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看好的獨孤氏吃掉奔狼騎的消息讓整個天下驚掉下巴,也讓天下人重新正視這個銅臭氣比書香氣重千萬倍的世家。


    自四月就一直等在錦官城的獨孤氏門客晉寶瑞終於等來蘇皇蘇言再次召見的消息。


    勢單力孤的獨孤一方城府深淺不好說,但能力絕對不會太差。


    布局幾十年養出的可不止一個隴南道節度使但驍,藏在暗中的人有多少還不得而知,想來也隻有獨孤氏與蕭氏將分勝負的時候才會浮出水麵,去左右那最後的大局。


    除開這些隱匿在西梁廟堂的人,更多的獨孤門客已經四散而出,在獨孤氏起兵的那一刻便與天下各國商議謀奪西梁,晉寶瑞不過是其中之一。


    獨孤一方想要獨自吃下西梁無異於癡人說夢,但若能與西蜀東齊結盟,再加上圍困襄平的趙家,四方勢力再來瓜分西梁卻是極有可能。


    至於事成之後,如何瓜分那還不是看誰本事大。


    打一開始,精明商人就想與蘇言做筆買賣。隻是慎重的蘇言不看好獨孤一方,不願把賭注壓在一個不確定的變數之上。


    現在奔狼騎覆沒,獨孤一方這個變數正在一步一步變成定數,雖然還沒全定,卻也不再是那朝不保夕的局麵。


    三十來歲的晉寶瑞四個月來第二次踏入西蜀皇宮,前次不過是在那偏殿之中與蘇言有過一番密探,最後被蘇言拒絕,今次卻是在那天下第二小的金鑾殿上再次見到二品小宗師境界的蘇言。


    天下七國要是以皇帝身手論資排輩,他蘇言絕對是七國之首。


    雙鬢微白的蘇言高坐龍椅,文武百官左右而立,玉麵郎君宋圍憶赫然在列,位居文官第三位,僅次於西蜀錄公韓比古和李神通。


    熟讀史書的晉寶瑞對於天下七國的官職頗為頭疼,南楚南越東齊都是繼承大新官製,西梁仿漢製,西蜀北周為漢新夾雜製,北燕慕容氏自成一製。


    西蜀的錄公與那南楚首輔平起平坐,宋圍憶的尚書省左仆射卻是比南楚的同名官員高了一個品秩。


    頭疼的晉寶瑞立在殿中,行禮卻是不跪。


    宋圍憶對著宋有缺打了個眼色,新任黃門郎宋有缺急表忠心,厲聲喝斥晉寶瑞不識禮數。


    卻是被蘇言擺手打斷道:“遠來是客,不必在意。晉寶瑞,獨孤一方到底想要什麽?”


    被宋有缺喝斥的晉寶瑞微笑答道:“陛下,前日寶瑞已然言明,家主願與陛下共分西梁。若能攻下西梁全境,獨孤家隻要北涼,蘭州,隴西,隴南四道,洛陽,禦金,山南道全部歸陛下所有。”


    文武群臣在列,隻要不是靠著父輩庇佑爬上朝堂的草包都能想明白獨孤家的陷阱。


    麵有不喜的蘇言對於這種分法很是氣憤,想要一怒拒絕,卻又舍不得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以退為進道:“都說獨孤家做生意精明,今日一見名不副實,既然獨孤家這般沒有誠意,那西梁之事我西蜀便不參與了。”


    滅家滅門逃亡西蜀的宋圍憶深的蘇言器重,今日召見晉寶瑞之前,蘇言曾私下與宋圍憶商議過西梁之事。


    在設想的最好情況下,也就是西蜀和獨孤家能聯手拿下蕭氏。到時候的利益分配蘇言想要的是隴南,山南兩道,僅此而已。至於其餘的五道,蘇言卻是沒有任何想法,或者說在西蜀與獨孤家翻臉之前,不會有任何想法。


    如今一上來獨孤家便將洛陽,山南,禦金分給蘇言,看似讓蘇言占了便宜,得到西梁人口最多,地盤最大的三道。其實是將西蜀陷入不利的局麵。


    西蜀舊有的領土原本是一個有點彎曲的帶筆鋒的一字,北接西梁,西挨佛國,南有楚越,東靠薑齊。雖說是四方皆敵,卻能憑著蜀道艱難和長江天險安身立命。


    若是加上山南道和隴南道也不過是變成三葉草的形狀,舊有的格局不會有太多改變,至多不過是山南道插入隴西洛陽之間,卻不會與東齊有太多摩擦。


    但要按獨孤家的分法,拿到山南,洛陽,禦金三道。那西蜀的領土就變成一個不規則的十字。


    十字四條腿,其中洛陽禦金所在的這一條腿直接與東齊幽州,冀州兩道接壤。再加上原本就與東齊豫州接壤的廣安巴中兩道所在的這一條腿,西蜀與東齊就成了最親密的鄰居。


    最重要的是從北往南的禦金,洛陽兩道剛好豎立在蘭州道與冀州道之間,也算是隔開獨孤家與薑家的屏障。


    這樣一來,東邊的薑家,西邊的獨孤家,隻要想和西蜀過不去,就可以直接攻打洛陽,到時候戰線拉出去西蜀怎麽守得過來。


    隻能竹籃打水一場空,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樣的買賣宋圍憶絕對不會做,本想出聲提醒蘇言,倒是沒想到蘇言已經發現其中貓膩,直接拒絕。


