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的地方?說說看。”技術官把焊槍收進了上衣口袋裏。


    “那個地方是這樣的。”胡周道,“天空布滿烏雲。有一座塔,螺旋形的,像南方的大樹那樣,很高,一直捅到雲層裏。”


    技術官:“嗯。”表達得不錯。


    胡周:“塔的底色應該是白色,上麵覆蓋了黑色的馬賽克,那花紋像奶牛一樣。塔的基座是圓形的,直徑估計要有一百多米。基座很高,距離地麵有十多米。稍遠一點的地方,有一個圓形平台,像是石頭砌的。”


    技術官:“嗯。”按照從上到下的順序進行說明,中規中矩的敘述,小學語文學得不錯。


    胡周:“基座周圍烏泱泱全是人,跟春運似的。那裏的人都長得灰蒙蒙的,衣服也都是灰蒙蒙的,總的來說,那裏除了黑白灰,就沒有其他顏色了。”


    技術官:“嗯。”隻有0和1的世界嘛,可以理解。


    胡周:“說漏了。那裏下的雨是金色的。一掉在身上就消失,不會弄濕衣服。”


    技術官問道:“被雨淋到有什麽感覺?”


    胡周搖頭:“沒印象了。後來,雲散了,巨大的太陽就露出來了,金色的,太陽上麵還能看到一些建築。啊,不對,不是太陽的上麵,是太陽的對麵。我的意思是,地麵是彎的,向兩頭翹起來,在比太陽還要高的地方會合。總的來說,就像在一個很大的球體裏。”


    嗯,敘述開始有點亂了。


    正常,沒有接觸過曲麵幾何的人,對曲麵空間的理解確實會比較費力。


    還好,那個地方的地貌,周清影已經向他描述過了。


    現在他需要知道的是以女弟子那頭腦也無法解答的問題——超人類在數字世界的主觀體驗。


    “畫出來吧!”技術官把平板電腦遞給胡周。


    這是一塊神奇的平板,跟市麵上的那些大路貨不一樣,觸控極其舒適靈便。


    但即便如此,也無法讓胡周的畫技有所提高——如果他有畫技的話。


    才塗了幾下,技術官就擰了擰眉心:我的老天!


    他取回了平板電腦,道:“你說,我畫。”


    技術官的畫功著實了得。寥寥數筆,黑白世界的景象便顯現了出來。


    胡周隻需要講清楚哪裏粗些,哪裏細些就可以了。


    難度比較大的在於高塔表麵的馬賽克圖案。


    借助提線者的記錄能力,胡周知道那圖案是什麽樣子,但因為太過複雜,描述起來便十分吃力。


    好在技術官的洞察力驚人,大致塗抹了幾下,得到胡周的確認之後,便說:“不用繼續描述了,我明白了。”


    “這是什麽地方?”胡周問。


    技術官盯著他的眼睛深深地看一眼,對他的人品作最終的確認。


    嗯,這孩子沒什麽壞心。


    考慮到他很可能是小艾未來唯一的夥伴,那是有必要多告訴他一些事的。


    “應該是數字世界。”技術官道,“高塔應該是硬盤存儲的影像,上麵的花紋是冗餘算力計算的結果。也就是計算機自主運算留下的痕跡。”


    “自主計算”是計算機具有自我意識的跡象之一,如果傳出去讓業內人士知道,絕對是爆炸性的新聞。


    但是,胡周並沒有體會出這一層意思。他還在糾結於對他產生直接威脅的灰巨人埃拉。


    “這個硬盤在哪裏?能找到嗎?”他問。


    如果能找到,就格式化,斬草除根,哼哼!


    然而技術官道:“這不是某個具體的硬盤,而是概念上的硬盤。能夠自成世界的計算集合,所需要的算力是驚人的,必然需要采用分布式計算的方式。所有參與計算的硬盤都會存有一些片段。”


    他看了看平板上的速寫圖像,又說:“那個世界可能起源於最簡單的分布式計算,所以呈球體封閉布局。當中的太陽應該就是居於中心的發包方服務器。而金色的降雨應該就是信息傳輸的指令。”


    胡周撓頭道:“啥叫分布式計算?”


    技術官道:“分布式計算,distributedputing,在各種雲計算當中算是出現得比較早的了。最簡單的分布式計算就是分發計算任務,然後合並計算結果。所以曾經有一個別名,叫‘網格計算’。”


    見胡周依然不甚明了,技術官舉例道:“起初,一些大企業建立這種聯網計算的架構,隻是想解決自己的效率與計算問題,後來發現這個聚合計算的功能也可以提供給外部使用,所以出現了公共雲(public cloud)計算,把計算機的計算能力放在網上賣出去。”


    胡周道:“那總有一個中樞的對吧?”


