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的晉封,未免太快,然她一直沒忘初進宮時,雍正對她算不上冷落,也是沒多少熱情,那時她還以為雍正召她進宮是因為小蓮的緣故,而今天,雍正坦露了心懷,三春頗有些難以置信。


    至於為何初進宮對她目不斜視,而後來卻一再封賞,雍正如是道:“你最初進宮,一者,我對你不十分信任,突然冒出個舒婉柔,朕總是要多加小心的,還有,朕怕你身為新人不懂宮中規矩,也說不定無形中會得罪什麽人,而朕寵愛的,更是樹大招風,所以,朕對你冷淡,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你。”


    可以信嗎?三春捫心自問,不能信,也不敢信,彼此有深仇大恨,更有允禮,自己是承載不了他的深情的。


    雍正自顧自仍舊在說著:“後來一再晉你位分,晉嬪位時,是朕叫你侍寢,自己卻力不從心,怕給外人知道,以晉你位分意圖遮掩。”


    三春清楚的記得那一晚,他不停的詢問有關小蓮的事,然後虎視眈眈衝向自己,最後卻癱軟不濟,當時自己就猜測到了,晉嬪位,是為了迷惑眾人,因為按規矩一般嬪妃在初次侍寢之後都會有晉封,果然不出所料。


    雍正繼續道:“晉妃位,是因為你家人進宮和你團聚,朕從你那年幼的弟弟處,看出你果真是舒婉柔,朕放心,也高興,遂晉封了你。”


    三春現在想起那一幕,還是心有餘悸呢,多虧存懋聰明,自己方能安然無恙。


    雍正接著道:“晉你貴妃,是你讓朕徹底了解到小蓮的身世,那可是朕一直以來耿耿於懷的,晉位,算是給你的酬勞。”


    關於小蓮,三春亦是九死一生,不成想最後卻成為自己的幸運,隻是這幸運於己無用,這一場恩愛故事,隻是一出精心策劃的折子戲而已。


    雍正又道:“今日晉你皇貴妃,是朕為了看女人騎馬,卻差點讓你喪命,晉位算是給你的補償。”


    三春暗笑,每一次晉封都有這麽充分的理由,人都說皇上謹小慎微,行事細致到微末處,打雍正還是皇子四阿哥時,就怕康熙看出他垂涎帝位,凡事都小心謹慎,最後方能打敗文韜武略,太多人喜歡並擁戴的八阿哥允祀,現在看來他的謹慎到登峰造極,隻是,那藥,為何還沒見效呢?允禮可是須臾便周身不能動彈的,想一下,大概是給雍正下的劑量太小。


    雍正最後道:“無論晉你嬪位妃位貴妃位還是皇貴妃,那些理由隻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朕覺著,你樣貌出眾又並非是經過選秀而入宮,必然會讓其他嬪妃嫉妒,假如你的位分不高,能力即有限,如何保護自己,所以朕尋盡一切理由晉你位分,就是為了你如一隻羽翼豐滿的鳥兒,有足夠的能力飛翔,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像是什麽心口重重捶打了下,三春自覺心口一震,看去雍正,他目光含笑,是滿滿的真誠,一個錯覺,仿佛眼前人便是心上人,捫心自問,怎麽竟有些彷徨呢?仿佛誤入歧途。


    怕給對方看穿心思,忙垂頭,即看見手中的帕子,繼而想起母親的那條血帕來,闔家一百多人的性命,都是給這個男人害死的,特別是性情柔順心地善良的母親,何其無辜,也不過三十幾歲,美貌仍在,青春未敗,卻香消玉損。


    陡然,那積攢的仇恨騰的衝上頭頂,而那些微的感動如泥沙經不起這一衝擊,她四下看,聽說雍正的營帳有把寶劍,果然在支撐牛皮帳篷的立柱上掛著一把劍。


    而此時,雍正還在脈脈傾訴:“朕喜歡你,是從……”


    話沒說完,突然朝後仰倒,重重砸在榻上,連外麵的蘇培盛都聽見動靜,忙問:“萬歲爺,怎麽了?”


    三春一陣激動,知道雍正是中了自己以手指下在茶水中的藥,怕蘇培盛等人闖進來,不等雍正開口,她搶著道:“無事,皇上想歇一歇。”


    外頭的蘇培盛意味深長的一笑,皇上對這個舒婉柔可是想了很久,最近身子大好,這就迫不及待的想與美人鴛鴦戲水了,蘇培盛知趣的退的遠了些,也屏退了門口侍候的宮女。


    營帳內,雍正駭然道:“朕這是怎麽回事?朕怎麽突然不能動?”


