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漫天的飛鳥已然歸巢,昨晚的夜空必定熱鬧無比。隻可惜那時我在皇宮內,抬頭隻能看見雕花的穹頂。而低頭又是一具沒有生氣的棺槨。想來真是無趣。”


    玄武大道上,兩位華服官員正悠閑地踱步,偶爾交談幾句。


    “可惜申屠無後,不然那些信鴿會少一些。【天庭】的人來報,昨晚大東洲的聖乾世家,南方的元渚大主都已經派人來煌都了,相信還會有更多的世家大族來煌都‘遊玩’的。”另一位說道。


    “不愧為【天庭】的大司長明啊。你的‘眼’長在這琅朝的每個角落吧。我看,北方那安渡家族有人會來煌都玩耍的消息,遲早也會傳到你的耳中。”林穀笑道,“這可是一塊肥肉啊。”


    “安渡家族麽……”


    長明頓了頓,忽地想到了什麽,卻又記不清。


    “是啊,自古王位由骸骨鑄成。我為皇帝效忠——但不必管皇帝是誰。任他們去吧。”


    隻能隨口敷衍幾句了。後覺得不盡興,便問道,“那麽掌管天下稅務的通廩司大司林穀,你,可要打算支持誰呢?”


    “是聖乾?元渚?還是安渡?”


    林穀聞言,笑了笑,不置可否。


    後又指了指琅河對岸的南煌都,說道:“我支持那邊的一位。”


    長明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房舍雜亂排列的南煌都沉澱著濃濃的煙火氣息,似乎其上的藍天與白雲都是受了它的影響,變得昏黃油膩了起來。


    南煌都。


    李洵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陽光透過窗欞,直直地照在他臉上,愈曬愈熱,想不醒都難。窗外,鳥兒喧啾,行人吵鬧,一派和煦氣息。這樣溫暖的節氣已經持續了三年之久——那麽在它之後到來的混亂節氣,也應該會很久吧。


    算了不想這些,都餓了。還是起床尋些吃的果腹吧。母親這人從來不叫他起床,而他自己又有愛睡懶覺的壞毛病,故而也就形成了這種尷尬的局麵。


    走廊上,一些客房裏會傳出胡語的歌聲。想來也是,在胡商的習俗裏,日上三竿之時是他們祈願平安的時刻。因為習得幾句胡語,李洵還略微知道那些歌詞的意思。


    大抵是:


    浮梁彼岸,伽羅城郭。


    光輝照耀,不陷婆娑。


    真神永在,佑我伽羅。


    永生永世,往登極樂。


    聽說琅朝的西方,是一個叫做伽羅的城邦國家。與琅朝之間隔了百萬群山,隻有商隊開辟的商路方可通行。個中不乏流氓匪盜,還有一些自己稱王的渺小國家,雖勢單力薄,但足以給過往的商旅造成威脅了。


    洪荒大帝申屠重雄在位的時候,曾集結軍隊對百萬群山進行攻打,結果以失敗告終。原因是其中的一些部族與匪徒仗著天險在百萬群山中橫行,琅朝也奈何不得。申屠重雄索性撤軍,裁撤駐防,讓百萬群山成了無主之地,故而混亂無比。


    在琅朝與伽羅之間從事貿易雖然收獲甚巨,但危險程度實在太大,若沒有一去不複返的勇氣,恐怕不能成事。李洵打心底裏敬佩這些胡商。


    旅店的弄堂之上。


    此刻正是午飯的時間,韓素作為旅店的主人頗費心思地準備了各式各樣的飯食,以供來自不同地方的人所需。不平街道主要是來自伽羅的胡商,但也不乏從北狄來的戎商與南方的商旅。而地區不同,民俗不同,飯食自然而然地不同了。


    “母親——”李洵正要開口,突然看到一個鍋鏟橫在自己麵前,大有自己再說一句這鍋鏟便會毫不猶豫地摔在他臉上的態勢。


    韓素冷著臉將鍋鏟收回。


    “才起?”


    韓素轉過身去,一邊盛著飯菜一邊說道。李洵應了一聲,想找個話題來緩解這尷尬局麵,忽地想起今天又沒有看見父親的人影,便問道:“父親呢?”


    “他啊,忙著給我們謀生活呢。”韓素說著,將飯盤子端至李洵麵前。“午飯,足量。今天下午我得出去一趟,你如果餓了自己尋點東西吃。記得通知我們的住客今晚不供飯了——或者你可以去老應家裏蹭一頓,不過記得用敬語,他可是我們這一帶管事的呢。”


    “哦……你不也沒用敬語嗎……”李洵小聲嘟囔。


    “嗯?”


