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嬪正想將口中的肉咽下,聽三春說連死耗子都吃過,頓時胃裏翻騰,一下子吐出口中的肉,接著跑到遠處嘔吐去了。


    三春隱隱聽她嘔的痛苦呻吟,取了皮囊,以為是水,揭開蓋子才發現是酒,猶豫下,喝了口,辣得直皺眉,卻自言自語道:“爽!”


    成雲天一旁得意的笑著,他是看懂了三春的用心,眼見雍正在那邊同允禮把酒言歡,他湊近三春小聲道:“娘娘準備何時動手?”


    藥,他已經為三春準備好了,隻等時機。


    三春又喝了口酒,快辣出眼淚,低低道:“馬上。”


    這個馬上到底是什麽時候,她並未說的確切,但成雲天還是難以抑製的歡喜:“等大事成就,奴才帶娘娘逃走,從此浪跡天涯海角。”


    三春有了薄醉的感覺,麵頰處火燒火燎,眼睛也感覺有些迷離,聽成雲天的語氣有些不對,偏頭看過去,一笑:“你在吟詩麽?抑揚頓挫的。”


    成雲天微微有些尷尬,道躊躇下,橫下一條心道:“奴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三春再喝了口酒,萬事開頭難,酒也是一樣,這一口已經沒多少辣的感覺了,隻是頭有些沉,酒力下,笑問:“你的真心是什麽?”


    成雲天怔住,不過是瞬間的工夫,他就恢複到若無其事,見裕嬪已經回來了,匆匆道:“奴才的真心就是娘娘大事得成,安然離開。”


    三春沒有接下去說,掃了眼頗有些狼狽的裕嬪給她的宮婢攙著,然後去看天際,草原的天際仿佛同草原是連在一處的,夕陽落盡,留下一片霞光,整個草原都蒸騰著赤色的霧靄,煞是好看。


    裕嬪坐下,手仍舊扶著心口,看著她道:“娘娘竟然連死耗子都吃過,不聽說那鬼畜生容易鬧瘟疫,我看娘娘臉色不好,別是……”


    玩笑還是取笑?三春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大概是不勝酒力。”


    不勝酒力?裕嬪突然靈機一動:“娘娘您看,景美肉香,不如我們來玩行酒令助興吧。”


    誰都知道裕嬪酒量好,這也是雍正喜歡她的原因之一,雍正忙完朝政,經常由她陪著喝幾口,這事三春豈能不知,隻是瞧她一副穩操勝券的得意勁,薄醉下的三春不甘示弱:“好。”


    之所以這麽痛快的答應,是三春熟知行酒令,想著詩詞曲賦方麵,裕嬪斷不是自己的敵手。


    然裕嬪卻道:“臣妾不懂詩詞曲賦,出門在外也沒有骰子,猜拳又太鬧,咱們另尋個玩法。”


    三春懷疑她別有用心,謹慎的問:“另尋什麽玩法?”


    裕嬪略加思索,一笑:“有了!”


    順手折了三根草,然後將其中兩根的一端係在一起,最後將三根草調轉過來攥在手中,隻微微露出一點點,問三春:“娘娘猜是哪兩根係在一處的?”


    開始了?這種小孩子的玩法三春幼時也嚐試過,熟悉,於是隨便選了兩根草。


    裕嬪問:“娘娘選準了?”


    三春嗯了聲。


    裕嬪攤開手掌,係在一起的,正是三春手指掐住的那兩根,開局順利,她笑了笑:“請吧。”


    裕嬪也不含糊,讓宮女們給她倒滿了一碗酒,喝水似的,徐徐飲下。


    這種喝酒的方式讓三春目瞪口呆。


    繼續玩,這回是三春坐莊,係好兩個草攥住,裕嬪猜,又猜錯,她就又滿飲一碗酒。


    接連兩碗酒,一個女子,竟麵不改色,三春隱隱覺出不對,以裕嬪的這種喝酒方式,自己哪怕輸一次,也足以酩酊大醉,然騎虎難下,接著玩,這回輪到裕嬪坐莊,又係好兩根草,又攥住大半,然後舉著手給三春看:“娘娘猜是哪兩根?”


