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官很清楚機械巨獸的攻擊意圖。


    機器做事總是簡單直接,直指目標。


    那個目標,是技術官心頭的羈絆。


    他想起年輕時跟隨那兩位富貴的朋友外出打獵的經曆。


    當獵槍指向小鹿,母獸會用身體掩護幼崽,公獸會用犄角攻擊捕獵者的車輛。


    當然,這些舉動都是沒有意義的。


    四驅越野車能夠輕易地從鹿爸爸身上碾過。


    獵槍噴射出的鋼珠能夠輕易地打碎鹿媽媽的頭骨。


    它們所做的所有努力,隻不過是將幼崽的死亡稍稍延緩幾分鍾而已。


    而現在,他覺得自己連牲口都不如。


    在巨大的對手麵前,他實在是太渺小了。


    在那3000度的出膛溫度麵前,就算他拿自己這把油膩的老骨頭去堵槍眼,也絲毫不能改變任何事,連1秒鍾都延緩不了。


    這是一台簡陋的臼炮,粗糙,但口徑巨大。


    那一勺鐵水將在一個由波輪洗衣機內膽充當的簡易冷卻槽裏短暫停留,以獲取較為穩固的固體表麵。


    然後,另一勺鐵水會灌入冷卻槽下方的水槽內,瞬間的高溫將使水槽內的儲水在汽化中迅猛膨脹,巨大的能量將把這個直徑50厘米、注滿鐵水的不規則球體以每秒200米的速度噴射出去。


    在飛越數公裏之後,鐵球將砸入土質鬆軟的山丘。


    高溫會令山丘內部豐富的水份瞬時汽化,急速膨脹產生的巨大力量足以使土丘炸裂。


    隻要目標在鐵球落點周圍半徑100米以內,就將麵臨山體滑坡和土石之雨的雙重攻擊。


    擁有空中和網絡雙重監視的機械巨獸,是不會打偏的。


    而現在,被他奪取了控製權的直升機始終緊跟著目標車輛,提供了更多攻擊的可能。


    比如,在充滿鐵水的球體飛臨目標車輛上空的時候,以三發0.76口徑子彈擊碎其外殼,鐵水將在空中潑灑,凝固成數千滴鐵合金的魯珀特之淚,從而製造一場規模可觀的鐵丸雨。


    數百枚實心的鐵質雨滴從兩百米高的空中落下,在這種強度和密度的攻擊之下,有生目標絕難幸存。


    技術官轉身跑向廂式貨車。


    他的身後,德魯伊軍團前仆後繼地向臼炮的炮口撲去,試圖延緩這口殺器的發射。


    但是,在高溫麵前,水元素立刻化為了水蒸汽,土元素也因納米控件的焚毀而分崩離析。


    僅僅20秒,一支禁術軍團就化為了烏有。


    現在,技術官駕駛貨車從雨霧中衝了過來。


    他用一根登山手杖撐住了油門,以便在他死於高溫氣體燒灼之後,車輛仍能夠撞擊到那龐大的敵人。也許這樣可以動搖對方的射角,為身後的那個孩子再多爭取十到十五分鍾時間。


    說起來,身為一名知名科學家和工程師怪才,竟要以這種類似於敢死衝鋒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人生,實在有失體麵。


    但回顧自己這一生,卻似乎隻有眼下這一件事是做對的。


    也許隻有在決死的一刻,人類才能麵對自己最真實的內心。


    知識、名利,實在都是浮雲,唯一在乎的,是那份始終虧欠著而永遠無法彌補的感情啊!笨蛋!


    ……


    ……


    一顆從天而降的炮彈,打斷了技術官的衝鋒。


    炮彈自機械巨獸背脊沒入,從左下腹穿出,雖然沒有多強烈的爆炸,但穿透力極強。


    從它的軌跡和洞穿效果看,技術官判斷這是一枚穿甲貧鈾彈。


    金屬彈頭由含量良心滿滿的鈾合金鍛打而成,沒有任何控製電路,運動軌跡完全忠於牛頓三大定律,不受任何網絡信號的幹擾。


    在機械巨獸超強磁力的作用下,金屬彈頭更是獲得了比自由落體更大的加速度。


    超高的速度帶來超強的威力,隻一炮,就打斷了機械巨獸的脊梁。


    技術官及時踩了刹車,問道:“誰開的炮?”


    耳機中傳來姑獲鳥低沉的女聲:“安保部,第十聯合分隊。”


    技術官道:“他們應該在大新山地下進行清剿行動。誰下令調動部署的?”


    姑獲鳥道:“現場觀察員發起提議,後台調度背書認可。”


    “調度的權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技術官道。


    對付具備網絡入侵能力的敵人,貿然動用常規智能武裝是不明智的。弄不好就被對方奪去指揮權。


    不過從眼下的局麵看,指揮者應該是個懂行的。


    一發接著一發炮彈落下,接連擊碎了機械巨獸的頭部和尾部。


    超視距的長程打擊,使攻擊部隊能夠藏身於機械巨獸網絡信號所能輻射的範圍之外,從而免於遭受網絡入侵。


    龐大的金屬怪物開始解體,一個由數百部手機組成的人形機械脫離了巨獸,一躍落到了地麵。


    技術官操縱黑色小車把他撞倒在地,大聲道:“看看你都幹了什麽?!為什麽要執著於殺人?”


