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子克製了太久的本性得以釋放,一通胡編亂造,說得竟頭頭是道,聽得雍正哈哈大笑。


    三春猶嫌不夠,繼續道:“所以,生病既然是上天賦予,上天豈可欺,臣妾準備好好的養病算了。”


    雍正不喜談笑,這是長久養成的習慣,仿佛不如此,就不能顯示出他的尊貴和威嚴,所以後宮嬪妃敬他如天神,也懼他如虎狼,因他一人,整個宮中的氛圍未免肅殺,第一次笑得痛快,突然對這個小妮子刮目相看,朝龍床邊努努嘴,示意三春坐過去。


    三春誤會了他的用意,愣愣的一動不動。


    雍正溫和道:“去坐。”


    三春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窗床闖創……為何非得坐床上呢?”


    雍正不做解釋,拎著她就走,三春驚呼:“皇上,臣妾生病呢,生病如同生孩子,都是上天賦予,上天豈可違,皇上是天子,更不能欺天……”


    沒等她囉嗦完,雍正已經將她放在床上,自己就蹲了下去,抓住她的一隻腳突然舉起,褲管滑下,露出一截瑩白的小腿,然後手中一動,脫掉她的鞋子,看了看,不是這隻腳,又突然舉起另外一隻腳,三春兩次驚呼之後,雍正的手捏住她的傷腳輕輕揉搓,邊揉邊問:“好些了嗎?”


    三春沒什麽感覺,又不好說實話,就道:“好多了。”


    雍正繼續揉著,一壁悠悠道:“剛剛,朕差點將你當做小蓮。”


    從允禮口中,三春知道小蓮是誰,沒有接雍的話,因為,小蓮是雍正最珍視的女人,一個不留神,就會惹怒他。


    雍正繼續揉著:“你和小蓮一樣,像山野間的風,讓朕舒爽,可你不是小蓮,你比她貌美,也比她聰明,她說話從來不假思索,而你,卻從來都不輕易說話,足可見你心機太大,這也是朕不喜歡你的一麵。”


    這種時刻,三春不得不替自己辯解;“皇上誤會,臣妾不輕易開口,是宮中規矩臣妾所知還不多,怕哪句話不當,惹來旁人詬病。”


    雍正放下她的腳,站起,就在她身側坐了,偏頭看她:“今晚你就說了很多,今晚的你特別像小蓮,朕喜歡她嘰嘰喳喳像隻歡快的鳥兒。”


    比來比去,仿佛天下女人唯一個小蓮似的,三春輕笑,是少年人的自負,亦是女人家的小性兒,她帶著幾分賭氣道:“臣妾不知小蓮是誰,但臣妾自知不像小蓮。”


    那嬌憨的小模樣,雍正恍惚她又是小蓮,笑向她:“你怎知自己不像呢?”


    三春先穿好了鞋子,又整了整衣裳,規矩的站在雍正麵前:“因為小蓮能夠讓皇上敞開胸懷,而臣妾不能,所以臣妾不像小蓮。”


    雍正何等人物,簡單思考下,也就明白了三春的話意,淡淡一笑,後宮嬪妃,無不想取悅他,無不想讓他敞開胸懷,隻是沒一人能做到,即使是皇後烏拉那拉氏,雍正很是尊敬,卻也做不到敞開胸懷,無所不談,感慨道:“朕之所以隻對小蓮敞開胸懷,是因為她給朕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言下之意,而你不是。


    小蓮不做作,甚至有些野,出生在紫禁城的雍正,看盡了那些被規矩縲絏捆綁的女人,一言一行,刻板呆滯,所以對小蓮才能銘心刻骨,而他眼中的三春,太謹言慎行,未免落個工於心計,但今晚,三春那個生病如同生孩子的荒謬言論,卻讓雍正刮目相看,這或許就是歪打正著。


    三春心裏忽悠一下,腦袋也同時脹大了很多,揣測他知道什麽了嗎?想自己謹小慎微,單是模仿舒婉柔就花費了數月功夫,更有靜香的從旁指導,這麽用心和小心,他又沒有三頭六臂,又沒長千裏眼順風耳,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該不會見到了舒家人,忐忑問:“皇上的意思,臣妾的一切,都是假的?”


    雍正不知是或否,反問:“你和果親王,是不是早就認識?”


