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陵埋頭苦思的時候,帳中幾人都不再說話,安安靜靜的等著周武陵。


    趁著這個機會,朱壁川打量起那個醜的不能再醜的書生。


    比起放羊出生的陸道聖,和一身銅臭氣的閆振山,朱壁川好歹算棄筆從戎的儒將。


    陸道聖這個放羊娃要不是遇上楊象升,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擺脫放羊的命。


    當年大齊科舉武舉並興的時候,陸道聖還在幽州放羊。趕巧遇到楊象升見他砸石頭又遠又準,問他願不願意參軍。


    當時不滿十五的陸道聖天真道:“參軍幹嘛?我娘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我不去,放羊挺好。”


    楊象升問他放羊幹嘛?


    他說娶媳婦。


    問他娶媳婦幹嘛?


    他說生娃。


    問他生娃幹嘛?


    他說養大了放羊。


    逗得楊象升眼淚差點飛出。最後楊象升親自找到陸道聖的家,給他娘親五十兩銀子,帶著家中排行第五的陸道聖走入軍營。


    擲槍陸道聖才在唐永武手下風生水起,他擲槍比旁人射箭還準。


    至於閆振山,這也是個不得不提的人物。


    家境優越的閆振山祖上世代經商,他老爹感概商人地位低賤,想要行賄為兒子求個官身。


    陰差陽錯求到一個八品小官,卻沒想到是軍中的官職。


    再後來,大齊查貪官汙吏,賣給閆振山官帽子的那人被殺頭,連帶著閆振山也要被下獄。


    唐永武對於這個動不動就拿錢解決問題,又肯吃苦的年輕人很是喜歡,動用關係保住他,要不然他閆振山早就蹲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吃公家飯了。


    閆振山也沒讓唐永武失望,靠著真本事坐上六品校尉,半兩銀子沒出。


    這兩人差不多算是泥腿子出身,不識字也不懂兵法,一有什麽事就找朱壁川,閆振山給錢,陸道聖買酒一同求朱壁川出主意。


    朱壁川祖上都是讀書人,與閆振山同鄉,到他這一輩家道中落,一貧如洗。


    本指望著靠科舉翻身,卻在鄉試就被淘汰。


    這倒不是他文章寫的不好,而是因為沒錢孝敬主考的人,趕巧那人還是賣閆振山官帽子的人。


    那時閆振山要去軍中任職,落榜的朱壁川心一橫,筆一丟跟著閆振山一同來到唐永武麾下。


    一來到軍中,朱壁川倒像是如魚得水,起步比閆振山低,卻先於閆振山拿到六品的帽子,指不定哪天就換成五品。


    按楊象升的說法,朱壁川最差也是個三品的料子。


    讀過書,眼界自然不一樣,對於即將到來的大戰,朱壁川有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來,虎牢關南連嵩嶽,北依黃河,山嶺交錯,自成天險,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不為過。比起禦金關和西蜀劍門絲毫不差。


    山高坡陡,地勢險要,這樣的地形強攻最是不易。


    但同樣的,敵人不好打的地方,輜重也就不好補給。這樣看來,圍住虎牢,隔絕它與外麵的聯係,等到糧草一空,虎牢不攻自破。


    圍而不打,耗幹孟拱的糧草,這是朱壁川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看著沉思的周武陵,朱壁川心中輕笑,這個被徐子東稱作狗頭軍師的醜人肯定和自己想的一樣。


    沉默許久的周武陵終於抬起頭,泰然自若道:“虎牢險要,易守難攻,若是強打,先不說能不能打下,就是打下來,損失亦會不小。最好是圍而不打,讓孟拱做個縮頭烏龜。等到王八肚子一餓,自然會出來和我們一戰。”


    徐子東想著《半身戎馬記》中對虎牢關的描述,對於周武陵的話很是認可。站立一旁的朱壁川嘴角一咧,露出一個果不其然的笑容。


    隻覺這狗頭軍師和自己差不多,沒什麽厲害之處。


    “但是。”


    周武陵的聲音再度響起,朱壁川笑容散去,暗暗心疑:“但是什麽?他還有話說?”


