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寺古樸肅穆,入得山門,便有正在清掃的小尼姑迎上來,竟是之前打過交道的那一位,所以她也認出三春和玉珈。


    “阿彌陀佛!”小尼姑合十做禮,“原來是女檀越。”


    “阿彌陀佛!”三春依樣還禮,“原來是小師父。”


    即使身在佛門修的是放下一切,總歸是年幼心性,玉珈之前已經來過佛寺,想在此落發出家,見她又來,小尼姑奇怪的問:“孫小姐你還想出家麽?”


    玉珈正斟酌如何回答,三春搶著替她說:“我們找一下住持師太。”


    小尼姑釋然,道:“師太於禪房打坐呢,二位施主請。”


    三春扶著玉珈擦肩而過,小尼姑忽然想起上次的事,追上去堵住三春:“施主上次說的話,貧尼至今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施主若有時間,可否為貧尼指點迷津?”


    她求知若渴,奈何三春急著去見住持,匆匆道:“回頭告訴你。”


    小尼姑開心的應了:“貧尼就在此等候施主。”


    三春和玉珈來到住持師太的禪房,於門口請了個尼姑進去稟報,不多時那尼姑出,說住持有請。


    三春和玉珈邁步進了門,禪房幽靜,更覺神秘,撲麵而來濃濃的檀香,三春立即肅然起敬,抬眼看住持師太打坐在榻上,手中輕撚佛珠,旁邊香煙繚繞。


    三春認出這住持竟是前次準備給玉珈剃度的老尼,和玉珈雙雙參拜,住持師太微微一笑,指著自己旁邊的木榻道:“二位施主請坐下說。”


    三春扶玉珈過去坐了,自己卻來到住持師太麵前,雙膝一曲,欲跪,住持師太虛扶下:“佛家不興俗禮,施主有話盡管直言。”


    玉珈神色凝重,一路上都在擔心,隻恐住持師太不肯收留她,畢竟李忠之罪不是偷雞摸狗的小罪,刺殺皇上,罪大惡極,三春卻成竹在胸,這位住持師太在玉珈前次來此準備剃度出家時她是見過的,當時沒有過多的交談,但從住持師太那柔和淡定的目光中,三春篤定其是大義之人,於是開門見山道:“求師太收留下孫小姐。”


    住持師太微微側頭看向玉珈:“孫小姐怎麽了?”


    喪夫之痛,痛徹肝膽,玉珈想講述,鼻子一酸,喉頭哽咽,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三春道:“孫小姐現如今該稱李二奶奶,她已經同城內廟寺街鐵匠李家的李二爺成了親,且懷了身孕,可是李二爺犯了案子,禍及到二奶奶,走投無路,我才將她送到這裏。”


    言罷,靜靜的等著,等著住持師太詢問李忠犯了什麽案子,假如聽說李忠是行刺皇上,三春突然間吃不準住持師太是否還有膽氣收留玉珈。


    誰料,住持師太什麽都沒問,微微頷首:“隻是小寺清苦,還需李二奶奶將就些。”


    聽這意思,是收留玉珈了,三春心裏略加安慰,看去玉珈,見她站起向住持師太合十施禮:“謝師太。”


    話一轉:“師太都不問問,我夫君所犯何罪嗎?”


    就在三春怔忪間,住持師太含笑道:“那是衙門該管的,不是我這個出家人該管的。”


    這話聽表麵的,有些倔強,稍微思考下,就能領會到住持師太那慈悲的佛菩薩心腸,三春對這位老尼再次刮目相看。


    玉珈卻道:“但我必須告訴您,我夫君犯的罪是刺殺皇上。”


    住持師太嗬嗬的笑了:“皇上不是好好的麽。”


    三春忍不住問:“師太怎知皇上好好的呢?”


    住持師太將手中的佛珠輕輕放在榻上的小幾上,仍舊是滿麵含笑:“若皇上出了事,你們也不必來我這小寺避難了。”


    聰慧如三春,當然明白其話意,假如雍正真的給李忠殺了,恐怕給呂家報仇隻是其一,不知有多少人會歡呼雀躍呢,說不定皇位會直接落在廉親王允祀手中還是會落在誰的手中,總之如是那樣,李忠就成了有功之人,而不是罪犯。


    老尼簡單的話語,卻是大智慧,三春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玉珈,丈夫之死,大悲大痛,她哭都哭不出來,聽了住持師太這幾句話,竟是潸然淚下,以往她對佛法的理解,僅限於叫人向善,今天更深刻的明白,佛家之人,都是大智大勇者,她對住持師太千恩萬謝。


    住持師太看了看她,像在思量什麽,半晌道:“既想藏身,施主這個樣子是不成的。”


    玉珈不明所以。


    住持師太續道:“若官府各處搜尋施主,我這小寺距離京城最近,怕難逃過,施主這種穿戴未免太紮眼,所以,施主應該落發。”


    玉珈一驚。


    三春亦是有些意外,簡單想想,住持師太說的沒錯,玉珈傳俗家衣裳,即使換上海青,一頭烏發於眾尼姑中太鶴立雞群,可是頭發對於一個俗家女子的重要性,堪比性命,她猶疑的看去玉珈。


    方才那一驚如蜻蜓點水,匆匆來也就匆匆去了,此時玉珈甚是平靜,淡淡道:“就請師太為我剃度。”


    三春失聲喊道:“孫小姐!”


    玉珈臉上沒什麽表情,說話一如她平時的樣子,緩慢溫和:“我夫君都沒了,我留著滿頭青絲打扮給誰看呢。”


    三春心如刀絞,深深的自責再次席卷而來,噙淚道:“李忠的仇,我來報。”


    玉珈眼眸一亮,未知是驚奇還是驚駭。


    方才那樣說,假如說是給玉珈的話刺激而成,當下三春說的話,就是認真考慮過:“我說到做到。”


    這個仇已經拖延了太久,都是因為母親的遺言,可這樣拖延一天,三春就煎熬一天,這種煎熬遠不如一死來的更痛快,而今雍正又殺了李忠,還將其五馬分屍,更將母親和家人是屍首掘出來鞭撻羞辱,假如自己繼續佯裝什麽都沒發生,不如畜生!


    佛門之地不該說這些血腥之事,三春點到即止,然後陪著玉珈往觀音殿去剃度,當玉珈的一縷青絲翩然落下,三春淚如泉湧,不忍再看下去,也知道住持師太會把玉珈母子照顧的很好,她就悄悄出了觀音殿,於殿前的高階上佇立,遠望青山如黛浮雲悠悠,內心從來沒有過的平靜,這是終於決定一件事後的安寧。


    看了一會子,將手往懷中掏出母親的血帕,來到殿前那供香客燒香祈禱的碩大香爐前,將帕子挨著手臂粗的檀香,未幾,帕子點燃,慢慢的燒成灰燼,她跪了下去,道:“娘,恕女兒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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