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初升,客棧的其他住客紛紛起來,走廊上嘈雜的聲響驚醒了允禮,伸手一摟,懷中已空,猛地睜開眼睛,床上不見三春,一轉身,就發現三春坐在桌子前,靜靜的,似乎在想事情。


    允禮柔聲道:“這麽早。”


    三春的目光碰上他的目光,連忙垂頭,昨夜溫存尚在心頭,有些害羞,然後端著一杯茶過來:“王爺醒了,王爺口渴了吧。”


    允禮笑意融融,打趣道:“這麽賢惠。”


    接過茶杯,不假思索的一飲而盡。


    三春也微微一笑,隻是笑的非常勉強,咧咧嘴角而已。


    允禮將茶杯還給她,順勢撫了下她的麵頰:“燒是不燒了,氣色不太好,等下我去廚房給你燒些熱水,你沐浴下,風吹雨打,頭發都纏在一處了,沐浴後再用些粥,然後我帶你去看郎中,怎麽也得治好了病再啟程。”


    三春莞爾一笑:“不必了,我已經沐浴。”


    允禮奇怪:“我該不會睡的那麽沉,你沐浴都沒聽見。”


    三春道:“我不是在房中,而是在浴房,這家客棧別看不大,竟然還有浴房,男是男女是女,很方便。”


    允禮點頭:“難得,那我先下樓給你弄些吃食。”


    想坐起,忽然發現雙腿綿軟,一怔,想用手撐床,手也無力,駭然道:“怎麽回事?”


    心裏想著,於心愛的女子一夕之歡,念三春是初經人事,本著憐香惜玉之心,自己很是溫柔,難得終究還是用力過頭了?


    三春那廂卻靜靜的看著他:“王爺別試著動了,因為我給王爺服食了藥物。”


    允禮愕然:“服食藥物?為何?”


    問罷,已經恍然大悟:“靈兒不可!”


    三春緩緩後退,輕拍腰間的荷包:“沒想到這藥如此厲害,給雨打濕不成樣子了,依然管用,不過王爺放心,這不是毒藥,不致命,隻是會讓王爺至少兩個時辰不能動彈,兩個時辰過,王爺即可以恢複正常了,而這兩個時辰,足可以讓我回到營地。”


    允禮當然知道她不會害自己,更明白她會以此手段害皇上,身上癱軟成一灘泥,嘴巴卻還可以開口說話,見三春已退至門口,他急得額頭青筋暴突:“靈兒你聽我說,弑君乃彌天大罪,假如你敢這麽做,你呂家之前是冤枉的,因你,這回就真的坐實了反賊的罪名,難道你想讓九泉之下,你的祖父父親都背負一個反賊的罪名嗎?”


    三春不以為然的冷冷一笑:“我即使不殺了那個暴君,我的祖父父親,不一樣在背負著反賊的罪名麽。”


    允禮忙道:“我曾試著與皇上提及此事,皇上雖然沒有明確表示會為呂家昭雪,但也沒有明確回絕,所以這事還是有的商量。”


    三春搖頭:“王爺還是別費心了,呂家的事我也曾試著同皇上提及,正如王爺所言,皇上雖然沒有明確表示會為呂家昭雪,也沒有明確回絕,可是,皇上的臉色非常難看,甚至岔開了話題,我便知道,這事根本沒得商量,他心中認定呂家有罪,並且,王爺怎麽不想想,他若替我呂家昭雪,即是承認他錯了,他是皇上,是天子,他開口便是聖旨,甚至他的一個眼神都是命令,他怎麽可以犯錯,他犯錯就是昏庸無道,他也怕犯錯會讓擁戴廉親王的人以此大做文章,更會讓天下人恥笑,所以他即使明知錯了,亦不會承認。”


    分析得入木三分,允禮自知,也還是意圖阻止她,而現在能夠打動她的,唯有自己,於是道:“靈兒,我們總算苦盡甘來,你不考慮旁的,也該考慮考慮我,你弑君,便是大罪,我們以後怎麽辦?”


    果然,三春有一瞬的怔愣,隨即便自嘲的苦笑:“我是貴妃,你是王爺,我們怎麽說是苦盡甘來呢?”


