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大派多據名山大川,這是人間不成文的規矩。


    自詡道家祖庭的龍虎山,縫縫補補的武當山,早已覆沒的嵩山少林,隱於華山的埋劍山莊,坐落在大雪山,也就是禦金山的密宗。


    這些傳承日久的大派,那個不占著人間最富盛名的大山?


    除此之外,即便是唯我道門,餘杭劍派這些二流勢力,不也占著風水寶地不挪窩。


    偏偏蜀中劍閣和霸刀山莊沒這規矩,宗門所在之地既不鍾天地之靈秀,也不得天地之造化,若不是風水還算將就,天下人估摸著要腹誹這兩派老祖選址不講究。


    但不講究有不講究的好處,千百年來蜀中劍閣高手輩出,原本平淡無奇的小山跟著高手為天下熟知。


    天地不給劍閣山名揚天下的本錢,那蜀中劍閣的人自己來給。


    謝靈雲,謝小白再到謝燮,有這些笑傲江湖的高手在,就算那劍閣山光禿禿的沒半點美色可言,看在天下人眼中不也一樣仙氣十足,活脫脫的大家之氣。


    蜀中劍閣座落此地,引得天下武者趨之若鶩。


    往日為蜀中劍絕謝不言而來,如今卻是為劍法不俗,長相更是不俗的謝燮而來。


    自謝燮在武當出手之後,江湖裏自認有幾分天賦或者有幾分長相的少年都會來劍閣露個臉。


    如過江之卿匯聚而來的江湖少年讓劍閣山下的生意人數銀子數到手軟,比起謝不言做天下第一的那十幾年加在一起還多。


    山下經常有翩翩公子相互廝殺,無一不是因為謝燮的歸屬權而大打出手。


    這種因為意淫引發的決鬥天天都能看到,打架的人從來都是賣十二分力氣,好像打贏眼前的人,就能得到劍閣仙子的垂青一般。


    廝殺難免會有傷亡,多少江湖兒郎連謝燮的麵都沒見著便含恨在劍閣山下。


    因為在比鬥中輸掉一招半式,便覺今生再與謝燮無緣,以至於橫劍自刎的亦是大有人在。


    這種看來可笑的舉動,讓江湖迎來一場血雨腥風。


    死在劍閣山的少年郎就不下五十人,而這五十人出生的家族或者勢力沒打算忍氣吞聲,開始找殺死自家後輩的人報仇。


    報仇再報仇,無休止的仇殺直到一方死絕都不一定算完,指不定還有什麽人受過恩惠,又講江湖道義,暗中糾集人手要為恩公滿門報仇。


    兩年多來,因為這個被滅門,滅家的勢力多達上百家,死傷上萬人。


    若是天下太平的時候,朝廷是不會允許江湖私鬥這種事情發生。而今天下亂作一鍋粥,誰還有精力管你江湖鳥人那點破檔子事。


    人間一亂,江湖豈能偏安?謝燮不過是江湖亂起的導火索。


    作為間接挑起江湖紛爭的人,謝燮的名字前麵被老輩江湖人冠以狐狸精,禍水等稱號。


    除此之外,還有老輩人為杜絕子侄卷入漩渦而造謠,說謝燮喜好吸人養氣,一夜要十個男子的陽元才能滿足;還說謝燮水性楊花,躺過千人床,睡過萬人枕,是個路邊乞丐都能一親芳澤的下賤貨色。


    但這些謠言並未能阻止江湖少年的熱情,反而增加了前來劍閣的人數。大部分人覺得如果謝燮真的是誰都能睡的女子,那自己也該有一夜之歡的機會。


    這樣的心態下,原本長相本事都沒甚出挑之處的人也向著劍閣而來。在這部分人眼中,自己再差總比乞丐要好幾分,謝燮睡過萬人枕又如何?隻要能成為那萬人之一,便死而無憾。


    當木劍易爾山來到劍閣山下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宣揚自己昨夜曾經和謝燮共度一夜,此生無憾,然後在人群羨慕的目光中趾高氣昂的離開。


    易爾山來的早,在僻靜的角落尋得一個位置,掏出幾兩碎銀叫上幾個饅頭一壺茶。


    店小二看他腰懸木劍,光著腳板,知道是個沒錢的主,送茶的時候半點笑臉都沒有,茶壺丟在桌上差點曬出,裝饅頭的盤子也是隨意一丟,一個饅頭滾到地上。


    易爾山弓下身子撿起饅頭,用手彈去灰塵送入口中。


    這個動作坐實他窮小子的身份,店小二沒好氣道:“快點吃,吃完趕緊走,別礙著我家做生意。”


    易爾山抬頭一笑,答道:“好嘞。”


    伸手不打笑臉人,也是窮苦人家出生的店小二倒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離開。


    店中的高談闊論還在繼續,易爾山充耳不聞,連我這種傻子都不信的事,也不知這些人哪裏來的底氣說的和真的一樣。


    衝著碗中茶水倒映出的自己咧嘴一笑,易爾山喃喃自語道:“傻子好,傻人有傻福,還有疼我愛我的姐姐。”


    三月的劍閣鳥鳴鶯啼,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劍閣之內,蘇信正抱著孩子纏著景百曉取名字。


    一旁的李婷茗同謝燮站在一起,一個是山間杜鵑,一個如寒山雪蓮。


    拎著酒壺的謝不言打趣道:“蘇小子,要不你給孩子取個蘇子東,以後沒事叫一句子東我兒,也算念著你那兄弟不是?”