    三春笑了,笑的是那麽的恣肆:“皇上是不是又服食丹藥了?”


    雍正想點頭都不能:“對,朕一直有服食丹藥,可是從未如此過。”


    三春知道他生性狡詐,怕他是假裝中招,從而試探自己,道:“皇上應該是丹藥服食過多,等臣妾叫太醫來。”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雍正的神色,倒不是假的,更有允禮中毒在前,所以當她確信雍正是中了自己投放在茶水中的毒藥,突然跑過去摘下寶劍,方想衝過去一劍殺了仇人,卻見雍正身子一挺,噗!一口血噴了出來。


    三春嚇了一跳,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看其又一口血噴出,隨即一動不動。


    有許久的靜默,三春不動,雍正不語,三春能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狂跳。


    她在想,自己下的並非是致命的毒藥,雍正怎麽看上去像是死了?試著喚了句:“皇上。”


    對方沒有應答。


    她再道:“皇上你怎樣?”


    對方還是沒有應答。


    她猜度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一步步靠過去,待到了榻前,又喚了句:“皇上。”


    對方不答。


    她盯著雍正的眼睛看,眼睫毛一動不動,她試著去探雍正的鼻息,手伸至鼻子底下,猛地縮了回來,真的死了!


    雖然根本不知道雍正為何會死,但仇人終於斃命,她也癱倒在地,不是怕,是一種完全解脫,那感覺就像是長途跋涉之後,終於可以歇一歇了,想笑,更想哭,大仇得報,心裏喚著:祖父,娘,還有呂家所有人,你們的仇我給報了,你們可以瞑目了!李忠,你的仇我給你報了,你也可以瞑目了!


    轉而發現,自己沒有想象的那麽開心,自我揣度,難道是因為這男人對自己表示出喜歡?亦或者是自己並沒有親眼看到家人的死,所以激不起對這個男人刻骨的恨?總之,就是一種解脫,完全不是當初自己所想的,有朝一日殺了仇人會如何歡呼雀躍,心中就像一塊荒蕪了的土地,肅殺悲涼,看著那前一刻還滿腹經綸意氣風發的男人,這一刻卻無知無覺,既恨他,又替他多少惋惜,他的宏圖大誌,給自己一個小女子斬殺於此。


    然,這能怪誰呢,是他自己種下的惡因,隻能收取這樣的惡果,但雍正的對與錯,他有他考慮問題的立場,自己恨他,他卻覺著做的並沒有錯,而自己的對與錯,也因為自己有考慮問題的立場,允禮不解,自己卻覺著非做不可,冤冤相報,無窮無盡。


    思緒如飄蓬,忽而這裏忽而那裏,終究飄的渺遠,三春方收回神思,坐在地上有多久,就望著雍正有多久,當下冷冷一笑,那曾經不可一世的九五之尊,死相不過如此。


    想了太多無用的,等從地上站起,方琢磨自己是立即逃跑?還是該喊人,以後再做逃跑的打算?最後決定還是逃跑,雍正死了,自己是唯一在其身邊的人,必然難逃幹係,特別是允禮,他這會子大概早就恢複如常,一旦他趕了回來,彼此如何麵對?


    想到這裏,三春急忙爬了起來,正準備離開,沒等邁出一步,耳聽有腳步聲,蘇培盛那廂急急道:“王爺不可,萬歲爺歇下了,皇貴妃也在呢,王爺!王爺!”


    像是攔不住了,又聽允禮道:“我有要事見皇上,你且退下。”


    蘇培盛無奈的道了句:“嗻。”


    允禮也就闖了進來,一眼看到榻上的雍正胸前都是血,他腦袋嗡的一聲,轉而看見手拎寶劍的三春,疲憊的一笑:“你終究,還是做了。”


    那笑像淬了毒,絲毫沒有溫度,三春隻覺萬千根銀針齊齊紮在心口,他不是恨,不是怒,而是絕望。


    三春想說,雍正並非自己所殺,類似麻沸散的藥不足以讓一個人死掉。


    然而,雍正到底是怎麽死的?自己不知道,誰又能說清?


