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秋賞之日轉眼就到,莊丞相和莊夫人身體皆不好,兩個都沒來,莊懷菁身份有些特殊,皇帝特地允她與太子同輛車架。


    別家女子與夫婿成婚前幾乎不會見麵,他們二人這樣算是違了常禮,但在乎的人並不多,更多的隻是想看熱鬧。


    莊丞相從太子手中死裏逃生,但莊懷菁求助於他時的拒絕也同樣為真。莊家大小姐矜傲貴氣,失了麵子,就算嘴上一句話都不說,心中終歸會有氣,也不知兩人會說什麽。


    車架大而寬敞,到底是有皇家氣派,有兩個太監在裏麵伺候,歸築坐在一旁。莊懷菁穿著一襲淡白色羅裙,耳墜珍珠,手腕帶白玉鐲子,腰間有一紅色的香囊。


    她前段時間向張禦醫要了幾顆安神藥,派人送去給了程常宣,想讓他知道安心定神。


    程常宣說的那些話戾氣太重,她可以信敦親王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但她不想程常宣做出太過分的事。


    那是在冒險。


    莊懷菁身子坐得正直,纖白的手搭在細腿上,玉指微蜷。她抬頭看了眼太子,他半屈著腿,身體靠著結實的馬車壁,正在閉目養神。


    他不說話,也省了她的尷尬。


    皇帝的心思莊懷菁知道,但她和太子在一起大部分都是那般親近,頭次要這樣交流,倒也實在不習慣。


    莊懷菁看著他,心裏在想別的事。二皇子要對他下手,他如果沒有半點準備,當真出了事,皇帝會不會連她也要責罰?


    莊懷菁不在乎嫁給誰,但也不想引起兄弟鬩牆,背上狐媚的稱號。


    可這要讓她怎麽開得了口?太子與二皇子本就不合,若是被他將計就計,害了程常宣怎麽辦?


    太子突然睜開眼,淡聲開口問:“孤臉上有什麽?”


    莊懷菁一驚,她的手撐住馬車上的絨毯,心跳得厲害,她低聲道:“臣女冒犯。”


    她還以為太子快要睡著了。


    太監跪坐在車門兩側,低頭順目,不敢聽也不敢說,車門鏤刻一字如意紋,細致精巧。這是太子和未來的太子妃,怠慢不得。


    車壁兩旁的流蘇隨馬車在微微搖晃,窗幔深藍,遮住外麵過於明亮的陽光。程啟玉坐起來,修長的手指拿過釉色瓷茶杯,慢慢倒了杯茶,又推給莊懷菁。


    “喝吧。”


    莊懷菁微愣,抬頭看他,不明所以。她身形曼妙,耳墜輕輕晃動,脖頸白皙精致,披在肩上的長發烏黑,隻是眸中有些不解。


    “若是渴了,自己倒便行。”


    淡色的茶水在杯中微微起了波瀾,莊懷菁硬著頭皮端起來,紅唇輕輕抿了一口。


    程啟玉看著她唇上的潤澤,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壺蓋,又淡聲開口:“前幾日下了場秋雨,聽說二皇子闖了莊府。”


    馬車經過地上的坑窪地,搖晃幾下。他的話說得突然,莊懷菁一時緊張,沒拿穩手上的茶杯,茶杯摔在馬車案桌上,茶水微微濺濕她的羅裙,杯子在桌上轉了兩圈。


    歸築連忙掏出手帕幫她擦身子的茶水,又把順著桌麵往下流的那些茶水擦掉。莊懷菁起身後退了一些,纖細的手腕突然被大手握住,太子把她拉到他身邊。


    莊懷菁身子不太穩,倒在馬車絨毯上,繡花鞋蹭著地,手肘不小心靠到他的腿。他雙手又扶住她細腰,莊懷菁身子一僵,差點軟了身子。


    程啟玉大手扶她坐起來,皺眉道:“毛躁,還不快收拾幹淨。”


    那兩個太監一個撿茶杯,一個用袖子擦掉案桌上的水漬,歸築手裏的帕子都快濕透,案桌上擺的兩盤糕點放到暗架。


    “多謝殿下。”


    “如果出去被人看見,”太子緊緊皺眉看著莊懷菁,“成何體統?”


    他最注重這些尋常事,刻板過頭。莊懷菁忍著沒說話,要不是他突然說起二皇子,她也不會手抖沒拿穩。


    外麵的馬夫聽見聲音,朝裏麵問了一句:“殿下,發生何事?”


    暖陽和煦,涼風習習吹拂道路兩邊的樹葉,馬車門外有兩個侍衛一同駕車,四匹大馬高大,鐵印馬蹄落地,發出聲響。


    後麵跟著其他世家的馬車,連成一長排,皇帝的在最前頭。


    “無事,”程啟玉抬頭說,“還有多久到?”