    蘇信眼前一亮,欣喜的望向李婷茗。


    李婷茗惱道:“師傅,是個女孩兒。”


    為老不尊的蜀中劍絕隻得喝酒掩飾尷尬。


    景百曉樂嗬嗬道:“老夫這輩子無兒無女,就給徒弟取過名字。我那徒弟姓丁名甲乙,誠王還敢要我取名?”


    蘇信討好道:“前輩肯賜名是小女福氣。”


    景百曉受用道:“甲乙丙丁,我徒弟獨占其三,要我取就叫蘇丙得了,講究。”


    講究個屁,蘇信腹誹一句,急忙把女兒抱開。愛憐的對著熟睡的女兒道:“丫頭,以後再給你取名字好不好,你就叫丫頭好不好?”


    院中的擺設很是質樸,與農家小院無異,自曆下返回的景百曉一副紮根劍閣不走的姿態,似是打算在劍閣了此殘生。


    對於景百曉的蹭吃蹭喝,劍閣上下也沒什麽意見。唯有謝不言有些心疼自己的小妾,隔三差五就要送出一個給景百曉品嚐。


    景百曉倒也不是真的白吃白住,沒事掐指一算,為劍閣上下排憂解難。要知道他景百曉一掐指,人間上至帝王公卿,下到豪門大戶哪個不捧上真金白銀孝敬,就連天材地寶都原拿來換景百曉一掐指。


    也就是劍閣窮,拿著幾壺酒就能換這老頭一算。


    老神在在的景百曉掐著手指頭,突然笑道:“謝燮,有人想和你搶男人,如今就在劍閣山下,你打是不打?”


    朱雀輕鳴,謝燮冷冷的轉過頭,不言不語。


    倒是謝不言關心侄女道:“是哪路神仙,還敢和我劍閣的女子搶人?”


    朱雀悍然出鞘,謝燮冷冰冰道:“大伯。”


    謝不言全然不管那迸發出的劍意,語重心長道:“大侄女,你也老大不小,你看你師妹娃都抱上了,你還沒個歸處,做大伯的很擔心啊!徐子東那小子長得確實不咋滴,連大伯年輕時候的一半都沒有。可這人啊,不能隻看長相,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蘇信將女兒交給李婷茗,跟著勸道:“就是,我那兄弟雖然長得醜,但人家心眼好啊!而且…………”


    話沒說完,朱雀裹挾著劍氣向著蘇信逼近,謝燮不敢對景百曉謝不言出劍,還不敢收拾一個蘇信?


    袖袍一抖,朝露急忙架住朱雀,蘇信仍是勸道:“師姐,以後嫁人可別動不動就拔劍,我那兄弟身手差,經不起你折騰。你要真的生氣,拿劍鞘打幾下出氣就是,可別傷著人。”


    “你……”謝燮被說的有些羞憤,就連平日親近的李婷茗都含笑看著自己,頓時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朱雀收回,謝燮飛身而起,逃離此地。


    景百曉急忙喊道:“那人在劍閣山下酒樓之中,可莫要找錯人。”


    飛在空中的謝燮跌落幾尺,穩住身形之後衝著景百曉一瞪眼,倉皇逃離。


    等到自家侄女不見人影,謝不言才擔憂道:“來的是何人,我那侄女可招架的住?”


    景百曉輕笑道:“你是關心則亂,如今這人間能威脅到你侄女的還有幾人?那個木劍少年還差點火候。”


    手指再動,景百曉平淡道:“與其關心侄女,還不如擔心擔心你那侄女婿。禦金凶險異常,你那侄女婿要是扛不過來,以後謝燮怕是要孤獨此生。”


    謝不言聞言看向東北方,歎道:“也不知那小子聽到我侄女那些傳言會作何想,江湖上這些歪風邪氣也不知誰帶出來的,本事沒幾分,造謠倒是能耐。”


    看慣人間浮沉的景百曉冷笑道:“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想怎麽說還不都是別人的事。江湖風流人物哪個沒點以訛傳訛的往事,你和楚東流還不是被人傳的不清不楚。三人成虎不足為信,我相信那徐子東沒那般沒腦子,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謝不言點頭道:“我隻是搞不懂這些人圖什麽。今天說這個怎麽怎麽,明天說那個怎樣怎樣。造謠生事能讓他落下好?”