    再者,雍正死時身邊唯有她,而她手中還拎著作案工具寶劍。


    還有,那狗皇帝若不是自己所殺,若不能手刃仇人,何以泄恨。


    於是,她甘願雍正是死在自己手裏。


    麵對允禮,她不辯駁,便是默認,隻同允禮對望,那麽平靜,就像一場醞釀已久的風雨終於過去,任憑花落知多少。


    允禮痛心的將眉頭漸漸擰緊,眼眸中迸發出來的寒光讓人發抖:“你弑君,犯下彌天大罪!”


    三春淡淡的語氣:“於你眼中,他是君王,於我眼中,他隻是仇人。”


    允禮火起:“他不單單是君王,他是江山社稷,他肩負著天下蒼生的衣食住行!”


    三春不屑的輕笑:“誰當皇帝,天下蒼生都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允禮搖頭:“你錯了,不是誰都能當皇帝,譬如我就不能,我沒有他那樣的魄力,行事很多時候無法當機立斷,經常犯婦人之仁,身為帝王,這些都是致命之處,況且他還是我的手足。”


    三春冷笑:“他是你的手足,你就可以置我全家一百多口的性命於無視,那麽我是你的什麽人?”


    不知是問的太過突然?還是彼此間才剛剛真正擁有?允禮微微一怔。


    就是這一個愣神,三春的心便沉入無邊深淵了,竊以為,他在考慮在猶豫,而自己不是他一直以來的心上人嗎?


    允禮終於道:“你是我的妻。”


    於事無補了,三春的心仿佛徹底涼透的深秋之水,那麽靜那麽靜,不興一絲波瀾,淒然一笑:“你的妻是鈕鈷祿氏,你的妾是孟氏,你我沒有三書六禮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隻是你在外麵隨便苟合的女人……宛若私通。”


    允禮一驚:“不是那個樣子!”


    三春嗤笑:“即便是那個樣子,若非我使用詭計,王爺懶得上我的床呢。”


    允禮瞪起了眼睛:“你非得這樣侮辱自己和侮辱我嗎?你事先知道我有妻有妾,我並無誆騙蒙蔽你。”


    這話雖然是事實,在三春聽來,卻像是他在推卸責任,頓時怒起:“說這些都無用,而今我殺了你的皇兄,你可以手刃我給你的皇兄報仇。”


    說著將寶劍遞過去。


    允禮的手微微一抖,凝視她道:“你如此頑固不化,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弑君之罪天地難容,你卻覺著仿佛在替天行道……”


    三春搶過他的話:“他是暴君,我就是在替天行道。”


    允禮緊接著她:“你這話就是罪不容赦,例如反賊。”


    反賊這個詞三春聽的太久了,朝廷就是給家中那些無辜的一百多人扣上反賊的名頭,然後肆意屠殺的,朝廷就是給自己那可親可愛的祖父扣上反賊的名頭,鞭撻其屍,不能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的,而今這話從心愛的男人口中說出,更像加重了力道,三春隻覺胸口給撕裂般,一劍刺了過去。


    習武者,允禮幾乎是本能,輕而易舉奪下她的劍。


    三春淩然將身子一挺:“你可以殺了我給你皇兄報仇了。”


    允禮氣道:“你怎麽如此固執!”


    三春一怔,突然間眼角溢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允禮忽地發現,自己竟是用拿劍的手指向她的。


    三春將身子往前一送,直接撞向寶劍。


    幾乎是同時有人高喊:“走水了!”


    允禮一驚,劍尖刺破三春衣裳,他手一鬆,寶劍落地,他就急急奔去榻前,抱起雍正轉身跑向營帳門口,知道走水是有人刻意為之,差不多就是三春的同謀,在與之裏應外合,皇上已崩,不能毀了屍首。


    等他衝出營帳的門,方想起三春還在裏頭,剛好此時成雲天跑了過來,見他懷抱雍正,而雍正的身上都是血,成雲天便知道三春得手了,突然擔心三春,不知她是死是活,急匆匆問了句:“王爺,皇上怎麽了?”


    允禮匆匆一句道:“舒貴妃在裏頭呢。”


    成雲天便尊了聲:“嗻,奴才這就去保護皇貴妃。”


    衝入營帳,見三春呆呆的站在那裏,成雲天高興道:“呂小姐,我放了火,此時大家都在救火呢,咱們趁機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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