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城外。


    麵目如鬼的車曉同方菲走在一起,略微落後半步,再往前去三十裏便是那所謂的好去處,一個名為躲暑鎮的地方。


    憑心而論,若非早年的惡行太過駭人聽聞,以方菲的樣貌,娶回家做老婆絕對是一件值得吹噓的事。


    天下城美女如雲,單論長相,方菲當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麽些年來,暗裏喜歡她想要與她共度良宵的人大有人在。


    車曉不過是其中一人。


    腳步輕快的走在路上,鬼爪的腦海裏隻剩下無數的春宮圖,那些先輩總結出來的各種姿勢揮之不去,偷眼看看方菲曼妙的身段,遐想中開始尋找最好的一種切入方式。


    老樹正坐藤盤根,觀音倒坐金剛身,這個好,就用這個。


    淫邪的目光在婀娜多姿的背影上遊弋,不自覺的浮起駭人肝膽的笑容。


    至於祖宗和祖墳,這麽多年都去了,也不差這價值千金的一夜。


    前行的方菲感受得到身後的目光,卻並未理會,打她十四歲起,這樣的事就習以為常。


    若是與這樣的目光置氣,那她這一輩子可能都在生氣中度過。


    手掌青烏交替,間歇會變成白色,這是毒功到達一定境界運轉自如的標誌。


    方菲在聚氣,在等待功力恢複。


    大道平闊,兩側密林成蔭,夏蟬長鳴與飛鳥的歌聲組成動聽的小曲,配以江南夏日不算熱辣的陽光,還有那花木混雜的美景,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但兩人都沒心思管這些。


    再行十裏,方菲突然停步,一身內勁迸發,自右掌噴湧而出,呼嘯著殺向路邊兩人合抱的大樹。


    樹葉嘩嘩,驚起飛鳥無數。


    叫聲清脆的小鳥剛剛振翅,還沒飛出多遠,便從空中墜落,數十隻鳥兒皆是如此。


    飛鳥墜地逃不過一個死,那被當成家的大樹也沒逃脫死亡的命運,頃刻間掉光樹葉,絕去生機。


    在一片枝繁葉茂中顯得格外顯眼。


    突入起來的變故嚇得車曉一個縱身跳到五丈之外,萬幸那一掌打得是樹而不是自己,要不然自己可能比那樹還慘。


    “車老鬼,老娘還有要事,就此別過,以後山高水長,永不再見。”方菲收回手,長身而起,朝著躲暑鎮偏北的方向飛去。


    煮熟的鴨子要飛,那怎麽成,鬼爪一怒,腳下連點,幾個閃身追上逃跑的女人。


    要當麵鑼對麵鼓的硬碰硬,車曉不是方菲的對手,若要論跑路,挖墳盜墓那些年練就的逃命本事絕對比寡婦快上不少。


    橫身攔住去路,一雙慘白的鬼爪一前一後立在胸前,“方寡婦,你什麽意思,答應老鬼的事還沒做,你就想走?”


    方菲微微一笑道:“老鬼,想睡我的人都得死,念在這麽多年交情,老娘放你一馬,你別不知足,惹毛了老娘,今日就把你留在這裏,也算為江湖除去一個禍害。”


    言罷,白淨的雙手自腰間摸出兩把匕首,在手上連連轉動,最後一正一反握於雙手。


    右手正拿追命,左手倒拿守魂。


    這個架勢車曉見過很多次,唯有搏命的時候,她才會請出這兩把好飲人血的匕首。


    多年來對方菲的恐懼令他後退半步,強壓著逃跑的心思,高聲道:“毒寡婦,少裝作為民除害的樣子,論起禍害,老鬼不過是害害死人,比起你把活人弄死不知善良凡幾。”


    方菲不願與他爭辯,腳下向前兩步,手中匕首沒有放下分毫,“老娘時日不多,沒時間跟你耗,趕緊讓路,要不然別怪老娘不記情義,送你上路。”


    車曉畏懼的向後兩步,視線不敢離開那兩把匕首,生怕方菲突然發難,嘴上卻兀自強硬道:“你也知道時日無多,中了我的毒,除我之外無人能解,你要夠膽子現在就殺了我,過不去十日,你自然會下來陪我。”


    方菲果然頓住,沒有繼續前逼。


    嘿嘿,嚇著了吧!出於對毒藥的信心,車曉的畏懼少去幾分,輕笑道:“方寡婦,你不是怕死麽?怕死就不要拿刀指著老鬼,乖乖的跟我去躲暑鎮過兩天神仙般的日子,回頭拿到解藥,你我各走各的。”


    “嗬嗬,老鬼,早前就覺得你不聰明,現在看來果然沒錯,老娘要是怕你的毒,就不會亮兵器了。”方菲不屑笑道:“老娘還得感謝你給我這十天時間,要不然還真會有遺憾。有這十天,夠老娘做完所有的事去見王爺了。”


    “見王爺,見閻王爺還差不多,王爺他……”車曉不留情麵的打擊道,話到一半又覺不對,不聰明的腦袋想起什麽,雙目盯著方菲的笑臉,不敢置信道:“寡婦,你想死?”