    以允禮的個性,昨夜之歡,並非是衝動之舉,他是有著深思熟慮的,便道:“你不是貴妃,正如你自己說的,你既沒有同皇上拜天地,也沒有侍寢,你根本也不是舒婉柔,我先送你離開,尋個好去處,安頓好你,我便回去跟皇上說,你不是舒婉柔,你叫呂靈瑟,你進宮是為了給親人報仇……”


    “王爺!”不待說完,三春打斷他的話,很有些吃驚:“王爺想恢複我的身份,可王爺想過沒有,我若不是舒婉柔,舒家人怎麽辦?他們已經認下了我,我不是舒婉柔那就是他們欺君,劫後重生,王爺讓他們再陷劫難嗎?”


    既是深思熟慮,允禮當然考慮過這些,道:“他們不會有事,可以說你與舒婉柔樣貌如同孿生,這世上不是沒有這樣的人,曾經還是做阿哥時,我與皇上去過湖廣之地遊走,遇到一人,樣貌就與皇上如同孿生,那次我還認錯了人,所以這事皇上一定會信。”


    三春皺眉:“若他不信呢?他那樣的人,周身每個汗毛孔都透著懷疑,湖廣之事是他親曆,而舒婉柔死了,這麽久隻剩下一堆白骨,兩下不能比對,他一準會覺著我們在誆他,還有,假如他把舒家的人逐個審問,王爺怎知個個都如八歲的存懋,能夠處變不驚。”


    兩個人就這樣唇槍舌戰一陣子,允禮所說的在三春看來似乎都經不起推敲,於是轉身開了房門。


    知她欲走,允禮驚呼:“靈兒!”


    三春淺淺一笑,笑出兩行清淚,神色卻是那麽鎮定和從容,流淚是對心愛之男人的不舍,從容是覺著大事將成,輕輕道:“靈兒走了,王爺保重。”


    允禮往上使勁,欲掙紮而起,發現是徒勞,喊道:“你若離開,我便咬舌自盡。”


    三春腳步一滯,先一刻驚駭,轉瞬即回頭笑了笑:“王爺不會,王爺有妻有妾還有即將出生的兒或女,王爺不會視她們於不顧。”


    允禮連搖頭都不能,隻沉沉道:“若你不在了,我的一切也就不複存在了,我還管她們作何呢。”


    言罷,愴然淚下。


    三春身子晃了晃,淚落如雨,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和感動,哽咽道:“不會,王爺不是那種自私自利之人,王爺不會那麽不負責任的。”


    允禮突然高聲:“我會,為了你,我能給皇上下藥,我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呢。”


    下藥?


    三春驚愕:“王爺真的給皇上下藥?”


    允禮幾分自責的神情:“我誆你作何,你之所以能夠躲過侍寢,便是我讓李天師給皇上的丹藥中加了絕情散,那藥服下,男人便淡漠女色,即使有心,也是力不從心。”


    三春撲了回來:“王爺!”


    撲在允禮身上,泣不成聲。


    允禮竟然連她的溫度都感覺不到,見事情大有轉機,趕緊道:“所以你要乖乖的聽我的話,好麽?”


    恰此時,外頭不知是誰打落了什麽,哐當一聲響,驚到了三春,她緩緩直起身子,搖頭;“不好。”


    允禮痛心的喚她:“靈兒!”


    三春抹了下眼淚:“我進宮也有段日子,以我對皇上的了解,王爺未必是他的敵手,廉親王文韜武略頗有大才,不也是快死了麽,假如王爺為了我去對付皇上,也說不定落個廉親王的下場,如此還不如我搶先下手呢,殺了暴君,不單單可以給我的家人還有李忠報仇,也可以讓王爺從此後高枕無憂。”


    允禮自覺再無計可施,隻失聲一句又一句的喚著:“靈兒,靈兒你不要!”


    三春轉身即走:“我籌謀了這麽久,甚至不惜背負上暴君嬪妃的名聲,我若不殺了他,便是白白給他玷汙。”


    走到門口,聽允禮再次喊:“靈兒。”


    她回眸一笑:“靈兒去也。”


    說完毅然決然的推門而出。


    允禮急得差點咬碎銀牙,耳聽腳步聲越來越遠,他的心也就越來越重。


    三春的心卻是越來越輕鬆,因為,她已經了無遺憾。


    出了客棧,看街上行人越來越多,她就找了個腦袋大脖子粗的家夥‘借’了些銀子,然後打聽哪裏有賣牲畜的,去買了匹馬。


    允禮的馬還在客棧,隻是她不能用,雍正認識允禮的馬,自己騎著允禮的馬回去,必然坐實了和允禮在一起。


    買了匹馬,回去至少可以說這馬是撿的偷的,怎麽都成。


    眼看太陽越升越高,她翻身上馬,待想催馬,回頭看了眼客棧方向,然後喊了聲:“駕!”