    景百曉氣憤道:“還不是見不得別人好,不往人家身上潑點髒水,怎麽滿足自己陰暗的內心?我對佛家不感興趣,但佛家地獄一說卻是很有意義。任他在人間瞎說,死後去地獄拔舌,總該有他們苦頭吃。”


    謝不言哈哈笑道:“看來前輩也深受其毒。”


    景百曉擺擺手道:“好歹也是江湖人,哪能逃開江湖裏的歪門邪道。不說這些,你就一點也不擔心侄女婿?”


    謝不言偏頭看向蘇信道:“想不想見你兄弟?”


    想當然想,可問題是……


    蘇信為難的看向李婷茗。


    嫁作人婦的女子微笑點頭,趴耳朵蘇信才敢對著謝不言點頭。


    謝不言很是滿意蘇信的態度,這說明自己的徒弟不會受苦,柔聲道:“一會兒叫上你師姐,去禦金走一趟。”


    劍閣山下,人頭湧動的小鎮很是嘈雜,暮然間,淩空飛來的女子令的人群為之一靜。


    適才宣揚和謝燮共度良宵的男子好奇的看著眼前人,低聲問著身旁的跟班這女子是誰,怎麽沒有見過。


    跟班也不認識,隻能搖頭以對。


    小鎮上的人都將目光匯聚過來,本地人知道這是謝燮,但外來的卻並不都認識,隻能驚豔這女子的冰冷之美。


    這江湖,又有幾人真的見過謝燮?


    酒樓之中,吃著饅頭喝著茶的易爾山正愁怎麽和謝燮攤牌。是開門見山直接告訴她,徐子東要娶自己姐姐,勸她死心。還是委婉的表示徐子東另有心上人隻得對不住她謝燮。


    這種不可與外人道的憂愁讓易爾山吃饅頭都不是滋味,突然發現賣傻這一招不一定好使。


    苦悶並未纏著他太久,窗外冰冷而炙熱的劍意讓易爾山拋開心中所想,探頭望向那個在武當遠遠看過一眼的驕女。


    店小二一直關注著帶木劍的漢子,眼下客人越來越多,眼看著店裏的桌子快要坐滿,這個窮小子卻還在那裏慢條斯理的吃東西。


    店小二心有不滿,這樣一個靠窗的好位置多是翩翩公子落座的地方,你一個苦漢子點幾個饅頭吃沒啥,但你倒是吃的快些別耽誤人做生意啊!


    別人好酒好菜都不一定有你吃的久,你幾個饅頭一壺茶還能吃出絕世美味的意境不成,這都快一個時辰居然還不吃完走人?


    店小二捏了捏拳頭,快步來到易爾山身旁,正打算使出冷嘲熱諷大法來趕人,卻聽得窗外響起一個女子的喝聲:“你找我?”


    小二探頭一看,居然是劍閣驕女在下麵。左顧右盼之下發現身旁沒什麽人,難不成傳言謝燮和誰都能去床上滾一圈的謠言是真,今日該我走大運?手指指著自己鼻子,小二懷著滿心希望試探道:“仙子說我?”


    滿心歡喜隻迎上一個駭人的眼神,小二不自覺的一縮腦袋,知道是自己想多,趕緊回頭想去辦趕人的正事。


    卻見那木劍男子已經將饅頭吃的一幹二淨,含混不清道:“謝燮,徐子東要娶我姐,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他要休了你。”


    乖乖,還有人敢這麽和劍閣仙子說話?小二同情的看向易爾山。


    下一刻,同情化作哭笑不得,隻聽得那木劍男子傲然道:“你若是不願意,我就哭給你看!”


    氣憤的謝燮本還在想自己沒和徐子東成親哪有休這個說法,又聽到這人間最為奇葩的威脅,氣憤消散轉而露出一副好玩的神色,埋汰道:“那你倒是哭啊!”


    易爾山果真露出哭相,隻是眼睛不爭氣,就是擠不出淚水。


    哭半天哭不出來,易爾山索性拔出木劍,壯著膽子道:“謝燮,我知道打不過你,但我還是要打,為我姐姐的幸福,我易爾山要和你決一死戰。”


    聲如虎吼,滿鎮可聞。


    任誰都知道有個叫易爾山的要和劍閣仙子打架,急忙尋著聲音奔走,想要看一看是哪一路不知天高地厚的好漢。


    今日之後,隻要他易爾山不死,注定要揚名。即便是死去,以後也會被江湖人掛在口中教育後輩。


    往後的江湖,誰會不知他易爾山?


    遠在劍閣山上的謝不言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道:“好小子,這不會也是跟我學的吧?”


    景百曉惋惜道:“人間用劍之輩,有幾個不學你?可惜大部分人隻學會你出風頭的做派,沒學到你使劍的本事。但願這易爾山能給人間一點驚喜。”


    作者山蚯說:造謠生事總是可恨,隻願人間長舌之人死後都去拔舌地獄走一遭。勸各位長舌說話實在些,誰也不敢保證這世上沒有地獄,因為都還沒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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