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蕭氏起於隴西,但祖上卻是草原流入中原的胡人。


    蕭氏旁係多有草原習俗遺留,其中送女子與強者同房,以此來讓後代保持優秀的血統便是其中之一。


    龍武大將軍蕭遠山本姓林,非是蕭氏族人,能夠打的東金抬不起頭,蕭遠山怎麽都算強者中的強者。蕭氏旁係數十年來前後送出十餘名女子求種,被徐子東斬殺的林姓校尉便是蕭遠山的孩子之一。


    雖無父子之名,卻有父子之實。


    親生兒子死在眼前,通州又是被徐子東打破,蕭遠山的憤怒可想而知,不殺此人,難消心頭之恨。


    蟬翼刀康正掃過戰場,見到四周還有抵抗的西梁甲卒,估摸著自己殺徐子東需要多久,殺完之後還能不能帶著蕭遠山逃離。


    心中快速計算各種可能之後,薄如蟬翼的快刀出鞘,打算替蕭遠山殺死眼前人。


    還在與西梁甲卒廝殺的徐子東早就發現蕭遠山身旁的康正,知道自己不是康正的對手,偷眼看到身後快速跟上來的屈狐仝和杜從文,徐子東心中稍安。


    也沒想著殺死康正,隻要拖住片刻等到兵馬到齊再來圍殺西梁快刀。


    如意算盤誰都會打,但能否如意就得看天意如何。


    急急趕來的杜從文眼見康正殺向徐子東,手中新亭侯一記橫砍,迫開身前的甲卒,接著飛身而起,一躍三四丈。新亭侯自上而下,照著康正頭顱劈下。


    新亭侯劈在頭上,杜從文還沒來得及喜悅便感覺手感不對,再次盯上未曾移動的康正,卻發現康正正在消失。


    “殘影?”


    驚怒的杜從文急忙看向徐子東,卻見康正早已到達徐子東身後。


    “小心身後。”杜從文心中一驚,急忙高聲提醒。


    一直在暗中警惕康正的徐子東急忙一矮身,不敢相信的看著杜從文身旁還未完全消散的康正。


    蟬翼刀貼著頭盔頂劃過,紅纓一觸即斷。


    一擊未中的康正快速回刀,變橫砍為豎披,矮身的徐子東向前一滾,卻是沒有刀快。


    眼見蟬翼刀就要砍在徐子東背上,斜刺裏殺出的屈狐仝拍馬趕到,手中刀一擋,救下徐子東一命。


    一個前滾逃離的徐子東迅速轉身,杜從文一躍而至,三個二品高手圍著一品康正,以三敵一的情況下仍是不敢先動手。


    目標明確的康正根本不管小不二刀和杜從文,身形再動,殘影再現,真身又一次越到徐子東身後。


    快刀康正,不負一個快字。


    薄的有些過分的刀身在月光下近乎透明,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向著徐子東後頸抹去。這一次,屈狐仝和杜從文都沒有看到康正出手。


    等到看清的時候,刀鋒離徐子東隻有三寸,這樣的距離,二人無能為力。


    “東子。”杜從文一聲高吼,發瘋一般向著徐子東奔來,卻隻是徒勞的掙紮。


    感受到身後寒光的徐子東瞳孔一縮。驚駭之餘,急忙反轉手中刀,但為時已晚。


    “小子,再見。”自覺必殺的康正猶如逗弄獵物一般在徐子東耳後發聲,手中動作卻是沒有減慢半分。


    徐子東絕望的瞪大眼,心中暗悔自己還是小噓了一品的身手。


    就在蟬翼刀即將碰到徐子東的那一刻,異變突起。


    疾射而來的劍鞘磕開蟬翼刀,接著寒芒一閃,一把長劍刺向康正的麵龐。


    來劍速度奇快,即便快不過康正,隻怕也在伯仲之間。


    陡然察覺到危險臨近的康正不敢繼續手中的動作,若是強行而為,徐子東必死無疑,但他康正怕也無法生離此地。


    腳步連點,康正急速向後退去,心中猶自驚奇,一葉知秋的劍沒這般快,到底是哪裏來的高手?