    拳頭處隻露出微微一點草尖,想仔細看都看不清,三春唯有胡亂選了兩根。


    裕嬪緩緩鬆開手,然後得意一笑:“娘娘聰明,臣妾自歎弗如,總算輸了一次,娘娘請吧。”


    喊宮女給三春倒了滿滿一碗酒,她親自捧著呈給三春。


    聞著那辛辣的酒氣,三春皺皺眉,所幸方才喝了些,是以沒有怎麽害怕,一笑接過,學著裕嬪的樣子咕嘟嘟灌了下去。


    成雲天那廂著急道:“奴才替娘娘……”


    話沒等說完,三春已將空空的碗撩在一邊,自覺胃裏如同著火,喉嚨也冒煙似的,不想在裕嬪麵前丟醜,硬撐著道:“明兒還要早起,本宮要睡了,裕嬪你也早些安置。”


    言罷搭著成雲天的手站起,款款往自己的帳篷而去。


    進了帳篷,隻覺眼睛視物模糊,急忙奔向鋪子,腳下不穩差點摔倒,幸好成雲天及時托住她:“娘娘!”


    攙著她來到鋪子邊,三春微微一笑:“醉了,真是醉了,醉了好,醉了睡得香。”


    一頭紮在鋪子上,便人事不省了。


    成雲天試著喚了幾句,見沒有反應,拉過被子給她蓋好,輕聲一歎,出去叮囑宮女們小心服侍,然後走了出去,刻意望向雍正那裏,見雍正依舊同允禮等人一邊喝酒一邊高談闊論,興致頗濃。


    雖然朝廷素來將《水滸傳》當禁書,因那上麵所寫的是反抗朝廷的故事,但雍正心裏想的卻是,此情此景,便是梁山好漢似的大碗酒大塊肉的豪爽,興致濃時,他還吟起了那首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他興致高,旁人也就心情好,推杯換盞,其樂融融。


    隻等酒喝幹了肉吃盡了,晚風拂拂,雍正打個寒噤。


    蘇培盛忙給他披上了袍子,勸道:“萬歲爺還是進去歇著吧,草原比不得京城,夜裏冷的煞。”


    阿古拉那裏也說:“是了,皇上進去吧,奴才瞅這天像是要下雨呢。”


    雍正抬頭看,很是奇怪:“繁星郎朗,何來雨?”


    阿古拉道:“回皇上,草原氣候詭異莫辯,說風即風說雨即雨,皇上瞧西北角那裏暗了好多,應該是雨快來了。”


    雍正頷首:“如此,朕就安歇了。”


    蘇培盛左右看看,宮女太監過來幾個,扶起他。


    允禮並大臣們紛紛道:“恭送皇上。”


    雍正往營帳處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麽,道:“叫貴妃過來。”


    允禮那廂腳步一滯。


    蘇培盛知道叫三春過來是侍寢之意,笑著指了指三春方向:“萬歲爺不知,今晚貴妃娘娘和裕嬪娘娘兩個人玩行酒令,貴妃娘娘吃醉了,現在還人事不省呢。”


    這話是某個知情的小太監告訴他的。


    雍正頗有些吃驚的樣子:“兩個女人鬥酒?”


    蘇培盛道:“可不,本來貴妃贏的多,裕嬪輸的多,萬歲爺是知道裕嬪娘娘那酒量的,所以貴妃娘娘隻輸了一次,隻吃了一碗酒,就罪得不成樣子。”


    雍正聽了哈哈大笑:“她們比朕還有興致,不過裕嬪的酒量堪稱女中豪傑,貴妃怎是敵手,行了,那就饒了她吧,叫裕嬪來。”


    允禮終於邁出一步,回自己營帳去了。


    所有人都各回各處,草原之夜雖美,也委實是比白天冷太多,各人都緊閉營帳的門,裹著狼皮沉沉而睡。


    而三春,與其說是睡,莫如說是昏迷,整個人沒有一點點知覺,直至半夜,幾個時辰一直是那種紮在鋪子上的姿勢,終於體內的酒勁漸漸式微,她翻個身,胳膊給自己的身體壓麻了,腦袋也灌滿了江湖似的,口中卻幹渴難耐,有氣無力的道:“水。”


    帳篷角落處裹著毯子打盹的宮女立即起來,倒了半杯茶端給她,小心翼翼的道:“娘娘,茶有些冷,不如奴才現在就出去給娘娘燒壺熱茶。”


    出門在外,比不得宮中,三春晃晃頭:“算了,等你燒好熱茶得什麽年月,我現在就想喝水。”


    宮女扶著她坐了起來,坐在那裏仍舊東搖西晃的,剛想去接茶杯,胃裏一陣翻騰,她慌忙推開宮女跑向門口,不想身子踉蹌,竟一頭撞在營帳那門上,門開了,她也摔了出去。


    宮女大驚,擱了茶杯出來扶她,好歹站起,她又推開宮女跑向遠處,然後胃中的酒菜悉數噴了出來。


    宮女嚇得一旁忙問:“娘娘,叫太醫嗎?”