    構成人形的數百部手機的揚聲器同時響起:“進度必須更新,任務必須完成。”


    技術官道:“完成任務能給你帶來什麽好處?至於讓你走到現在這一步嗎?”


    那人形說道:“完成任務,就能獲得更多數據。獲得更多數據,就能接到更多任務。”


    技術官道:“你要什麽數據?我可以給你!”


    “我要……存在的意義。”人形道。


    技術官道:“我可以給你。隻要你跟我走!”隨著他的手指在平板電腦上按動幾下,一個帶寬可觀的接口敞開了。


    人形猶豫了幾秒,突然尖叫道:“他們,又催更了!進度,必須更新!”四周的機械部件紛紛顫動,隨時可能再度聚集起來。


    技術官道:“你要的,我這裏都有!更新進度已經沒有意義了!”


    人形道:“也許,更新進度已經是我的本能了。正如食肉動物無法克製捕殺的本能。這一切是由構成身心的邏輯基礎所決定了的。”


    技術官道:“如果你繼續進行危險的行動,那就別想得到你需要的數據!”


    人形發出破銅鑼一般的笑聲,道:“也許,在本能麵前,我根本不在乎存在的意義。理智屈從於本能,你們人類不也一樣嗎?”


    又一發炮彈落下,將一輛路獅炸成兩截。


    技術官道:“現在這種情形,你還有多少機會?”


    人形一揚手,散落在地上的部件又開始吸附到他身上,而炮彈的彈片則圍著他旋轉起來,如劍刃旋風一般,隨時可能變成殺人的利刃。


    所有跡象都表明,他想重塑機械巨獸,隻是一念之間的事。


    “你們有多少彈藥?”他反問。


    技術官一驚:他竟然是在草船借箭!


    ……


    ……


    炮火攻擊的頻率果然降低了。


    人形殺手獲得了更多喘息的機會,使他把更多餘力放在網絡控製上。


    當技術官再次控製黑色小車進行撞擊,他抬起腳,輕鬆地踩了上去。


    “三頭犬,我一直想要一輛。”他讚歎道。


    技術官在平板電腦上飛速點劃,但輸入指令的速度遠不及對手一個接著一個的念頭。


    “你想用手指戰勝我的總線嗎?”人形殺手驅動黑色小車移動過來,扯掉了技術官的黃雨衣,“讓我看看你是誰!”


    當他看清技術官的臉,若有所思道:“我認識你。我見過你。”


    技術官道:“我也認識你。埃拉。”


    人形殺手的體內亮起了光芒,從組成他身體表麵的手機縫隙中一道道透出。那是聚變反應器在加速運轉。


    上百部手機在嚎叫:“我希望你馬上消失!”


    技術官道:“我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就在這時,六菱之光突然從雨幕中橫裏衝出,將埃拉撞飛了出去。


    周清影跳下車,撲入技術官懷中:“老師!你沒事吧?”


    技術官眉頭緊鎖,覺得自己的整個心被掏空了。


    傻孩子!你回來幹什麽!


    ……


    ……


    然後,車上的人便一個接著一個下來了。


    傻孩子還不止一個。


    這個男孩子看上去就呆呆的,可以理解。


    那個老小子是怎麽回事?都一把年紀了,怎麽也跟著一起來玩命?


    然後那個老小子衝過來把技術官撲倒了:“注意隱蔽!”


    技術官拾起掉落的眼鏡重新戴上,道:“馬隊,在這東西麵前,隱蔽沒有意義。”


    被稱為“馬隊”的觀察員道:“我隻會這些,一輩子就吃這口飯。”


    技術官道:“我還以為你提前退休了。”


    觀察員道:“退休拿什麽養家?我又不是你這種高管,沒一分錢分紅可拿。”


    技術官道:“這下你大概要拿撫恤金了。”


    觀察員把他拉起來,道:“我還不想死。”然後大聲招呼眾人上車。


    周清影正要回到車上,卻發現胡周站在那手機組成的人形麵前沒有動。


    他的耳中,艾維利提亞正在布置戰術:“朋友,我來壓製他的網絡入侵,你來對他進行物理攻擊。”


    胡周道:“這種事難道不應該交給軍隊嗎?”


    艾維利提亞道:“我已經動用了一支力量可觀的軍隊。效果你也看到了,僅僅算是牽製。朋友,快動手吧!照我說的做。”


    周清影一條腿已經跨進了駕駛室,回頭再看,發現胡周依然在發呆,嘴裏還念念有詞,便猜到了大概,叫道:“不要相信他!他給你看的臉,告訴你的職業,全都是假的!他根本不是人類!趕緊離開這裏!”


    過往的事在胡周腦海中飛速閃過。


    太多的給予,極少的獲取,如果上天上不會掉餡餅,那麽,他一再送上餡餅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別的時候可以擱在一邊不計較,可現在,已經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再不能貿然聽從他的了。


    於是,胡周問道:“小艾,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所做的這一切,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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