    馬夫恭敬回道:“約摸一個時辰。”


    程啟玉應了一聲,沒再回他。


    莊懷菁有些窘迫,她抬手捏了捏微紅的耳畔,坐在太子旁邊,嗅見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上次莊懷菁一時疏忽在董賦那裏中了藥,太子那時用的還是龍涎香,不知道什麽時候換的。


    太監把茶水都收拾幹淨,但絨毯上還是有些被水沾濕的痕跡,她沒法坐回來,便坐在這,又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些。


    莊懷菁對太子終究有些抵觸,在任何方麵都是,方才他手扶她腰,隻是一瞬便讓她想起那些連氣都要喘不出來的晚上。


    好在出了這點小亂子,太子沒再問她程常宣闖相府的事。她鬆了口氣,莊懷菁知道府上有太子的人,但莊丞相並不做表示,她也不想得罪太子。


    這一個時辰對莊懷菁來說頗為難熬,太子坐在她身邊,他的視線一直看著她,她不敢有半分鬆懈。馬車裏麵安安靜靜,似乎都能聽見對方呼吸的聲音。


    莊懷菁不知道太子究竟在打量她什麽,他的視線並不惹人嫌惡,隻是讓她無處可逃,連白皙的手心都開始冒熱汗。


    馬車中的溫度似乎熱了許多,蒸得她麵紅耳赤,莊懷菁手背摸了摸臉,呼出口熱氣,她委實忍不住,抬起頭,恰與他眸子相視,她開口問了他一句:“殿下想做什麽?”


    他倒沒有別的動靜,隻淡聲道:“父皇讓你明日同孤一起遊小湖山。”


    他們此次是去一處皇家園林,名蜀沐,來自先祖帝的一句蜀中沐光。


    小湖山是一座高山,楓林最盛,離他們去的蜀沐不近,有些距離,景色雖然優美,但路途崎嶇不平,山中多有山洞。能遊賞的地方專門由官兵圍出,其餘地方少見人影。


    莊懷菁忽然想起程常宣的話,他讓她少往遠處走,她忽然一驚,難不成他是想在小湖山下手?


    那地方崎嶇難走,如果失蹤,恐怕得找上大半天,到時再出點意外,人可能都救不回來。


    她耐住心思問道:“旁人可知此事?”


    他上下看她一眼,似乎在疑惑沒人和她說這件事,說道:“他在家宴上開的口,有心人如果想知道,自然有法子知道。”


    即是家宴,二皇子也肯定去了。莊懷菁躊躇了會,咬唇道:“我身子最近頗有不適,或許是吃壞了東西,應當走不得遠路,殿下不如同我在園林中四處走走?”


    蜀沐園林中侍衛隨處可見,想要行刺也得掂量著辦。小湖山人多眼雜,不知裏麵人來路,萬一真的出了大事,誰也頂不住。


    程啟玉抬了抬眼皮,淡然說道:“孤從未去過那裏,現在有機會自然要過去。你身子若是實在不好,也不必強求,孤一人去便行。”


    如果二皇子早有安排,那太子這就是去送死,莊懷菁手攥緊羅裙,對他道:“去還是能去的,隻是有些走不遠,陛下有了口諭,臣女自當遵循,隻望殿下不要怪罪臣女體弱。”


    他沒怎麽在意地應聲:“隨你。”


    莊懷菁心想二皇子若真是為了她,那他的人見她在,應當會收斂幾分。就算他是別有目的,隻要多帶些侍衛,不走小道,應該也不會出事。


    ……


    秋賞散心舒意,離京距離不怎麽遠,閑來無事,是個好去處。他們的馬車停下來時,後麵還有不少人沒到。


    莊懷菁的手扶著車沿,她的腿有些酸,慢慢踩凳下了馬車,歸築在一旁攙著。


    剛才發生小意外,太子在前,歸築沒法開口冒犯,下了馬車之後,才小聲對莊懷菁說:“大小姐,先去換身衣裳。”


    淡白色的羅裙邊上有淡淡的茶漬,一走近便看得清楚,莊懷菁點頭應了聲,朝馬車中的太子行禮道:“臣女先行告退。”


    相府的馬車還在後頭,歸築讓人把東西搬進屋內,等候在一旁的宮女領她們進去。


    程啟玉唔了一聲,他看著莊懷菁剛才坐的地方,那裏有個紅色香囊,他抬手撿了起來,拿在手上看了兩眼,也沒叫住莊懷菁。


    二皇子的馬車隨後也到了,他是獨自一人,沒讓宮女太監在裏麵伺候。見到太子後,他沒行禮,甩袖離去。


    太子身邊的太監低聲說:“二皇子太意氣用事,成不了大事。”


    太子沒有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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