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珈出嫁的前夜。


    孫家張燈結彩,雖是嫁女,到底是朱門大戶,嫁的又是嫡出長女,且玉珈又是熬到這把年紀,於是闔府歡慶,格外隆重。


    孫夫人一邊高興一邊難過,嫁女兒,都是她這般心情。


    遊嬤嬤不停勸著:“夫人可別對著大小姐哭天抹淚,夫人一哭,大小姐便會哭,雖然自古都講究哭嫁,但老奴覺著這是喜事,作何要哭呢。”


    孫夫人先罵了句:“你個老猢猻,嫁的不是你女兒。”


    又道:“我不哭,我女兒嫁了如意郎君,我替她高興。”


    遊嬤嬤順勢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也有悲憫之心,定是給大小姐對姑爺的一番癡情感動,而今大小姐得償所願,姑爺又做了官,雙喜臨門呢,夫人當然該笑。”


    孫尚榮也真是厲害,一日之間,就讓李忠搖身一變,從一個教拳師傅變成三等侍衛,官局五品,且入粘杆處為雍正皇帝效力,這其中康親王巴爾圖幫了大忙,當然孫尚榮也為他做了件事,互惠互利,彼此利用。


    所以,現在的李忠再不是曾經的街頭混混,而是堂堂的大內侍衛,是受雍正皇帝親自指揮的粘杆拜唐,俗稱血滴子。


    玉珈也算嫁的風光,她倒不在意這些,但她老子在意,極力將李忠推上去,其實圓滿的是自己的臉麵。


    李忠入仕為官,三春也頗為高興,更加明白自己離開他是多麽正確,倘或李忠娶的是她,兩個人隻能守著清貧,孫玉珈能給李忠的,自己遠遠做不到。


    眼看李忠做了官又娶了個真心實意待他好的的女人,三春有種大恩得報的輕鬆,回到後罩房婢女們的住處就倒在炕上睡覺。


    孫家沒將她趕走,刁氏卻已經不肯要她,她隻能淪為雜使,就是負責清掃院落等等活計,累了一天,挨著枕頭便打瞌睡,忽聽有人喊她:“三春,大小姐叫你過去。”


    睜眼去看,見是寒香,三春應道:“就來。”


    打炕上起來,整整衣裳攏攏頭發,隨寒香來到玉珈的閨房。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玉珈麵色紅潤嘴角含笑,曾經那個多愁善感的女子不見了,而今的她容光煥發,平添了三分美貌,招手對三春:“來我身邊坐。”


    三春道:“謝大小姐,奴婢站著就可以了。”


    玉珈笑容親切:“我跟前,你不必拘禮。”


    三春搖頭:“該立的規矩還得立。”


    見她執意不肯同坐,玉珈就隨了她,道:“叫你來是為了這麽件事,明兒我就嫁過去了,不如你跟我走吧,算是我的陪嫁,爹和娘一準答應。”


    三春有些意外,卻不肯:“謝大小姐,我在這裏挺好的。”


    玉珈很是認真:“我是真心的,覺著畢竟李家有我和二爺呢,沒誰敢欺負你,但在這裏就不同了,我一走,你指望誰?”


    三春何嚐不為此事費思量,但重回李家,她是決計不會的,道:“我曾經是李家大爺的私生女,後又同李忠定了親又毀了婚,再回李家,實在不妥,李家那些人即使不為難我,也不會給我好眼色,即使她們給我好眼色,我自己還不舒服呢,算了,我還是留在這裏吧,大小姐別為我擔心,我是孤兒,什麽樣的事沒經過呢,在孫家吃的飽穿的好,已然感恩天地了,再不能奢望其他。”


    一番話說的玉珈也不知該如何再勸她了,隻好道:“那你自己保重,橫豎你也知道李家在何處,若有難處,尋不見李忠可去尋我,我自會為你分憂解難。”


    三春感激涕零,斂衽想拜,玉珈一把托住她:“李忠是你恩人,你亦是我的恩人,該我拜你才是。”


    說完站起,真的要拜。


    三春忙說:“大小姐不可,我已經說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答李忠的恩德。”


    玉珈道:“李忠是我丈夫,你為他做的一切,就是為我做了一切,我當然感激你。”


    三春此時才忽然發現,自己同李忠,即使某天後悔,也再沒任何回旋的餘地,他娶了妻成了家,他再不是曾經的他。


    不知怎麽,思緒遊走至此,心隱隱一痛,仿佛自己私有的一個物事被人生生奪走了。


    真是奇怪的感覺,強顏笑對玉珈:“大小姐好生歇著,睡的好,明兒才能做個美美的新娘子。”


    玉珈抿嘴含笑,羞澀的嗯了聲。


    三春告退而出,一路往後罩房走,腳步灌鉛似的沉重,皎月當空,花香幽幽,見旁邊有花圃有小亭,是後宅主子們飯後消食散步之處,夜裏無人及此,她索性過去小亭中坐了,懶懶的倚著美人靠,茫然看著遠處。


    心中也不知該有什麽想法,就是靜靜的坐著,等夜涼灌入袖口打個寒噤,這才起身想回去睡覺。


    甫轉身,差點撞到某個人身上,唬了一跳,待看清那人是孫尚榮,慌忙施禮:“大人。”


    孫尚榮負手於後,像是閑庭信步而來,身上穿著家常的衣裳,大概怯熱,鬆開玉帶,衣裳敞開著,因了這夜因了這景,他完全沒有平時的官威,問三春:“這時辰,你這丫頭於此作何?”


    三春不知怎麽說,就道:“賞月。”


    孫尚榮抬頭看月再低頭看她:“你一個小丫頭,也有這番雅興?”


    三春很想回敬他幾句,小丫頭怎麽了,小丫頭就不能有賞月的雅興了,月亮又不是你家的,心裏不服不忿,可不敢真的衝撞當家老爺,於是道:“看個熱鬧。”


    孫尚榮又抬頭看月低頭看她:“月亮有什麽熱鬧呢?”


    三春好煩,從未見一個大男人這麽囉嗦的,耐著性子道:“月亮當然有熱鬧,月亮上有嫦娥有玉兔有吳剛還有豬八戒,熱鬧的很呢。”


    都是傳說,孫尚榮啞然,半晌哈哈笑了:“你聽誰說的?都是蒙人的勾當。”


    這就是年齡上的巨大差異,如此美好的傳說他居然不信,三春道:“不是蒙人的,是真的,大人不妨仔細看,就會看見那棵桂樹,枝葉繁茂,鬱鬱蔥蔥。”


    孫尚榮本是不信這種無稽之談,可是見她說的何其認真,忍不住順著她手指處看上去,看得久了,似乎真的發現月亮上長著一棵高大挺拔的樹。


    脖子仰的累,一垂頭,擦著三春的衣袖,頓覺馨香撲鼻,突然間心神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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