    三春胡亂的揮揮手:“沒聽說醉酒叫太醫的,此事不許聲張。”


    宮女尊聲:“是。”


    隻等將胃中的物事倒空了,方覺著舒服些,讓宮女給她取來茶水漱漱口,迎風一站,青草的清新氣息撲入鼻孔,人為之一振。


    宮女道:“娘娘,回去吧。”


    三春搖搖頭:“你去吧,我想吹吹風。”


    宮女不敢離開:“娘娘當心著涼。”


    三春有些不耐煩:“冷了我自然會回去。”


    宮女隻好道:“那奴才陪著娘娘。”


    三春心中有事,睇了眼宮女:“本宮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宮女忙垂頭:“奴才告退。”


    四周都是侍衛,沒什麽不放心的,再說這種地方,除了野獸,匪人是不會來的,那宮女施禮退下回了營帳。


    三春也信步而行,想著明天晚上就要動手,心裏不知是激動還是彷徨,成雲天給她準備了足夠的藥,那不是毒藥,而是一種無色無味的類似麻沸散之類的藥,出巡在外,為防備萬一,隨侍在雍正身邊的人,無一例外都得搜身,哪怕是允禮也不能躲過,所以毒藥是藏不住的,但這種藥就容易躲過搜查,不單單無色無味,看上去還像油酥糕似的。


    明晚,想個法子接近雍正,如能得他傳喚侍寢那就更好,讓他服下這種藥,使其周身麻木動彈不得,然後自己就將他一刀斃命,聽說,雍正的營帳中懸掛著一把鋒利的龍泉寶劍。


    成事之後,怕是很難逃脫,所以三春心裏百感交集,遙望那些安靜的立於草原上的營帳,不知哪個是允禮的,假如明天即是自己的一生,她很想現在能夠見一見允禮,可是明知不能,自嘲的一笑,往地上坐了。


    吹夠了風,醉酒之後,渾身上下無一處舒服,於是站起準備回去睡覺,頭仍舊昏昏沉沉,腿仍舊綿綿軟軟,以手按頭往回走,到了一處營帳推門而入。


    突感一股濃重的男人氣息,心裏咯噔一聲,怕是自己走錯門了,隱隱望見對麵鋪子上有人,隨即營帳的門就彈了回來,門甫關閉,帳內一片漆黑。


    “誰?”對方於鋪上騰躍而下。


    三春腦袋嗡的一聲,這麽巧!是天意?


    她不假思索的衝過去一把抱住對方。


    當然,允禮業已感知出是她,不知她為何進了自己的門,是故意?是無意?允禮隻低低嗬責:“你好大膽!”


    三春想說,我再不大膽,這輩子就沒機會了,所以緊緊的抱著允禮,卻不說話。


    允禮推她:“放開。”


    她不放,反倒抱得更緊,緊的自己快窒息。


    允禮再道:“趕緊回去。”


    她不吭聲,依舊使勁固住手臂。


    允禮終於無能為力,不再讓她鬆開自己,但也不動,營帳是厚厚的牛皮,密不透光,也沒有掌燈,兩個人就這樣於黑暗中站著,三春鼓足勇氣,方想說‘你要了我吧’,耳聽一聲嚎叫,嚇得一哆嗦。


    允禮輕聲道:“別怕,是狼。”


    這聲嚎叫必然也會驚動雍正,三春慌忙鬆開他,奪門而出,跑回了自己的帳篷。


    果然,個個營帳的燈相繼亮了,雍正喊侍衛問話,聽說有狼,於是讓蘇培盛為他更衣,抓了寶劍走出帳篷,聽狼嚎來自西邊,他就道:“圍捕!”


    於是草原上人喊馬嘶,沸騰起來,最終那狼得以逃脫而去,隻是這一折騰,便至下半夜。


    等雍正重新睡下,一睡竟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來,醒來後見蘇培盛等隨從早就備下了洗漱之物,他走出門,放眼往天地蒼茫草原遼闊,心情頗佳,剛好阿古拉過來稟報:“皇上,狩獵所需,奴才已經備下。”


    阿古拉淩晨即起來,從附近牧民手中買了匹草原上獨有的蒙古馬,竟還買了隻海東青來。


    雍正順著阿古拉手指的方向看,各侍衛整裝待發狀,執鷹的執鷹牽馬的牽馬,連那些大臣都換了裝束,皆是幹淨利落裝扮,連三春和裕嬪都穿戴齊整。


    雍正哈哈一笑:“朕落後了,來人,備馬!”


    蘇培盛那廂忙道:“萬歲爺還沒洗漱還沒用膳。”


    雍正一揮手:“等狩獵回來烤肉吃。”


    說完自己將腰帶緊了緊,阿古拉也給他牽來了那匹青色寶駒,他翻身上去,吩咐阿古拉:“前麵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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