    “哈哈,還沒笨到家。”方菲再次向前。


    車曉放下鬼爪,“你不是怕死麽?”


    追命守魂收回腰間,方菲大大方方的走到車曉跟前,“以前怕,現在不怕了。人間沒有了徐飛將,就沒什麽值得我留念的。他都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麽?”


    “玩弄男人於股掌的明日寡婦方菲還能動真情?老鬼是不是聽錯了?”車曉嘲諷一句,又抬頭看看天空:“不對啊,太陽沒打西邊出來啊!”


    “喜歡跟死人睡覺的車曉都想跟活人睡覺,我喜歡個男人有什麽好奇怪的?”方菲越過車曉,朝北而去。


    鬼爪本想伸手攔住,剛剛抬手又自落下,枯骨一般的爪子握成拳頭,任憑方菲從自己身邊走過。


    鬼臉青紅交替,不知想些什麽,待到聽不見腳步聲,才在一臉掙紮中大喝一聲:“方菲。”


    也不管方菲有何反應,背對著狠毒的寡婦吼道:“我不準你死。”


    步伐堅定的方菲頓住身形,身體微微一抖,頭也不回道:“車老鬼,你不是真的喜歡老娘吧?”


    “是又如何,就算我車曉人不人鬼不鬼的沒人看得上,還不準我默默喜歡什麽人?”像是被掏空全部力氣,車曉有氣無力的回應道。


    得到肯定的答複,方菲沒有回頭,思緒翻飛,想起這些年來車曉確實有意無意的照顧自己,危險的任務總是讓她在外麵放風,斷後的事也從來沒有她的份。


    還有那些平日裏從來沒有注意的細枝末節,都在這一刻變得清晰,就連今日車曉放自己,都變得不像是一場交易。


    打住思緒,方菲眼角一潤,不回頭的一揮手,“那下輩子就別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沒準老娘會大發慈悲讓你爬老娘的床。”


    手還沒落下,一陣破風之聲傳來,方菲反應神速的接住飛來之物,定睛一看卻是一個玉瓶。


    這是?


    她詫異的轉過身,發現車曉正麵對著自己,一臉悲涼,“本以為這一次怎麽都能得到你,就算得不到心,也能得到你的人,想不到還是什麽都得不到。車曉長得像鬼,實際上還是一個人,不會想著我得不到的東西就毀去。”


    “那玉瓶裏裝的是解藥,方菲,好好活著。”


    玉手緊握,又重新攤開,一緊一鬆間,方菲的視線在車曉和玉瓶間來回移動,好半晌才露出一個風韻十足的笑容,將玉瓶扔回,“老鬼,心意領了,但這一次,我真不打算再活著。”


    笑容消散,方菲將腰間匕首丟給車曉,“老娘給你個機會,反正你一直和死人打交道,不會嫌棄死人,等老娘死了,你來給老娘收屍。到那個時候老娘什麽都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也由得你去。”


    接住追命守魂,聽著那駭人聽聞的言語,車曉勃然變色。


    方菲大笑轉身,淩空而起,“還有一件事老娘騙了你,自打遇到徐飛將之後,老娘身上就沒再抹過毒,你大可放心。”


    身形極快,眨眼間方菲的身影便已消失,四下無人的大道上,她的聲音又一次傳回:“老娘要去禦金,想收屍的話就去餘杭告訴周延年徐東爵的事,然後來禦金找我,順便見見徐子東,看看那小子願不願意幫你搶回祖墳。”


    一手抓著追命奪魂,一手拿著玉瓶,車曉沒有動彈,他不聰明,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是聽得懂。