    等到穩住身形,才看清來人。


    如月亮一般冰寒的俏臉惹人憐愛,白色長裙襯托著出塵氣質讓人自慚形穢。手中寶劍反射著月光,透著深寒之意,卻又讓人覺得如見烈火。


    這種冰火匯聚的錯覺讓康正駐足,不自覺的握緊蟬翼刀,一字一頓低喝道:“蜀,中,劍,閣。”


    逃過一劫的徐子東咋看到謝燮,心中一突,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謝燮重逢。似是管不住嘴巴,又好似故意一般,徐子東撓撓頭道:“老婆,你怎麽來了?”


    原本盯著康正的謝燮猶如遺世獨立的仙子,卻在聽到徐子東這一句之後破功,如小女兒一般羞紅臉頰,接著化為無盡的惱怒,威脅道:“你再瞎喊,我一劍刺死你。”


    謝燮的突然出現讓杜從文很是意外,停下向前移動的腳步站在原處,四周廝殺的甲卒驟然看到這等女子,如有默契一般停下手中的刀劍,不再打死打活,反而分在兩邊靜靜的看著這隻該出現在畫中而不是戰場的絕美女子。


    前一刻殺得你死我活的戰場,頃刻間變得安靜下來。


    蟬翼刀反轉,康正皺眉道:“蜀中劍閣也要攪合到天下亂戰之中?”


    惱怒的謝燮狠狠瞪了徐子東一眼,這才答道:“這個人你不能殺。”


    “你情郎?”康正一臉困惑道。


    女子終是臉薄,朱雀一挺,羞怒的謝燮搶攻而來,嘴裏猶自氣道:“休要胡言。”


    康正急速閃開,避開謝燮的攻擊,腳下動作奇快,眨眼便回到蕭遠山身旁。


    一擊未中的謝燮停下腳步,不再追擊。


    自武當被獨孤一方打傷之後,康正有半年未在江湖走動,但江湖的大事康正卻是清楚的很,蜀中劍閣蘇信與謝燮的異軍突起讓康正感歎後浪可畏。


    眼下謝燮就在這裏擺明軍馬要保蕭遠山點名必殺之人,若是換做平時,康正還不會怕這個江湖晚輩,依舊會提刀殺人。可今日在這戰場之上,即便康正可以戰勝謝燮,想來也會花不少時間,等到解決謝燮之後再去解決徐子東,隻怕到時候會被東齊的兵馬圍殺而死。


    說到底康正的目的是救蕭遠山,其他的都不重要。


    心念急轉,康正還是覺得撤退才是明智之舉。


    “蕭將軍,劍閣高手現身,康正一時半刻也拿不下她,此時不走,再晚可就真的走不掉了。”


    知道事不可為,冷靜下來的蕭遠山不再堅持,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沙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蕭遠山要是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在乎報仇雪恨這四個字,或許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