    滅了中樞,就能滅掉全部了吧?哼哼!一定要斬草除根!


    可是技術官道:“最初是這樣。但雲計算發展到今天,架構模式已經十分多樣。除了分布式計算,還有並行計算(parallelputing)、效用計算(utilityputing)、網絡存儲work storage technologies)、虛擬化(virtualization)、負載均衡(load bnce)、熱備冗餘(high avable)等等,很多時候,這些技術都是融合在一起運用的,很難說誰是中樞。這就是所謂的去中心化。通過網絡聯結在一起的計算機集群擁有巨量的計算資源,直接作用於數據,自由度很大,不加以約束的話,對人類是個巨大的威脅。”


    胡周不確定道:“人類應該能控製得住局麵吧?”


    技術官道:“計算機的確是由人類操控的。就單機而言,無論它們的學習經驗如何豐富,最後的決策依然能夠按照人類的指令執行。但是因為出現了雲計算這種超大型計算集群,情況便不同了。雲計算主體收到的是來自各方麵的指令。這些指令很多時候是不相一致,甚至互相矛盾的。綜合如此多的指令,最終會產生一個不同於任何單獨人類的意誌。這個意誌符合意識的絕大多數特征,不得不說,這是計算機自我意識的覺醒。”


    胡周道:“那豈不是有很大隱患?萬一出了亂子,都沒法收拾。”


    技術官道:“確實如此。但現在有太多的人靠網絡中的灰色地帶發財,他們不希望網絡世界受到太多限製。”


    胡周道:“那也不能要錢不要命啊!今天都鬧出這麽大的事來了!”


    技術官道:“可是很多人還是選擇相信電腦無法產生意識。在利益麵前,大多數人都難以保持理性。人心從來都是如此。”


    胡周又問:“那小艾呢?他是人類吧?他是怎麽做到自由獲取數據的?”


    “嗯。”技術官不置可否。


    小艾是不是人類?怎麽可以不是?必須是。不然他將麵臨再一次的放逐。


    他怎麽弄到的數據?不要再追問了,過去的既往不咎,將來絕對不許再犯!


    技術官站起身來,落荒而逃。


    這個年輕人的求知欲太旺盛了。


    胡周追到門口,問道:“劉先生,您會把小艾帶去哪兒?”


    技術官沉默,直到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隱約傳來他的回答:“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


    ……


    ……


    從胡周的住處回到自己的營房,技術官並沒有走多久,關於要寫的報告,心中已經打好了腹稿:


    簡單地說,新陽市的智能機械暴走事件,發端於殺手網站的追殺懸賞,客觀上促成了智能體“埃拉”的入侵,終止於集團安保部的武裝幹預。


    關於殺手網的買凶委托,lehman脫不了幹係。但他的動機始終不明。


    技術官堅信,自己拒絕簽字的舉動不足以招來他如此激烈的報複。


    何況,刺殺大小姐的行為,與其說是報複技術官,倒不如說是在向大小姐的董事長父親乃至整個大周集團宣戰吧?


    這件事背後一定有秘密,必須把lehman的人脈關係調查清楚。


    可是,這個世界上有不少人是擁有監控豁免權的,他們的行蹤和通訊在計算機係統中對第三方絕對保密,不閱即焚,不做任何記錄。


    這就給調查帶來很大難度。


    不過,反過來說,這凸顯了調查的重點——指使lehman的人很可能來自擁有監控豁免權的特權階層,而這些人,必定來自雲中城。


    對雲中城人士的調查,隻能由雲中城的元老會來進行。


    這一點,在報告中是必須著重指出的。


    考慮到元老會中的大多數人對應用層麵的技術並不懂行,關於這起事件中的一些發現,也有必要略施筆墨,予以說明。


    發現i:機械之心


    這是3d打印技術和人工智能相結合的產物。


    當初那些同僚把3d打印完全交給人工智能自理的時候,誰會想到會製造出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


    在數據層麵上,它可以通過各種接口接受指令,是個聽話的好仆人。


    在應用層麵上,它可以產生巨大的電磁吸引力,並能熟練地與其他電子設備建立聯係。


    如果說機械世界也存在部落的話,那麽它就是部落的酋長。


    由於這種粗糙的自組裝難以承擔精密加工任務,機械之心原先是不受重視的。


    但新陽市發生的這起事件證明,雖然在建設性上表現欠佳,但機械之心的破壞力不容忽視,絕對需要列入限製使用產品清單。


    發現ii:人工智能埃拉(i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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