    “但是圍而不打,所耗費的時間就會很久。虎牢關的糧草怎麽都該有半年之數,若是還有其他意外,撐得更久也不算太難。薑浩言孤注一擲的打虎牢,肯定不會願意等這麽久,半年的時間他耗不起。


    他忍辱負重換來的時間有多少,誰都說不清楚。眼下陳友諒雖然被裴苳滸弄的焦頭爛額,但還不至於傷筋動骨。若是重戟或者李莫升回師,裴苳滸便是必死之局,翻不起太大風浪。陳友諒拿下南越之後,不管是入蜀入齊,對於薑家都不是好事。入蜀還好,假若入齊,薑浩言這個兒皇帝就真的名副其實了。”周武陵一聲長歎,停聲不言。


    朱壁川手中一緊,心中暗惱道:“怎麽會忘記這一茬?”對於周武陵多了幾分欽佩。


    受到周武陵啟發,徐子東若有所思的問道:“你的意思是薑浩言想速戰速決,盡快拿下虎牢?”


    周武陵點頭道:“沒錯,不隻是虎牢,薑浩言還想盡快拿下洛陽,而且必須要趕在陳友諒拿下南越之前。”


    “盡快是多快?孟拱三萬人守著虎牢,對外號稱八萬,我們怎麽打才能盡快?”大概是等不及想知道周武陵的想法,一直沉默的朱壁川急切發問。


    周武陵有些奇怪朱壁川的急不可耐,卻是沒太在意,笑道:“怎麽打都不會快。拿人命去填舍不得,不拿人命去填就隻能耗。想要盡快拿下虎牢,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打虎牢,不圍虎牢。”


    這話太過奇怪,徐子東一頭霧水道:“不圍不打,怎麽拿下虎牢?”


    周武陵淡然笑道:“山高坡陡不好攻,糧草也還有半年,打它做什麽?還不如虛晃一槍,南下澤州。”


    徐子東有些失望道:“武陵,我知道你不想來虎牢,可如今已經到了,你還想我抗命不成?”


    收起笑容,周武陵黯然低頭道:“我是有辦法打下虎牢,可太過冒險,一個不好,你的命就沒了。”


    一聽小命要完,徐子東心中一突,疑問道:“到底是什麽?”


    “詐降。”周武陵猛然抬頭:“從外麵打,虎牢關很難打破,唯有從裏麵打開城門,才會有機會拿下虎牢。徐子東,若是借著楊象升打你一百鞭子和降你官職的由頭,你帶著一兩百人去投降,找準時機打開虎牢關的城門,就會有盡快拿下虎牢的可能。


    可是,萬一孟拱識破,你就沒有活著的可能,這樣的辦法,你用不用?”


    這一刻,朱壁川才意識到自己和周武陵的不同,他自己的眼光隻在一州一城,看不到外麵的廣闊。他的想法也局限於戰爭之內,沒有去到戰爭以外。


    而周武陵卻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可以把戰爭無關的事,放到戰爭之中。對於周武陵,朱壁川心服口服。


    手中的令箭落到案幾上,徐子東驚異的看著周武陵,呆若木雞說不出話。


    “妙計啊!老子怎麽想不到?”這是他內心最真的想法。


    見徐子東不說話,周武陵又道:“這個辦法還需要一個有分量的人頭,要不然孟拱絕對不會相信,我們能殺誰?誰有該死?”


    略作停頓,周武陵長出一口氣,歎道:“徐子東,攻打虎牢本就不智,我們這邊瞎想有什麽用,還不如求大將軍帶兵南下,先拿下澤州。”


    帳中幾人都看著周武陵,沉默不語。


    本以為是條妙計的徐子東聽到要殺自己人之後,心中有些糾結,試探道:“沒有頭就不能試試?”


    知道徐子東有些意動,周武陵沒好氣道:“沒有頭,就隻能拿你的頭來試,你試不試?”


    沉默片刻,徐子東略微掙紮,終於沒有抵住拿下虎牢的誘惑,站起身平靜道:“試與不試,你我說不得準,周武陵,你隨我去見大將軍。其他人留在這裏,在我回來之前哪裏也不許去,今天在這裏說過的話誰也不許透露出去,我要是在外麵聽到隻言片語,就別怪我徐子東辣手無情。”


    手掌抹過脖子,徐子東四周一掃,看向帳中幾人,他不怕杜從文屈狐仝張盼亂說,卻怕朱壁川三人不識好歹,畢竟是才加入的人。


    他有些後悔,不該讓這些人聽到這樣的機密。


    好在三人沒讓徐子東失望,朱壁川當先開口道:“將軍若是要去,朱壁川願同往。”


    陸道聖和閆振山異口同聲道:“將軍,我也要去。”


    心中有些感動,這種掉腦袋的事都有人一起,那還有什麽好怕的?徐子東咧嘴罵道:“老子是校尉,他娘的沒記性。武陵,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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