    晉寶瑞卻是不急不緩道:“陛下,做生意不過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獨孤家開的價還是很有誠意的,陛下若是不同意,大可還出個價錢,一切都可商議。”


    蘇言微微皺眉,顯然對於晉寶瑞的態度頗為不滿,深深看了一眼晉寶瑞,繼而把目光轉向宋圍憶,不言不語。


    注意到皇帝目光的群臣略有驚訝,繼而釋然。


    逃亡而來的宋家人在西蜀平步青雲的速度讓人咂舌,從未出仕的宋圍憶沒有經曆任何打磨便被蘇言放在文官第三人的位置。


    按理說左仆射這個官職根本就沒有第三的資格,但蘇言卻硬生生的將宋圍憶按在這個位次,全然不顧滿朝文武的異樣目光。


    而宋圍憶也一樣站的心安理得,沒有一絲羞愧,朝中文武原本還有些微詞,卻在宋圍憶與廉童切磋得勝之後齊齊閉嘴。


    現在這等大事又要讓宋圍憶出來替皇帝發聲,其中恩寵非同小可。


    相對於其他人的釋然,麵色鐵青的李神通和他領銜的李黨卻是義憤填膺,對於蘇言對宋家的恩寵,極為不滿,卻又不敢表露。


    今時不同往日,隨著蘇信破入一品,蘇言又招攬到同是一品的宋圍憶,原本敢對蘇言的決定指手畫腳的李神通再也沒有往日的威勢,那種汙蔑陷害致使周家滅門的事再也不會發生。


    官場的人精的都看得出來,蘇言這是要扶植宋家,打壓李家。


    一心想要回南楚複仇的宋圍憶離開原位,對著蘇言行禮道:“陛下,臣有一事想問這位信使。”


    對於宋圍憶能懂事的站出來,蘇信很是滿意的點頭道:“準。”


    “不知這位信使可有資格決斷這等大事?”得到首肯的宋圍憶麵帶笑意的問晉寶瑞,還刻意加重‘信使’二字。


    晉寶瑞從容道:“家主命我前來,一應事物皆可自主。”


    晉寶瑞也知道蘇言不會答應那種分法,隻是故意說出來試試蘇言的反應,這也是獨孤一方刻意交代的事,若是能這樣分最好,若是不能這樣分,獨孤家也有自己的底線。早在四個月前,獨孤一方就已經向晉寶瑞說明,獨孤家願意讓出隴南,但隻可再分給蘇家一個山南。


    晉寶瑞這般說倒是讓宋圍憶有些訝然,沒想到這人在獨孤家還有這般地位。繼而回複平靜道:“既是如此,那便不用再拐彎抹角討價還價,我西蜀要隴西,隴南,山南三道。”


    晉寶瑞冷聲一笑道:“久聞文武雙全宋家郎,出將入相猶如家常便飯,沒想到做起生意來也是這般厲害,要是你宋大人開門做生意,怕是我獨孤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對於晉寶瑞的冷嘲熱諷,宋圍憶隻當沒有聽見一般,繼續道:“如今西梁帶甲還有三十餘萬,我西蜀要是出兵,風險亦是不小,要這三道不算過分。沒有足夠的利益,誰會平白無故去惹蕭洛疆?”


    晉寶瑞嗤笑道:“宋大人這般說就不對了,獨孤家願意讓出洛陽三道,宋大人居然說沒有足夠的利益,這又是從何說起?”


    一品高手宋圍憶冷眼一瞪,接著便一直看著晉寶瑞,也不答話。


    原本有些得意的晉寶瑞,被宋圍憶這一瞪,心中咯噔一下,驚出一身冷汗。這種目光他隻在獨孤一方眼中看到過。


    為了緩解心中的恐懼,晉寶瑞轉而麵向蘇言道:“不知陛下對於獨孤家的提議有何看法?”