    挖墳掘墓半輩子,活的既然得不到,死的總該沒人搶。


    活著的方菲不是我的,死了的方菲,誰也不準和我搶。


    玉瓶隨意都在路邊,兩把匕首卻珍而重之的收在胸前,鬼爪車曉往餘杭而去。


    ————


    天下城中,回到王府的徐東爵看著府中死人,還有那消失不見的芳菲與車曉,瞬間想明白發生什麽事。


    遊學的時候就覺得車曉看寡婦的眼神不對勁,原來還真的不對勁。


    自嘲的撿起被鬼爪隔斷的繩子,徐東爵從新點燃火盆,將房中一切能點燃的東西都往火盆裏丟。


    楠木椅子,手中繩子,鎮南王府的牌匾,所有能燒的都往火盆丟,也不管裝不裝的下。


    火勢蔓延,隻差一點就要燒到裝著徐飛將衣物的棺材,徐東爵卻無動於衷,凝望著棺材前擺放的靈位,盯著徐飛將三個字自語道:“老爹,本想把方菲燒給你,可惜你的女人跑了,是孩兒不孝。”


    “不過我會把薛江玨給你送過去,這樣你也不會孤獨,回頭再把周延年這些人送來,好讓你們一幫老兄弟團聚。你對孩兒雖然不怎麽,但孩兒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


    “王府中這些東西我也不知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幹脆一把火全燒了,你撿自己喜歡的留著,不喜歡的丟了便是。”


    “地下估計也沒鎮南王府,孩兒孝順,一道燒給你算了。你也別擔心孩兒沒地方住,隻要你喜歡就行。”


    火勢漸大,已然燒到徐飛將靈位,徐東爵還是不管。


    王府的下人眼見起火,一個個手忙腳亂的拎著水桶來救火,一桶水剛潑出去,徐東爵瞬間怒目:“誰讓你澆的?”


    嚇得潑水之人顫顫巍巍道:“殿下,著火了,著火了,王爺都燒著了。”


    “滾,全部滾,收拾你們的東西滾出去。”徐東爵吼道。


    一眾端盆提桶的下人麵麵相覷,管事模樣的人自持身份上前,“王爺身死,還請殿下節哀,讓小的先行救火,要不然這王府就沒了。”


    “沒了就沒了。”徐東爵冷眼相視,默默拔出刀:“誰敢救火,老子就殺誰。趁老子不想殺人之前滾出去,要不然都去給老爹陪葬。”


    管事一急,跪地求道:“殿下,再不救火,王爺的靈位就沒了,身為人子,要是連先人靈位都保不住,殿下以後有什麽臉麵去見王爺?”


    “好一條忠心的狗。”徐東爵讚歎一句,手起刀落,直接將管事砍成兩節。


    可憐那人到死都不明白為何會被殺。


    王府護衛,徐飛將親信馮征剛好看到這一幕,推開那些向外奔逃的下人,迎著徐東爵快步走來,高聲喝道:“殿下。”


    “馮叔,你也出去。”麵對自小教自己刀法的馮征,徐東爵收起刀,輕描淡寫道。


    “殿下,你……”


    “出去,不出去你也死。”不等馮征說完,徐東爵直接打斷道。


    “那就請殿下快些動手,馮征還要去伺候大將軍。”護衛麵無懼色,解下背後披風,開始撲打燃燒的火焰。


    “馮叔,你別逼我,我隻是想把王府燒給老爹。”徐東爵壓著拔刀的衝動。


    撲打的動作停下,馮征回過頭,還以為徐東爵是傷心過度才發此大瘋,低吼道:“殿下,王爺絕不願見你這樣。”


    “人都不在了,不願又能怎麽?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他對我有多好。”徐東爵抓起一把點燃的椅子,扔向大堂正中懸掛的幾幅字畫,還有那天地君親師的牌位。


    馮征阻止不及,惱恨的拉住徐東爵的手,氣道:“殿下莫要如此,這些都是王爺留給你的東西啊!”


    甩手掙脫,徐東爵笑道:“這是留給徐東閣的,不是留給我的,老爹既然不想給我,那我也不要,我自己憑本事去掙。馮叔,你要是再多說一句,那就別怪東爵心狠。”


    直到此刻,馮征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哪裏是什麽傷心過度,明明是恨意滿滿。


    披風丟在地上,馮征苦笑道:“既然殿下要燒,就把馮征一塊燒去,沒有我在,大將軍出行豈不孤單?”


    麵容更冷,徐東爵撿起披風,在火上點燃,直接丟到馮征身上,“馮叔的要求,東爵絕不拒絕。”


    ————


    這一日,富麗堂皇的鎮南王府在大火中化為灰燼,再過幾日,又會有新的王府出現在天下城中。


    王爺還是姓徐,但不是鎮南王,而是平東王。


    世襲罔替焉能換名?但陳友諒最不講究的就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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