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四季更替


    第023章四季更替(一更)


    馬蹄非濺, 揚起道道塵煙。


    馬車內,柏炎閉目養神。


    軍情緊急, 朝中一連下了三道調令, 他要準時趕到西南邊關,這一路都不能停。


    急行軍,白晝交替趕路。


    馬車的速度一快, 便顛簸不平, 遠遠望去,也猶如在官道上飛馳。


    母親會特意讓長翼來尋他, 便是怕他會耽擱, 所以才讓長翼來激他。


    母親知曉他是去了遠洲看蘇錦。


    當初四哥說她嫁得好, 柳家是遠洲有名的書香門第, 柳致遠文質彬彬, 一表人才……四哥同他飲了一夜的酒, 說了一夜柳致遠。


    最後,四哥醉得不省人事,仍握著他的手, 讓他日後在京中多照拂蘇錦與柳致遠。


    他垂眸應好。


    四哥哪裏知道, 他心中裝的人隻有她……


    馬車繼續在官道上行徑, 馬蹄飛踏, 晃得柏炎心中有些壓抑。


    緩緩睜眼。


    夜幕已深, 繁星卻無,好似三年前的夜晚。


    當初蘇錦嫁人的時候, 他還在邊關激戰。


    大軍中了埋伏, 浴血奮戰三天三夜, 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隻剩了一口氣, 被人抬回帳中,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她嫁人了……


    大帳之中,軍醫慌了神,箭矢從背心射入,再偏離一分許是就要了他的性命。


    而軍醫此時要取箭,便要他不能動彈半分。


    稍有差池,軍醫也隻有束手無策。


    他眸間黯淡無光,“取吧。”


    咬住布條,被燒得滾燙灼熱的刀尖刺入肉骨,他疼得悶哼。


    他想起許久之前,在溪邊,她以為支走了他,層層寬了衣裳,在溪中沐浴,指尖順著青絲輕撫,在月光下,柔和嫵媚得動人心魄。


    他仰首躺在樹幹,目光似是一刻也沒有移開。


    他看了該看的,也看了不該看的。


    清風晚照,她自溪中出來,伸手拾起衣裳……


    他瞥過頭去不敢再看。


    他想,終有一日,他會親手解開她的嫁衣,在她心上留下痕跡……


    軍醫握住箭矢,告知他一聲,要拔箭。


    他沒有應聲。


    箭矢從後背拔出,穿心刺骨。


    他咬住布條,額頭布滿汗跡,還是低沉嘶喊出聲。


    她嫁人了,會與人舉案齊眉,與人訕笑哂嗤,與人月下解語,亦會與人相擁而眠。他痛得剜心蝕骨,分不清是背上的箭矢剝離,還是心底某處被生生撕裂……


    母親騙了他啊。


    她應了他去蘇家求親,他竟信了。


    他跨上戰馬的一刻,意氣風發,他的小阿錦啊,會背著手在身後,或皺著眉頭,或回眸一笑等他……


    軍中大帳,他好似萬念俱灰。


    剜骨之痛,已然死過一回……


    記憶如彎刀紮進心底,柏炎有些隱隱喘不過氣來。


    他放下簾櫳,深吸一口氣,都過去了。


    柳家的三年,她過得不好。


    他同樣過得不好。


    昨夜抵.死纏綿,他將心中的愛慕和嫉妒一並推至風口浪尖,他隻想一遍一遍要她,再要她……


    卻也容不得,往後再起波瀾。


    “停車!”他忽然開口。


    馬車驟然停下,周圍幾騎也紛紛停下。


    有侍衛在外拱手,“侯爺?”


    他垂眸,咽了喉間的幹澀,低聲道,“讓豐巳呈趕去平城一趟,接夫人回雲山郡府邸,若是蘇家老夫人問起,就說,我在雲山郡的家中要人打理,讓夫人早日過去……”


    侍衛詫異,還是低頭應好。


    馬車內,聲音又道,“再告訴豐巳呈,處理好雲山郡那些礙眼的人,不要驚擾了夫人。若是,讓他自己提頭見我。”


    侍衛莫名應是……


    “繼續出發。”夜色中,柏炎聲音恢複了清冽。


    侍衛會意,馬車又恢複了疾馳。


    柏炎指尖輕叩窗沿,這月餘,朝中定是又生了事端。


    且這次,平陽侯府也有關係。


    母親讓他去西南邊關,是為了將他摘得幹幹淨淨。


    朝中許是要變天了……


    西南邊關事端一完,他要盡趕回雲山郡。


    這一次,有她在家中等他……


    蘇錦醒的時候,天都已大亮了。


    蘇錦伸手撫了撫額頭,似是想起昨夜在小榻上看話本冊子,而後在小榻上睡著了窩了一宿。


    她身上有披風在,應是白巧早前給她蓋的。


    她又睡遲了些,蘇錦心中唏噓。


    她想撐手下榻,才覺許是窩了一宿的緣故,似是整個腿腳都麻了去。


    正好白巧入內,便先讓她緩一緩,自己去擰了熱毛巾來外閣間,遞於她手中。


    蘇錦一麵擦臉,一麵聽白巧道,“方才聽驛館的掌吏大人說,咱們運氣真正好,前不久雨下得太大,陽城回平城的路還塌方過,一日的路要繞行四五日。就前頭三兩日的事,那路才修好,也能過人和馬車了,跑過不少商旅了,也安全,所以可以放心過了。”