    衝著康正點點頭,蕭遠山快速後退。


    眼尖的徐子東見到蕭遠山後撤,急忙抄起刀追來,一刀砍死擋在路上的甲卒,再次拉開大戰的序幕。


    被謝燮停下的戰火重燃,片刻之間回到謝燮出現之前的狀態。


    擔心徐子東出事的謝燮急忙跟上,生怕康正回身殺人。


    有忠於蕭遠山的親衛堵在路上,即便徐子東有二品身手,輕易也殺不過去。


    悍不畏死的親衛以血肉之軀堵在渾身染血的徐子東身前,為蕭遠山的撤退爭取時間。


    越來越多的東齊騎兵越上城牆,城牆已經擁擠不堪,不得已之下,騎兵隻能下馬步戰。


    隨著徐子東等人從缺口突入通州,東門外的西梁軍也接到撤退的命令,楊林順勢搶占東門,打開城門放東齊兵馬入城。


    帶人協防東門的蕭有為隨著大部隊撤退,一路上被殺紅眼的鉤鐮軍追殺,留下不少屍體。


    一處崩潰,處處崩潰,南門北門的守軍也在後撤,羊沽與李釗帶兵入城。


    通州之戰差不多塵埃落定,徐子東卻仍舊不肯罷手。


    留下一千人清剿殘敵,徐子東翻身上馬,連謝燮都不搭理,領著兩千餘人追擊蕭遠山。


    自南門北門而來的潰軍先一步逃出通州,等到蕭遠山出現在西門的時候,蕭有為領著的三千殘軍剛好到達。


    父子二人合兵一處,滿打滿算也不到五千人。


    自蕭遠山從軍以來從未有過這種大敗。


    若不是騎軍主將莫名其妙的身亡,導致第一戰的潰敗,若不是天降橫禍砸壞通州城牆,蕭遠山也不會一敗塗地,至不濟也能守到洛陽道援軍的到來。


    “天要亡我,我可奈何?”有些沮喪的蕭遠山仰天長歎。


    身中羽箭的蕭有為勸道:“爹,當務之急是離開通州,等到聚集兵馬再殺回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節度使童年抹去臉上血跡,苦澀道:“獨孤一方和西蜀拖著陛下大半人馬,如今通州一丟,澤州亦是危在旦夕,禦金關同樣難以自保,我等去哪裏召集人馬?”


    幾人同時黯然。


    隻管江湖爭鬥,不懂沙場廝殺的康正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提醒道:“追兵將至,蕭將軍有時間感慨還不如先逃命要緊。”


    蕭遠山掃過一個個帶傷的兵卒和不足一千的戰馬,鎮定道:“騎兵追擊,步兵怎跑得過四條腿,為今之計必須留下一部分人守住西門,為其餘人後撤爭取時間。”


    節度使童年急忙低頭,裝作沒有聽到,兩手整理著鎧甲。


    一個個逃得一命的將領,上至三品將軍,下至七品校尉皆是低頭,誰都不願做這絕命之事。


    蕭有為氣憤的看著諸將,卻又無可奈何,知道此刻沒人願意領命。為了不讓父親為難,蕭有為自告奮勇道:“爹,孩兒願意帶人留下。”


    雖然猜想過會有人怕死,但事到臨頭,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領命,這讓蕭遠山很是難受,心中不由得想起羅威和遠在禦金的愛將劉立威。


    若是羅威還在,若是劉立威在,絕不會這般貪生怕死。


    舉起未受傷的手,蕭遠山想要摸摸長子的頭,卻是停在空中,悲傷道:“有為,爹…………”


    蕭有為勉強擠出笑容道:“爹,陛下說的對,大梁可以沒有通州,可以沒有禦金,但不能沒有蕭遠山,孩兒這輩子能跟著爹一起上戰場,是孩兒最大的幸運。往後不能再侍奉左右,還請爹原諒孩兒的不孝。”


    蕭有為的強笑讓蕭遠山更覺心痛,也讓低頭的童年頭埋得更低,來掩飾臉上的羞愧。


    中年將領會掛記某些東西貪生怕死,但年輕校尉卻依舊有一腔熱血,一人突然吼道:“洛陽柳林願隨少將軍守門。”


    “通州柯震平願隨少將軍守門,護蕭將軍出城。”


    ……


    你來我往的低喝讓童年更不敢抬頭,卻讓蕭遠山感動不已。


    “蕭遠山,有種不要跑,還唐將軍命來。”


    催命的聲音響起,蕭遠山認得這個聲音,就是他砍死自己的孩子。


    馬蹄聲動,追兵已近。


    蕭有為急忙召集人馬上城,同時與父親道別:“爹,快走。”


    蕭遠山不忍的別過頭,向著城門跑去,一邊跑一邊問道:“三太保可否留下保我孩兒一命?”


