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色微暗,皇宮地上鋪著青石板,宮牆漆紅,樹葉因風摩挲作響。皇宮養心殿前的一條道上,魏公公手上搭白色拂子,領著幾個小太監。一個小太監手裏端著檀色托盤,上麵鋪紅布,盛碗熱氣騰騰的藥。


    刑部尚書蘇祿從養心殿出來沒多久,兩人恰好遇見。魏公公朝他行了個禮,蘇祿回了一個。


    “這可使不得,”魏公公忙道,“蘇大人往後可別這樣了,您乃國之棟梁,奴才受不住。”


    這魏公公向來是誰得皇帝寵愛就與誰交好,雖然朝中大多數人都看不起,但經不起耳邊風好吹,也顧著麵子奉承。


    “公公日日為陛下操勞,我等自愧不如,”蘇祿笑說,“這藥是陛下的?這幾日見陛下神色厭厭,勞煩公公多寬慰幾句。”


    魏公公歎氣道:“陛下正在為莊相爺那事心煩,前兩天是十五中秋佳宴,十六休沐,結果十七相爺的折子就上來了,您說能不難嗎?”


    蘇祿思量片刻,上前半步道:“蘇某願聞其詳。”


    “相爺嗓子不好,這也怪不得陛下,太子殿下沒看住,誰也沒法說。現在賞賜已經下去,相爺之位也回了,他現在要是離京,旁人豈不是以為是陛下逼著走的?”魏公公唉了一聲,“也罷,奴才隻是一介太監,替皇上分憂的事,還得靠蘇大人你們來。”


    他說話雖然愛透些皇帝的口風,但該適可而止時從不多說,蘇祿也懂得分寸,並沒有多問,低聲說道:“多謝公公,蘇某就不打擾公公給陛下送藥。”


    魏公公笑著道:“蘇大人客氣了。”


    等蘇祿走後,魏公公才轉頭叫了聲這端藥小太監:“小黎子,走吧,陛下該喝藥了。”


    小黎子細著聲音應了是,魏公公領著他往前走。天色黑得快,才沒一會兒就要看不見路,涼風吹進人的脖子裏,有絲陰森森的恐怖,小黎子打了個冷顫。


    魏公公說:“這兩天陛下有恙,又不好讓皇子們知道,你們這些能近身伺候的,可得小心著點,要是泄露出去,就是死罪一條。”


    照宮外的傳信,這毒也該出些效果了。


    敦親王無緣無故失了蹤影,他們的人去找也沒找到,白白讓莊丞相平了罪責,著實可恨。


    不過現在也好,莊丞相想離京遠走,若是皇帝安撫不當,到時百姓的議論免不了,昏庸無道的天子,又怎如前朝愛民如子的梁王?


    屆時再讓二皇子進宮,皇帝毒發身亡,到時柳貴妃一派與太子相爭,再死幾個重要的大臣,嫁禍四起,朝廷內亂,好戲有得來看。


    他們隻需靜靜等待,趁機反起,坐收漁翁之利。他做了太監,不代表他一家斷子絕孫,這皇位還是他們的。


    魏公公語氣高興了許多,他一邊教導這些太監要細心謹慎,一邊往養心殿走,越走越覺得奇怪,往日這時候,宮燈應當早就亮了起來,為何現在不見一盞燈?


    他腳步停了下來,耳朵細細聽周圍的聲音。


    小太監們以為又有什麽事,問道:“公公怎麽了?”


    魏公公若無其事,搭著拂子繼續往前走,斥責了一句這些小太監的一驚一乍。


    “最近天涼了,但仍有蟲鳴之聲,往後需得再謹慎一些,別等吵著陛下了,才匆匆跑出來,等掉了腦袋,誰都救不了。”


    太監們忙忙應了句是。


    “魏公公伺候陛下當真用心,觀察這般細致,果真別有心得。”


    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把小太監都嚇了一跳,魏公公看向前方,卻麵不改色,朝眼前人行禮道:“趙統領今天不是應該在宮外當值嗎?怎麽會來這裏?”


    眼前的趙統領是太子心腹,平日領兵在外,除了特殊時期,不可能允許進宮。魏公公低著頭,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陛下近日身體不好,我們懷疑有人下毒,”趙統領抬手拿出聖旨,讓人帶禦醫出來,“望禦醫好好查查這藥。”


    這個叫小黎子的太監一時手抖,沒拿穩托盆,藥就要往下灑,旁邊一個侍衛早有準備,瞬間就接住了。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這小太監跪地亂喊,“奴才什麽也不知道!”