    那馬雖然不是什麽寶馬良駒,也算聽話,一路往北,努力辨識哪條可以回營地,怕走錯,索性憑記憶沿著和允禮來時的路走下去,這一走,就走到了那片林子,她是在這裏迷路的,此時亦是在這裏彷徨了。


    騎在馬上四處看,想確定哪個方向可以回營地,沒想清楚呢,卻見對麵那高坡上隱隱有幾個黑點,她初一刻以為是牧民,心下大喜,想過去打聽下道路,剛想打馬卻停下,不對,自己在這附近從未發現過牧民住的氈房,甚至連牛羊都沒見到,哪裏來的牧民?


    接著便確定,那幾個人應該是宮中侍衛,難道他們一直在尋找自己?也或許是在尋找允禮。


    她靜靜的思忖一番,隨即下了馬,使勁打了下馬屁股,那馬撒歡似的跑走了。


    她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使其淩亂些,衣裳還是那身衣裳,滿滿的風雨痕跡,她索性又倒在地上滾了滾,使得腦袋上身上沾染了更多的泥土雜草,然後又將手在地上抓了抓,指甲中便滿是汙垢了,又隨意的抹了抹臉,臉上如同塗鴉。


    最後,她躺在地上。


    隻等馬蹄聲越來越近,她開始痛苦的呻吟,伴著微弱的呼救。


    未幾,有人道:“快看,那裏像是有人!”


    於是馬蹄聲驟然如雨點,有人到了她跟前,紛紛驚呼:“娘娘!”


    正如她所料,這幾個是宮中侍衛,她和裕嬪比試騎術,使詭計讓裕嬪的馬偏離了方向,自己卻給允禮使計惹得坐下之馬受驚,慌不擇路跑到這裏,裕嬪安然無恙的回去了,雍正久等她和允禮都不歸,眉頭緊鎖,讓侍衛出來尋找,這一找就找了一個白天一個夜晚,沒有找到他們。


    雍正頓時惱怒,還摔了茶杯,旁人隻以為皇上是著急貴妃和王爺的安危,唯有蘇培盛清楚,皇上以前就懷疑果親王和舒貴妃有問題,今天終於坐實,可是蘇培盛不解,以果親王的性格,怎麽就大膽同舒貴妃私奔了呢?


    雍正下了旨意,隻留雲嘯等幾個身懷絕技者在身邊護駕,剩下的都出來找三春和允禮。


    聖旨下,找不到三春和允禮,侍衛們也不敢回去複命,所以他們亦是饑寒交迫狀,並個個眼中布滿血絲,終於發現了三春,當即大喜,紛紛下馬行禮:“娘娘!”


    三春佯裝有氣無力道:“本宮大難不死,你們都有賞。”


    侍衛們心說,沒有罰即可了,於是想過來攙扶三春,而他們又不是內監,伸手又縮回。


    三春掙紮著自己起身,侍衛們道:“娘娘請上馬。”


    三春想了想,馬是不能上的,快一個白天一個夜晚在外麵,水米未進,沒死已經是福星高照,假如有力氣上馬,會讓雍正懷疑,於是試著上了幾次沒上去,道:“誰來攙扶本宮,本宮恕你們無罪。”


    侍衛們麵麵相覷,都不敢動手,哪個不怕雍正呢。


    正尷尬,有一騎風馳電掣般衝過來:“娘娘!”


    是成雲天,他也在一直尋找三春。


    侍衛們如釋重負,成雲天是內監,還是三春身邊的人。


    成雲天遙遙即跳下馬,何其靈巧,看得侍衛們目瞪口呆。


    三春暗道,這廝終究還是一不小心差點泄露身份,宮中太監,比弱不禁風的宮女好不了多少,特別是某宮主子身邊得寵的,他們隻負責伺候主子喝茶,隻陪主子說話,隻為主子出謀劃策,不事辛勞,甚至可以說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哪裏會有這麽好的身手,所以成雲天下馬的樣子,明眼人一看即知他大概會功夫,三春忙替他解釋:“平時就見你整天懶洋洋的,今個竟這麽神勇。”


    成雲天也知道自己失態,忙順著三春的話道:“奴才還不是因為擔心娘娘。”


    三春點頭:“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也對,李將軍情急下都能把箭射入石中,你能飛身下馬也就不足為奇,趕緊扶本宮上馬,皇上指不定多著急呢。”


    於是,成雲天扶她上了馬,也不敢快跑,侍衛們分前後護持,成雲天近身照顧著,回到營地時,三春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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