    怎會無端提及允禮呢?三春強製內心的躁動,為了保全允禮,也為了自保,打死也不能承認,於是道:“臣妾認識果親王,是在進宮那天,坐在皇上的龍輦上。”


    那一幕雍正當然沒忘,卻搖頭:“可是朕感覺你看老十七的目光,與看別人的目光不一樣。”


    三春不知自己看允禮的目光是什麽樣的,但她知道允禮看她的目光是什麽樣的,所以,反觀自身,完全沒料到還是有所疏漏,鎮定道:“那隻是皇上的感覺。”


    雍正皺皺眉,對她如此口氣,顯然有些不悅。


    三春故作沒看見,繼續道:“這其實也難怪皇上會如此感覺,誰讓臣妾的姓氏和蘇嬪娘娘的姓氏音同呢,不單單是皇上,宮中很多人,在臣妾剛進宮時,都震驚,以為臣妾姓草頭蘇而非舍予舒,大概皇上也經常恍惚覺著臣妾就是蘇嬪,而果親王曾與蘇嬪傳過風言風語,所以皇上才會有那種錯覺。”


    似乎有些道理,雍正默然無語,須臾冷笑:“果親王與蘇嬪的風言風語,連你都知道了,可見這事……”


    聽他語氣,似乎真的信了允禮同蘇瑾的緋聞,三春忙道:“這事絕對不會是真的。”


    雍正話沒說完呢,對三春打斷他的話怫然不悅:“你如何敢肯定?”


    三春道:“皇上想想,果親王何等人物,京中閨秀,十有八九都想嫁他,而他又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外麵多少佳人他都視若無睹,他為何非得要冒犯皇上的嬪妃呢,於私,那叫亂了綱常,於公,那叫欺君罔上,果親王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做害人害己的事。”


    正懷疑她替允禮說項,這番言亂,雍正更加不高興:“聽你一言,似乎很了解老十七。”


    三春沒有狡辯,因為麵前這個人非一般的凡夫俗子,可以將允祀扳倒的,若沒有七竅玲瓏心,也得有八仙之神通,所以狡辯除了徒增他的懷疑,別無用處,遂直言:“不單單是臣妾,百姓家對這位正得聖寵,又清心寡欲的王爺都了解,而臣妾和百姓們更了解的,是皇上。”


    話鋒一轉,雍正中招:“了解朕?”


    心裏冷笑,天下之人,沒誰能了解朕。


    三春煞有介事道:“嗯,都了解皇上,都將皇上和康熙爺對比,都說康熙爺累皇上苦。”


    雍正對此言論生出莫大的興趣,問:“這話何意?”


    三春道:“先皇勤於朝政,當然累,而皇上除了勤於朝政,還需時刻提防心懷異者作祟,焉能不苦。”


    雍正納罕:“心懷異者?是誰?”


    心有異者,三春本意是指允祀,此事她說不說,近乎是公開的事,而此時的允祀已經給雍正限製自由,每天窩在家裏,形同軟禁。


    所以三春說不說,對允祀已經沒什麽作用,說好話,幫不到允祀,說壞話,也不會增添他的罪責,允祀的罪責已經過多夠大,雍正,就是奔著讓允祀死去做的。


    三春不十分了解皇家兄弟間的爭鬥,但她知道允祀眼下的情形,所以,為了救允禮,隻能犧牲允祀,其實,允祀注定要犧牲的。


    雍正問:“誰是心有異者?”


    說這話時,他看了眼草擬到一半的聖旨,那聖旨的內容是將允祀撤去黃帶子,在皇家玉牒中除名,並囚於宗人府。


    三春佯裝惶恐,屈身垂首:“皇上恕罪,後宮女人不得幹政,臣妾一時疏忽,說了不該說的。”


    雍正很想知道那心有異者是誰,竟讓後宮嬪妃都知道了,遂說:“這裏沒有旁人,你隻管說。”


    三春故作遲疑:“是,都傳,八爺……”


    即使允祀非死不可,這話也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她心裏對允祀道了句,抱歉,欠你的,來世還。


    欲言又止,雍正已經明白,也不想就此事談太多了,無論何時何地何人提及允祀,他都會不勝其煩,他忌諱的,不單單是和允祀之間的皇位之爭,還有威望之爭,一直以來,曾經的八阿哥,現今的八王爺,因其相貌堂堂,在外表上已經壓了雍正一頭,還因為允祀遇事冷靜,處事圓滑,才能卓著,康熙時,就讓一幹大臣對他絕對擁護,他的威望超過雍正,所以他們兄弟間,除了皇位之爭,還有威望之爭,雖然雍正已經禦極,還是耿耿於懷於這些。


    再提允祀,雍正冷冷道:“你去給朕倒杯茶來。”


    以此結束談話。


    三春屈膝應了,轉身往外走,禦茶房毗鄰養心殿,是方便皇帝飲茶。


    到了外次間,見角落中蘇培盛正裹著衣裳在打盹,聽見腳步聲,蘇培盛忙睜開眼睛,見是她,趕緊迎上來:“娘娘這是要回去嗎?”