    “沒,沒什麽,吃,吃飯……”李洵含糊地應付著。


    一道與大同門分庭抗禮的門戶坐落在南煌都的南部,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比之大同門有過之而無不及。


    南煌都,孔雀門。


    一行人在孔雀門正對的一處低矮的土坡上眺望著這雄偉的都城。隨行之人皆是白色衣著,腰間玉飾,配劍等等,一個都不少,頗有仙家氣度,出塵至極。


    那最豪華的車輦外,仆從模樣的老者揭開了車簾,恭敬地說道:“少主,前麵就是煌都了。”


    “甚好。”


    清朗的聲音自車輦中傳出,隨後聲音的主人也出了車輦,在車架上戰立,望著煌都,眼神裏多出了些玩味的意思。


    倒是一個衣冠楚楚麵冠如玉的少年。


    隨行在這車輦旁的侍女們見了她們少主的模樣,忽覺春心萌動,都是害羞地別過頭去,引得旁邊的侍衛一陣嗤笑,後麵隨行的人也因此開始騷動,低聲說話的聲音猶如蜂鳴。


    老者伏在那少年身前,低聲說道:“少主璞玉之身,世俗多嘈雜,恐壞了您來煌都的興趣。”


    見得侍衛侍女們的反應,少年苦笑著歎了歎氣,也知道老者是為了他好,搖搖頭進了車輦。


    “走吧,早日落腳。早聽聞煌都繁華,不過百聞不如一見,我還得親自去看看。”


    琅朝之下有三大家族,一為大東洲,申屠重雄禦封的鎮東大將軍聖乾巡的世家,二為元渚國,是琅朝初代皇帝南征之時投誠的古國,擁有王的稱號。三是奉命長雲關抵禦北狄的安渡家族,雖屬於外邦一係,不過為琅朝抵禦北狄立下了汗馬功勞,早被皇帝視如己出了。


    其他的家族雖然同樣勢大,但終究沒有這三家的底蘊。


    而這位白衣少年,則是元渚古國元渚大主的大公子,申啟冰。


    琅朝開國皇帝將皇位繼承製度刻在大碑林之中,在這種皇家祖地裏彰顯其不可撼動的地位。這繼承之製,並非嫡長子繼承,也非兄終弟及,而是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琅朝立朝至今,八代皇帝,八個家族。此族盛,彼族衰,亙古不變的道理。故而一旦被擠下皇位,那麽前任皇族便再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申屠重雄是個例外。


    他沒有家族,沒有嬪妃,沒有後代。倒像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般,突然就在眾人之間熠熠生輝了起來——也正在其光輝燃到極致的時候,突然就暗淡了下去。


    暴斃而亡。


    “好無聊……”


    李洵坐在自家旅店的門檻上,叼了根牙簽百無聊賴看行人來往。


    應叔不在家。


    母親出去了。


    父親沒人影。


    胡商搭不上話。


    無聊。


    “你是這旅店的主人麽?”清朗的聲音傳來,李洵昂起頭來,卻被迎麵射來的陽光弄得眯了眼。逆光之下,麵前人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


    仙女下凡?可是聽見的是男聲啊。


    李洵猛地睜大了眼睛,一看清便自慚形穢了起來。來人的確是個男的——不過氣質之出塵,儼然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兒,與他這市井流氓一般的人相比,實在是太仙了些。


    “我家少——公子問你話呢。”


    一個老者從那少年的身側鑽出,微笑道。


    微笑歸微笑,可你手在腰間正欲拔劍是什麽鬼?


    李洵猛地站起身來,發現麵前的少年與他一般高。“是的,我母親是這旅店的主人,我代她看店。”


    “可還有空餘的房間?”少年微笑。


    “有的有的,不知是要上等房還是——”李洵著急道,又瞥了瞥那老者。


    那老者已經快將劍身拔出來了。


    “自然是最舒適的。記得向陽。”少年抬手製止了老者拔劍的衝動。“林老,我就住這兒了。至於田家那邊,還得麻煩你敷衍他們一下。”


    “可是公子,此地是市井之地,恐破壞您靜心之法啊。”林老瞥了瞥旁邊的行人,隻見這旅店前麵的女子是越來越多,她們的眼神都望著同一個地方,深邃得不可描述。


    “當然這些也要麻煩林老你了。”少年指著店前的一幹人笑道,說罷便昂首闊步地走進了旅店。


    李洵瞄了那老者一眼,逃命似的進了旅店的門。


    姓林的老者終於是將手中的劍拔出,劍身寒光凜冽,似乎能斬天下敵。後又轉身一瞥,那些因為某種不知名原因而聚在著旅店前方的女子便四散著逃了開去。一邊逃還一邊回頭望望旅店內。


    “那位公子生得可真俊……”


    ……


    林老也隻能無奈地歎氣,將劍重新插回劍鞘之中。奈何奈何,自家公子生來便是完美的代名詞,可有時候完美又不一定是好事,倒是累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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