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與呂安,長時間的對視。


    呂安是驚恐的表情,三春是平靜的神態。


    當意識到自己不該與小姐這樣相望,呂安垂下腦袋,苦勸:“小姐還是絕了報仇的念想吧,報仇那種事,自然有旁人去做。”


    三春明白他口中的‘旁人’,便是反清複明的那些人,然,若借他們的手殺了雍正和孫尚榮,如同隔靴搔癢,怎麽能夠泄心頭之恨。


    呂安也知道她固執,自己恐勸說不得,唯有搬出了林氏:“小姐別忘了二夫人那條血帕。”


    母親臨終說:別報仇,活下去。


    三春目光凝止,半晌,低低道:“安敢忘。”


    呂安終於放心。


    回到住處,三春見荼蘼正於燈下繡著花,見她回,荼蘼放下華繃子道:“姑娘這麽早就回來了?”


    三春感覺出她的弦外之音,問:“你以為我會留宿大人房中?”


    荼蘼騰的紅了臉,低頭,還偷偷的溜一眼三春,怯怯道:“不是奴婢以為,是杏花說的,她還讓奴婢先回來呢。”


    三春心裏煩躁,神情就有些怠惰,懶懶的不屑將這個話題深入談下去,歪在炕上,閉上眼睛,似睡非睡。


    荼蘼過來道:“奴婢服侍姑娘就寢吧。”


    三春卻問:“有酒嗎?”


    荼蘼像是沒聽明白,少頃才道:“咱們房裏沒有,姑娘想吃酒,得去廚房拿,可這個時辰了,廚房早落了鎖。”


    三春仍舊不睜眼睛:“這個時辰哪裏可以弄到酒?”


    荼蘼想了想:“很難。”


    三春不再開口,躺了一會子,起來道:“屋裏悶,我出去走走。”


    荼蘼問:“姑娘剛打外頭回來,這會子還出去?”


    想喝酒,卻沒有,江湖手段是——偷,三春隻回她:“睡不著呢。”


    荼蘼立即抓起她的披風:“奴婢陪姑娘出去。”


    欲給三春披上披風,三春卻用手擋了回來:“不必,我想一個人靜靜。”


    荼蘼隻能不知所措的原地站著,看著她出了房門。


    來到庭中,給夜風一撲,果然有些冷,但想偷,穿著披風有些拖拉,站在庭中琢磨往哪裏去偷,唯有廚房了,於是,直奔廚房而來。


    這間廚房,是公中的大廚房,夫人和姨娘們另有自己的小廚房,這間大廚房一般都是為晚飯或是酒宴所用,倘或孫尚榮外出應酬不在家吃晚飯,這大廚房也就不起火,因今晚三春隨孫夫人和幾個姨娘都去了果郡王府聽書,所以孫尚榮也沒在家裏吃飯,大廚房已經鎖了一天。


    三春到了廚房,謹慎的還是聽了聽看了看,確定沒人,就拔下頭上的發簪朝鎖頭一捅,哢噠,鎖頭開了,取下,推門,進入。


    廚房內黑黢黢的,更因為第一次來,小心翼翼腳下,也還是給什麽絆到了,踉蹌欲打,有人托住了她。


    心裏嚇得不行,卻沒喊出聲來,順手一抓,指甲摳在對方的手背上,使勁一撓,那人痛得難耐,氣道:“我好心幫你,你卻恩將仇報。”


    又是雲嘯。


    三春放心,穩住自己推開他:“我以為是鬼。”


    雲嘯手指自己:“有這麽俊雅的鬼?”


    三春欲嘔,說:“黑燈瞎火的,根本沒看清。”


    雲嘯道:“行了,不與你計較,既然是黑燈瞎火的,你來廚房作何?”


    三春冷笑:“我正想問你呢?”


    雲嘯斟酌下:“我是粘杆處的,你該知道我幾次潛入孫家作何。”


    三春搖頭:“抱歉,我不是粘杆處的,所以我不知道你幾次潛入孫家作何。”


    給她一逗,雲嘯壓抑的笑了:“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總之與你無關,不過你是離開還是隨我藏起來。”


    三春懵然:“為何藏起來?”


    忽然想起上次於小倉處遇到他的事,那次他應該就是在偷窺偷聽,驚訝:“該不會那花姨娘和揚侍衛長又來廚房幽會?”


    雲嘯點了下頭:“嗯哼。”


    依稀中,逐漸看清他的人,一身夜行裝束,通體黑乎乎的,辮子亦是盤在頭頂,幹淨利落。


    三春諷笑道:“你們粘杆處,幹的都是這種事?”


    粘杆處幹的當然不是這種事,雲嘯為何偷聽偷窺花氏和楊易幽會,是因為楊易本身就是粘杆處的,他潛入孫家多少年,為的是揪出孫尚榮貪贓枉法的證據,也就是臥底,可老奸巨猾的孫尚榮處處防著他,無奈他才劍走偏鋒,想從花氏處得到自己想知道的,因為,孫尚榮曾經對花氏寵極一時。


    那麽雍正為何指使楊易潛入孫家?也不是發現孫尚榮有什麽嫌疑,而是覺著孫尚榮做到權高位重,絕不會一點貪心都沒有,所以,雍正才在他身邊布下眼線,時時刻刻盯著他,這叫未雨綢繆。


    不單單孫尚榮身邊,很多重臣身邊都給雍正安插了密探。


    可是,楊易和雲嘯並不認識,很多粘杆處的同僚都不認識,他們識別身份的法子就是那枚令牌。


    聽三春滿嘴嘲諷,雲嘯道:“你說對了,我們粘杆處幹的都是這種事。”


    三春嗤之:“連雞鳴狗盜都不如。”


    雲嘯正待開口,忽聽有腳步聲,一把攬過三春,手還捂住三春的嘴巴。


    三春掙紮,雲嘯噓了聲:“有人來了。”


    然後,鬆開手,拉著三春藏到一巨大的米缸後頭。


    三春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已經把鎖頭打開,那來者除非是個傻子,否則一定發現端倪。


    果然,外麵的花氏本想用偷著備下的鑰匙打開鎖頭,竟發現鎖頭是開著的,一驚,愣愣的站了一會子,覺著不妥,轉身想走,剛好楊易來了,見她想離開,問:“怎麽來了又走?”


    花氏壓低聲音:“鎖頭開著呢,有蹊蹺。”


    楊易朝門處望了望,不敢心懷僥幸,讓花氏往旁邊藏著等他,自己就來到門口,輕輕的開了門,試探的邁入一隻腳,同時拔出腰間的佩刀。


    裏頭沒什麽動靜,他還是拎著刀小心翼翼的慢慢進入,靜心聽極目看。


    藏在米缸後麵的雲嘯見他如此之狀,揣摩他是發現了什麽,自己是打房頂撬開瓦片進來的,想起後來的三春卻是大搖大擺打門進來的,也就明白,那門上的鎖,已經給三春弄開了,楊易當然會懷疑,雲嘯怕自己暴露,於是急中生智,一把將正屏息靜氣偷窺的三春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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