    三春道:“皇上想喝茶。”


    蘇培盛哦了聲:“奴才這就叫人去給萬歲爺斟茶。”


    三春眼珠子咕嚕下,道:“皇上叫本宮去倒茶,諳達不必叫旁人了。”


    蘇培盛是個老狐狸,當即明白,皇上和這位舒嬪娘娘,還沒有親熱夠,就道:“奴才叫人陪娘娘過去。”


    招手喊過一個當差的宮女,帶著三春來到禦茶房,而靜香和青玉,也服侍在她左右。


    禦茶房,聽著就是個煮茶的地方,可因為這是給皇帝煮茶的地方,所以不同凡響,整個禦茶房當差的人,共計百多個,各司其職,名分不同,單單侍衛分出去好幾個等次,所以,進了禦茶房三春才發現,什麽叫天子,禦茶房大得超出她的想象。


    隨著那宮女到了裏麵,自然有聽差過來詢問,她說雍正想喝茶,那聽差的就打個千:“奴才遵旨,娘娘稍候。”


    還有人為三春搬了椅子來,三春坐下,第一次來禦茶房,好奇,四處打量,突然碰到一雙目光如利劍,她倏忽一顫。


    成雲天已經走了過來,朝她打個千:“此地幽暗,娘娘可隨奴才往偏室小坐,茶需等一會子方能煮好。”


    三春起身:“也罷。”


    隨著成雲天進了候茶的偏室,那宮女想跟進去,三春道:“這裏沒你的事了,回去吧。”


    那宮女就施禮後離開。


    她又吩咐靜香和青玉:“你們也在外麵等著。”


    門甫一關上,三春問:“你就在這裏當差?”


    成雲天道:“是。”


    三春頗有些難以理解:“這是個方便之地,你為何不在茶水上做手腳?”


    成雲天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娘娘不知,一道茶,是多少個人煮成的,端給皇上時,也是由專門的人驗看,根本無法下手。”


    原來如此,三春歎了聲:“隻好由我來了。”


    成雲天忙問:“娘娘想動手?”


    三春點頭:“已經等了太久。”


    成雲天又問:“娘娘打算怎麽做?”


    三春道:“投毒。”


    成雲天瞪大了眼睛:“毒?”


    三春道:“對,是毒。”


    成雲天懵懂:“何處得毒物?”


    三春輕笑:“腳上。”


    成雲天雲裏霧裏:“腳上?”


    三春無暇多說,隻道:“聽我的好消息吧。”


    成雲天有些擔心,突然想起另外一事:“日前跟娘娘說過,希望娘娘將我要到身邊,遇事,好有個商量,不知娘娘想好沒有?”


    三春方想搖頭說沒好的機會,猛地想起自己的腳傷,靈機一動,附耳過去,悄聲說了自己的想法。


    雖是禦茶房,冬日寒冷,她溫熱的氣息撲在成雲天耳畔麵頰,癢癢的,一陣心猿意馬,對三春的計策頻頻點頭。


    待除了偏室,三春看了看那不甚高的台磯,心一橫,摔了下去。


    成雲天及時托住她的身子,故意高聲喚:“娘娘!”


    三春佯裝大痛:“本宮的腳,好痛。”


    靜香和青玉嚇得花容失色,紛紛上前,待想扶三春,她就連連擺手:“別動我,太痛。”


    成雲天趁機道:“奴才來背娘娘。”


    他說著曲了身子,三春伏了上去,什麽都沒想,於宮中,太監同宮女沒多大區別,太監表麵上是男人,卻已經喪失了做男人的根本,所以不被認為是男人,而儲秀宮也有幾個太監,三春給成雲天背著,感覺自然。


    成雲天背著她出了禦茶房,問三春:“娘娘是回儲秀宮還是去養心殿?”


    三春道:“當然是回儲秀宮,這個樣子見皇上未免失儀。”


    於是讓靜香去將自己重又受傷的事知會了蘇培盛,又讓蘇培盛在雍正麵前告罪。


    侍寢不成,再次受傷,雍正將信將疑,卻也讓蘇培盛傳了太醫去儲秀宮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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