    康正冷漠的搖頭。


    絕望的龍武大將軍回頭看著向城牆上跑去的長子,老淚滑落,馬鞭一甩,加速逃離。


    “有為,爹定要替你報仇。”


    蕭遠山出城之後,蕭有為緊閉城門,拉起吊橋,折斷身上的羽箭,拔出長刀喝道:“兄弟們,今日留下來已無活命可能,蕭將軍能有幾分生機,就看我等能守住多久。諸位的恩義,蕭有為先行謝過,來日去到地下,再與諸位同行。”


    洛陽柳林笑道:“少將軍,我等自願而為,你不必在意,老將軍護我大梁數十載,我等能在他手下聽命那是一等一的榮幸。不瞞少將軍,柳林參軍就是因為崇拜老將軍,能為老將軍而死,柳林大幸。”


    “柳校尉說的對,我等原為蕭將軍而死。”


    “沒錯,我等願死。”


    蕭有為大笑點頭道:“好,蕭有為與諸位同死。”


    軍卒的嗓門之大,大到徐子東都能在如雷的馬蹄聲中聽見。能夠讓這麽多人為他而死,蕭遠山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這樣的人徐子東佩服,但他知道,他身後的騎軍同樣願意為唐永武而死。


    而唐永武死的不值。


    “打破西門,追殺蕭遠山。”


    快馬加鞭,徐子東一聲高喝向著西門衝擊。


    東齊沒有進攻西門,是以西門的城牆上還有不少檑木滾石,剛好可以用來抵擋徐子東的衝擊。


    蕭有為和西梁殘軍占據地利,生生拖住徐子東將近三炷香的時間。


    等到徐子東砍下蕭有為的頭,再西門向外望去的時候,早已看不到西梁軍的人影。


    憤怒的徐子東隻能拿蕭有為的屍體泄憤,大卸八塊,隻留一顆人頭還算完好。


    徐子東還在砍屍體的時候,楊象升的信騎再次到來,前一個跟著徐子東破城的信騎已經死在攻城之中。


    前來傳命的信騎看到徐子東殘忍的鞭屍,心中有些害怕,急匆匆的說完楊象升的命令,便逃離徐子東。


    不知對著屍體砍出多少刀的徐子東大抵是累了,背靠著城牆對著閆振山道:“全軍集結,通州已破,大將軍命我等去東門,帶上唐將軍的屍身。”


    對徐子東心服口服的閆振山望了望七零八落的肉塊,沒敢說半句話,急忙去召集人馬。


    躲在遠處的謝燮並未因為徐子東的殘忍而不喜,反而在想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讓他這般所為。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察覺到有人在偷看的徐子東站起身形,這才想起謝燮也在通州,急忙喊道:“謝燮,你在沒在,你在哪裏?”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謝燮不再躲藏,縱身飛到徐子東身前,打量著徐子東滿身的血汙,麵無表情也不說話。


    見到謝燮現身,徐子東突然有些繃不住眼淚,別看打仗時那般不怕死,打完之後徐子東同樣會後怕。模糊的雙眼盯著魂牽夢繞的女人,徐子東低聲道:“韓少從死了,唐永武也死了,謝燮,沙場是要死人的。”


    “我知道。”


    “我可能也會死。”


    “我知道”


    “我怕。”


    “那就離開啊!”


    “離開我能做什麽?謝燮,我徐子東能做什麽?”


    “我不知道。”


    見到這樣的徐子東,謝燮有些心痛,卻又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隻能冷冰冰的回答。


    沒能得到答案的徐子東本有千言萬語要說,最終都壓在心中沒有說出,隻是道:“今天謝謝你救我。”


    同樣有話要說的謝燮沒有開口,微不可查的點點頭。


    軍馬已經集結完畢,前來複命的閆振山見到徐子東和那美貌的女子站在一起,沒敢上前。


    “我要去東門那邊,你是和我一道還是回西蜀?”抹去沒有掉出的眼淚,徐子東煞風景的問道。


    心裏雖然希望謝燮和他一起,但以徐子東對謝燮的了解,謝燮肯定會拒絕。


    果然,惜字如金的謝燮搖搖頭,不發一言的拒絕。


    失望的徐子東點頭道:“如此也好,今日戰場抗命,過去也是受罰,看不到我出醜也好。”


    握著朱雀的手一會兒緊,一會兒鬆,謝燮心中有些掙紮,盡管不在軍伍,謝燮也知道戰場抗命的嚴重性,她怕徐子東這一去會掉腦袋,想要陪徐子東一起去,若是真要砍頭就帶他走。


    可剛剛才拒絕,謝燮又拉不下臉自食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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