    蘇言和煦一笑道:“宋愛卿的看法,就是朕的看法。”


    韓比古閉眼埋首充耳不聞,李神通也跟著低下頭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臉色,一雙手在衣袖中捏的紅中發紫。


    “謝陛下恩典。”宋圍憶高聲謝恩,繼而轉向晉寶瑞道:“獨孤家若是答應,就結盟,若是不答應,那結盟之事再也休提。”


    晉寶瑞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本以為今日蘇言在金鑾殿召見自己,那結盟的事怎麽都該十拿九穩。是以晉寶瑞才會這般托大,傲氣淩人。


    在他看來能開疆擴土是每一個君王的理想,隻要獨孤家拋出條件,西蜀一定會屁顛屁顛的討價還價。令他沒想到的是西蜀竟然這般強硬,一句話堵死所有可能。


    好在出身獨孤家的晉寶瑞也是個會做生意的人,瞬間明白這隻是西蜀壓價的手段,不知所措之後不再傲氣,轉而放平語氣道:“事關重大,容寶瑞三思,今晚再給陛下答複。”


    端坐的蘇言輕輕點頭,道:“準。”


    朝會就此散去。


    正如丁甲乙所預想的那樣,在譚鎮東走馬上任之後不久,大齊群臣依次登門拜訪。雖然沒有談什麽家國大事,也沒有表什麽忠心,隻是閑談些風雅趣聞,文物古玩,但這足已讓太子府的家具換了一茬又一茬。曆下城做家具生意的商人賺的盆滿缽滿,對那太子薑浩彬感恩戴德。


    太子府門可羅雀,除開那上門打造家具的木匠,再不見其他人影。反觀賢王府卻是門庭若市,日日有人來訪。


    時近傍晚,薑浩言疲憊的送走最後一位客人,這才得到片刻休息。


    這還隻是同人談風雅,若是以後與人論國事,那豈不是更累?


    勞累的薑浩言看到丁甲乙正在與府上門客對弈,自去搬了個凳子坐在一旁,嚇得那與丁甲乙對弈的人急忙起身行禮。


    薑浩言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坐在凳子上看著棋盤。


    眼見的薑浩言來,丁甲乙沒有起身的意思,甚至頭都沒抬,隻顧著棋盤上那絞殺在一起的黑白雙龍。


    這位門客剛入府不久,確切的說還不到一天,丁甲乙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


    門客對於丁甲乙的做派很是心驚,居然還有見到主子不搭理的人?心善的他輕咳一聲,想要低聲提醒丁甲乙賢王駕到。


    丁甲乙夾著棋子道:“知道,下棋。”


    薑浩言衝著那人比劃著坐下的手勢,新進門客才誠惶誠恐的坐下,對於對麵那個邋遢的棋友心生敬佩,再也不敢瞧不起。


    景百曉棋藝甲天下,可惜到了丁甲乙手中卻是不折不扣的有辱師門。就是棋藝一般的薑浩言在看了執黑先行的丁甲乙布局之後,都是連連搖頭。


    思考半晌才落下黑子的丁甲乙走了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下下手,把本就被白棋壓得抬不起頭,隻要失誤一步再被緊一氣就會被屠殺的黑棋大龍送上絕路。


    也不知是見到賢王有些緊張,還是明白眼前這人與賢王關係莫逆所以不敢屠龍。那個在薑浩言看來棋藝尚可,至少比自己厲害幾分的門客居然沒有抓住屠龍的良機,反而在已經被白棋占據的金角處補了一手可有可無的昏招。


    丁甲乙看準機會一尖,原本岌岌可危的黑龍立馬逃出生天,棋局態勢天翻地覆。


    幡然醒悟的門客點子封路,為時已晚,被丁甲乙做眼成活。


    新進門客投子認負。


    恬不知恥的丁甲乙還拍手大笑道:“妙招,妙招。厲害,厲害。”


    新進門客一臉汗顏,好在薑浩言一揮手讓他出去,尷尬的棋手這才起身離去。


    薑浩言指著那棋盤鄙夷道:“景百曉要是知道你下棋的本事,怕是要把你關起來,免得你出來丟人。”


    不以為意的丁甲乙一邊收棋子,一邊道:“這叫死中求活,置之死地而後生,要不是你來我也不會這般走。”


    薑浩言微笑道:“這般說來還是我助紂為虐?”


    收回棋子的丁甲乙正色道:“獨孤家的事答應了?”


    薑浩言搖搖頭道:“沒有,獨孤家許諾共分西梁,我大齊可得洛陽禦金兩道。”


    棋藝和茅坑一般臭的丁甲乙舒心一笑道:“獨孤一方吃下奔狼騎不過是續氣,等到西梁動真格的,獨孤一方肯定會節節敗退。如今獨孤家來結盟和我借勢的那一手差不多,都是死中求活想做眼。西蜀那邊應該會答應他,我大齊要是再答應,那獨孤一方就有兩個半眼,這樣一來想不活都不行。隻要我們不答應,獨孤一方就隻有一個半眼,到時候還不是得和西梁死磕。”


    “一個半眼?誰是一,誰是半?”虛心好學的薑浩言不恥下問。


    邋裏邋遢的丁甲乙傲然道:“獨孤一方是一,西蜀那地方除開漢家天子,其他的都是短命鬼,蘇家也好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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