    趙統領派人拿住他,又讓禦醫上前看看這藥裏到底加了什麽東西。


    魏公公大聲道:“趙統領的意思是懷疑奴才給陛下下毒?何其荒唐?奴才就算沒有骨氣擔當,但對陛下也是一片赤忱,就算是死也絕不會下此狠手!”


    趙統領讓人擒住魏公公,侍衛提起燈籠,幾個禦醫上前,從背來的藥箱中拿出銀針,又聞色試味。


    魏公公喊得厲害,聲音尖細,趙統領隻道:“如果沒有裏麵加東西,公公何必如此慌張?”


    “如果趙統領冤枉了人,到時如何還奴才清白?”魏公公恨恨道,“奴才可不是趙統領身有官職,往後若是失了陛下的信任,你讓奴才怎麽活?”


    那些藥裏麵自然是沒毒的。


    魏公公還不至於蠢到親自動手。


    他小心翼翼十八年,未曾露過馬腳,凡事都不會親自動手,宮中知道他身份的隻有兩三個,根本不可能暴露。


    魏公公隻是不明白為什麽趙統領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他是哪裏來的聖旨?


    趙統領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問禦醫:“如何?”


    禦醫討論了一會兒,站起來行禮道:“啟稟趙統領,微臣方才與諸位禦醫都仔細查過,藥味半甘濕苦,確實是從前太醫院開給陛下的藥方,隻不過……”


    他遲疑了一會兒,魏公公聽出他話中有話,心下大驚,突然想起路上遇見的蘇祿。這些藥平日都經他手,自然會小心謹慎,回宮的路上他隻和蘇祿搭了話。


    禦醫道:“微臣在裏邊嚐出了生馬附子的味道,此藥是慢性毒,若每日服用,約摸七年左右,便會、便會失了性命。”


    皇帝登基已經有五年。


    “血口噴人!”魏公公掙紮道,“庸醫之輩,藥物混合,怎可能嚐得出藥材之味!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他是一張會哄人的好嘴,說話最懂看人臉色,得皇帝喜歡。


    禦醫氣得臉漲紅:“微臣十年前便得先祖帝賜號金舌,魏公公當初還在先皇身邊,親耳所聞!”


    趙統領讓人把消息送到皇帝那裏,又說道:“魏公公還是歇歇吧,我已經派人去搜魏公公的住處,若是搜到了什麽不該收的東西,魏公公自求多福。”


    魏公公見掙紮無用,便也冷了性子說道:“趙統領若要陷害,還不如一劍殺了我。”


    趙統領淡聲道:“魏公公當真不虧匪漢出身,過了這麽多年竟也一點沒變。”


    他說的這話讓魏公公血液瞬間凝固下來,魏公公猛然看趙統領一眼,臉色變了幾變。


    “十幾年前的老事,我早就改過,趙統領翻出這些舊賬難不成就想冤枉我?”


    他倒是聰明,知道這些事要是真動手查起來,並不是什麽難事。但即便他身份是那樣又如何?誰又能說他背地裏做過什麽?


    “奉聖上諭旨捉拿叛賊歸案,”趙統領道,“未料中途竟查出魏公公意圖謀害皇上,證據確鑿,立即關入天牢。”


    魏公公沒有慌張,隻是冷笑道:“趙統領,這事,我記下了。”


    ……


    趙統領從皇宮回到東宮時,已經是深夜,他前去寢殿朝太子稟報情況。


    厚重的帷幔被放下來,遮住外麵的視線,透過床幔也隻能看見隱隱約約的影子,太子剛剛醒來,坐在床上聽他匯報。


    趙統領跪在地上低頭道:“已全部捉拿歸案,魏公公在皇上的湯藥中下毒,屬下懷疑他是那個設計給莊相爺下毒的……”


    太子突然打斷他的話,淡聲道:“手別亂動。”


    趙統領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他朝裏麵看了眼,看見的隻有垂下來的帷幔,寢殿內燃的宮燈不多,屋內有些暗淡,他又低下頭,不敢多事。


    “知道了,”太子說,“看緊一點,別讓人跑了,沒那麽簡單。”


    “是。”


    趙統領沒敢久待,說完之後退了出去,今天捉拿魏公公一事實屬多餘,他們手上的那些證據便可直接將他抓捕歸案。


    以魏公公的性子,若是普通官員,不一定會停下搭話,太子特意吩咐刑部尚書做些手腳,還請了聖旨,他們也隻能照做。


    寢殿的門輕輕關上,幾個侍衛守在門外,等趙統領走遠之後,太子才再次開口,對旁邊的人道:“你私自跑來,若是被旁人發現,休得怪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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