮扯開,李正歡也不怕,本還覺得徐子東養氣功夫不錯,一聽這話,觀感大減,揮手讓劉冬退後,麵帶冷笑道:“李某一沒有通敵賣國,二沒有陷害同僚,隻要我李正歡一日還在兩遼道節度使的位置上,我看誰敢帶走我手下兒郎。”


    劉冬聽得心驚膽顫,這話雖未明說,卻是暗指徐子東殘殺大將,那意思就是有本事你像除掉胡三歸和譚山嶽那樣弄死我李正歡,要不然就別想帶走我的人馬。


    劉冬暗暗著急,不知平日精明的恩主為何敢當麵說出這種話,急忙上前拉了拉李正歡袖子,卻被一把甩開。


    徐子東眯著眼,心中萬千念頭閃過,若是除去李正歡能得到兩萬人馬,他倒不介意這般做,經曆這麽多風雨之後,他的心裏早就沒有道義可言,隻要能達到目的,殺個把人算什麽。


    隻是大庭廣眾之下,李正歡說出這番話看似是往死裏得罪他,其實又何嚐不是堵住他下死手的門路。有這麽多眼睛盯著,耳朵聽著,李正歡要是莫名其妙的死了,任誰都會往他身上想。


    徐子東知道一個道理,在這個亂世,吃人沒關係,卻要講究一個吃相,吃相要是太難看,怕會當時吃的爽快,過後卻會鬧肚子。


    胡三歸的事有楊象升頂著,譚山嶽那一次有薑浩言撐腰,而今到了李正歡,卻是沒辦法找到合適的吃法,總不能也給他按個通敵賣國的罪名吧!


    有些辦法用一次沒事,用兩次可就不管用了。


    徐子東沉聲不語,他還沒想到合適的解決辦法。


    身後不遠處,張盼一摸額頭,苦道:“醜八怪,老板談崩了,該你出馬了。”


    周武陵橫了張盼一眼,緩步往前走,在徐子東身旁站定,奉承道:“李大人哪裏話,兩遼一地誰不知道大人忠君為國,體恤下屬,這通敵賣國,陷害同僚之話,當真不知從何說起。”


    好話暖人心,李正歡冷意稍減,視線移向說話之人,看著那滿臉疤痕,皺眉道:“你是什麽人?”


    周武陵微笑抱拳,行禮道:“鎮北將軍徐子東麾下幕僚周武陵,見過李節度使大人。”


    李正歡聞言又是一冷,“不用你來提醒我,我知道他的官帽子比我大。”


    知道我官帽子大還敢給我擺臉色?徐子東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出聲擠兌,卻被周武陵拉住。


    他確實有提醒李正歡注意身份的意思,但話卻不能這麽說,隻聽書生笑道:“非是要在節度使大人麵前擺譜,隻是規矩如此,就像劉冬劉將軍自報家門,難道不是說兩遼道節度使帳下上馬關守將劉冬?”


    可憐的劉冬又是一抖,苦著臉不吭氣,心中暗罵自己不該跟來,怎麽什麽人都要往自己身上扯。


    李正歡冷哼一聲,倒是沒有反駁,畢竟周武陵說的是事實。


    “李大人,我家將軍口惡心善,說話不中聽,大人別太往心裏去,有些事情他沒有說清楚,致使大人有所誤會,武陵代將軍陪個不是,還望大人海涵。”周武陵鄭重其事一躬身,做足了姿勢,有些話徐子東不能說,有些事徐子東不能做,隻能他來代勞。


    躬身之後,周武陵站直身形繼續道:“接下來便由我來為大人解釋一二,還請大人賞臉。”


    敢說自家主子不是,李正歡不由的多看了周武陵兩眼,暗暗揣測這人與徐子東的關係,沉聲道:“你說的能算數?”


    徐子東微笑答道:“他說的就是我說的。”


    李正歡心頭大震,再看周武陵時,多了幾許凝重,跟著輕輕點頭,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周武陵大大方方道:“我猜李大人不肯入北周,一是不相信姬文會借路,二是對火拚趙計元沒有信心,三是怕孤軍深入後,哪怕拚掉趙計元還是存在被程再幸反咬一口的可能。”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自信的看向李正歡,說道:“我猜的可有差錯?”