    蘇錦笑笑。


    四五月間,平城就是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有時候能接連下上大半月也不見停的跡象。


    梅子黃時雨,年年都如此。


    年長的便都說是這雨水養人。


    等到遠洲,反倒雨水很少。


    接連下雨的時候整個城中都焦躁不安,不知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


    白巧卻在那時覺得稍稍有了些平城家鄉的味道。


    如今,真要回來了。


    白巧心中反倒忐忑了,“之前有送信給二公子,二公子應當知曉小姐今日要回平城,一定會來城門口等小姐。”


    想起運良,蘇錦笑笑。


    爹爹沒有姨娘和通房丫鬟,她與運良是親姐弟。


    小時候爹爹多在軍中,她與運良便跟著祖母和娘親兩人。


    運良小她三歲,她亦長運良三歲。


    三歲算不得鴻溝,再加之兩人是一道長大的,從小能打到一處去,也能玩到一出去,有時,還能說些體己話。


    她嫁去柳家的三年,因為柳致遠的緣故,沒有回過門。


    前年運良來遠洲看她,是帶了爹爹在赴任途中意外的消息。


    那時爹爹意外,祖母和娘親的精神支柱好似轟然傾塌,是運良一人挑起的家中重擔。


    運良本是要從軍,也一直因為家中的事情耽誤了。


    後來柳家的事,她不敢說與運良聽。


    怕運良說與了祖母和娘親聽後,他們擔心,亦或自責。


    柳家的事,便一直擱置下來。


    直至柳致遠此時高中。


    要說不恨柳家,怎麽會?


    三年大好時光,對旁人來說,許是一生順遂。


    但要說多痛恨柳家,卻也未必,柳致遠與她都是陌生人,他厭惡她也好,憎恨她也好,都過不了她的心,因為她的心從未在他這裏過。


    隻是這番話,娘親處尚還好說。


    但祖母那頭,她卻不知要如何同祖母說起……


    更還有柏炎同她,已經……


    她是聽運良說,祖母身子越漸不好,她是怕祖母氣倒。


    ……


    臨上馬車,蘇錦還是帶上了那本《我與郡主不得不說的故事》的小冊子。


    昨日看到一半便未再看下去了。


    總覺得如鯁在喉。


    大凡這類話本冊子,為了暢銷,都會寫上個大圓滿的結局,這本也應當如此。


    昨日正看到侍衛說他要娶她。


    但小郡主拒絕。


    而柏炎,似是也看到這裏便沒有再看下去了……


    她抱起書冊,靠著引枕,窩在角落裏,安安靜靜得讀下去。


    這一本,似是比旁的幾本都要長,正好可以打發回平城的在馬車上的時間……


    侍衛帶了小郡主從滑坡的山穀出去,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


    小郡主失蹤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侯府受了不少非議。


    當時正值朝中更替,沒落的侯府為了家族穩固,要和旁的勢力聯姻,小郡主回府後不久便帶了嫁妝獨自出嫁。


    而飽受非議的侍衛,也再未能與他的小郡主同行。


    小郡主嫁去離家很遠的地方,隻是一路上,也再沒有當初那個小侍衛陪著她,耐心聽她毫無由頭問道,為何月亮是圓的,為何水要往東流,為何晝夜會更替,為何,你要喜歡我……


    她攥緊掌心,淚如雨滴般落下。


    當初若是他問她,他娶她可好,她應了會如何?


    可是會與眼下全然不同?


    她許是會說,月亮是圓的,水要往東流,晝夜會更替,都因為,我也喜歡你,所以萬事萬物都合情合理。


    因為喜歡你,才盼著有四季更替。


    春暖花開,夏荷佼佼,秋風高靜,冬日暖陽,都是因為喜歡你。


    四季才有意義。


    可是,如今,你在哪裏……


    後來,偌大的庭院裏,她看了一輪又一輪的花開,一輪又一輪的花落。


    原來四季依舊會更替。


    她有聽人說過小侍衛被府中杖斃了,也聽人說小侍衛離開了侯府,還聽人說國中動亂的時候小侍衛死在了戰場上……


    究竟如何,其實誰也不知道。


    隻是自此之後,她再未見過他。


    她亦告訴自己,那個最喜歡他,她也最喜歡的小侍衛已經不在了。


    她不要再想他了,那時間便會停留住,留在她最想記憶的時刻。


    秋意漸濃,她近來越發想起早前的事。


    婢女取茶回來,見她一手握筆,一手枕在手腕一側,沉沉睡了。


    婢女去喚,才曉她已經走了。


    隻是她雖闔眸,眉間卻還帶著笑意,筆下,正好勾勒出一幅當年他背著她,問她可願嫁她的場景……


    多少年後,從森森白骨堆中爬出來的小侍衛,封侯拜相,卻單膝側坐在她墳前。


    問她為何不等他?


    他還等著,聽她再問他為何月亮是圓的,水要往東流,晝夜會更替……


    因為他知道,她一直喜歡他。


    ……


    合上冊子,蘇錦眼中氤氳。


    馬車外,柏子澗的聲音傳來,“夫人,到平城了。”


    蘇錦緩緩抬眸。


    伸手撩起簾櫳,四月天裏,一場夜雨,沿街早已落了一地的花香碎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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