    被周武陵看得不太舒服,李正歡有心說不對,又不願欺騙自己,心中把對這醜臉人的預估又抬高幾分,沉著臉點了點頭。


    “大人不必奇怪,早前我與大人的想法一樣,是以能夠猜到。”周武陵坦然道。


    徐子東聽得一笑,想起張盼提出假道伐趙時周武陵的嘴臉,不由得把他和李正歡此刻的神態聯係到一起,果真是一模一樣。


    書生斜了一眼,徐子東立刻止住笑,這些細節全都落在李正歡眼中,更覺怪異,搞不明白眼前這兩人到底誰是主子。


    周武陵擺正眼珠,接著道:“李大人,相比起北周,我也認為大齊應該先南下澤州,禦金在手,拚盡全力搶下洛陽道,有這兩道在手,足夠大齊和陳友諒周旋。”


    李正歡聽言食味,歎道:“你所說的,正是我所想的,中原一地,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得這兩道地方,比起北周四道更有價值。洛陽自古便是皇家之地,陛下想要坐天下,洛陽當是必取之地。”


    “大人說的極是,若是時局允許,拿下澤州與洛陽的確是上上之選。”周武陵先是讚同,接著話鋒一轉,“不過,如今這天下可不會允許我們安安心心打澤州,下洛陽。徐飛將身死禦金,陛下忍辱負重換來的機會毀於一旦,南楚那邊已經重兵集結,不日就會跨過長江,若是拿不下澤州和洛陽,便隻有在青徐兩道和陳友諒死拚這一條路可走,大人以為眼下的大齊可有與南楚一決生死的本錢?”


    李正歡想了想,說道:“倒也沒你說的這般迫切,許南山,周延年,侯小濤起兵,裴苳滸趁機作亂,陳友諒忙於應付國中亂象,根本沒有餘力北上。小子,你連這些都不知道?”


    周武陵嗬嗬一笑,“裴苳滸入楚是我親自前去勸說的,除開侯小濤,那許南山和周延年起事,有我家將軍一半功勞,大人說的這些,我豈會不知?”


    你勸的,你幹嘛不說徐飛將是你殺的?李正歡又是一副嘲弄的表情,正要出聲,卻聽得徐子東在一旁輕聲道:“徐飛將是我爺爺。”


    到嘴邊的話被憋回去,李正歡轉過頭,心中翻江倒海,不相信道:“你說什麽?”


    徐子東沒說第二次,周武陵接過話頭:“大人,澤州要地,非是一兩個月就能拿下的地方,青徐兩道人馬合計十餘萬人都不曾拿下,而今光憑大將軍半年之內也很難破城,澤州不失,洛陽無憂。大齊要是耗上半年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誰能保證半年之後,許南山和周延年這些人還活在世上,還能拖住陳友諒的大軍?到時南楚騰出手來,青徐兩道那細腰瘦腿,經得起重戟這等大漢幾次撞擊?”


    “當然,你會說大將軍還有近十萬人,可以加入青徐兩道的防衛之中,可這樣一來,好不容易得來的虎牢,通州,禦金,又該交給誰?蕭洛疆要是回師洛陽,不去與獨孤一方較勁,轉而收複這三處要地,大齊還有多餘的人和西梁相爭?”


    “南有楚,西有梁,兩處皆是強敵,大齊要想有退路,除開北周,再無他選。或者就出禦金,殺入草原,李大人莫不是想去看看草原風光,聞聞那馬糞味?”


    徐子東又覺好笑,回頭看了看無所事事拿著燒火棍比劃的張盼,這些話本是張盼說周武陵的,現在被周武陵拿來說李正歡,也不知算不算現學現用。


    李正歡明白醜臉說的句句有理,卻不認輸的昂著頭道:“楊象升半年之內拿不下澤州,你們還能在半年之內拿下北周不成?”


    “何須半年?”徐子東按住還要繼續爭辯的周武陵,傲然道:“隻要三個月,我就能讓北周改姓。”


    “好大的口氣,你憑什麽這般肯定?”李正歡懷疑道。


    徐子東哈哈大笑,腳下踏出一步,偉岸的身形猶如山嶽,視線緊逼李正歡的雙眼,低沉道:“就憑我是徐子東。”


    李正歡一愣,被那淩厲的眼神逼得後退半步,看著眼前說大話的少年郎,竟是不自覺的想要相信他。


    因為少年的戰績擺在那裏,易守難攻的虎牢他是首功,千年不曾被攻破的禦金,也是他第一個打破,這樣的人說這樣的話,確實有幾分底氣。


    罷了,就聽聽看他們到底要怎麽做,要是計劃可行,就隨他去,要是計劃不行,那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手下兒郎去北周送死。


    目光躲閃,李正歡做起最後的掙紮,中氣不足道:“你到底要怎麽打?”


    徐子東和周武陵相視一眼,知道這是節度使大人鬆口了,醜臉書生走上前,在李正歡耳朵邊低語道:“我們想……”


    聲音太小,離二人最近的劉冬都是沒能聽到,但他卻能看見恩主臉上的神色不斷變幻,先是不解,接著是皺眉,接著是凝重,然後是微喜。


    到得最後,已然掛著狂喜之色。


    一直到徐子東三人策馬離開,李正歡都沒有回過神。


    良久之後,當徐家軍湧入上馬關,他才緩緩吐了一口氣,歎道:“老子英雄兒好漢,這徐子東比起他爺爺半點不差。”


    作者山蚯說:昨天有個重大失誤,今天翻大綱才發現,已經做了修改,但願能補救。最近天氣冷,把腦袋凍僵了,轉的不太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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