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禮話鋒突轉,三春沒防備下,怔了怔,回過神來曉得他問的是哪一宗,就道:“芍藥我不會畫。”


    這是個理由,可是允禮豈能信她,四君子畫的呼之欲出,芍藥又非奇花異草,一般人家皆有栽種,且自己那條汗巾還有現成的圖樣,也不追問,聽台上起了收場的鑼聲,接著雇請戲班的東家出來講了幾句,無非是請老少爺們以後關照他的買賣。


    允禮看三春微微一笑,轉頭問劉景泰:“戲班的事定了嗎?”


    劉景泰喜笑顏開:“回爺,定下了,明兒一早進府,晚上便可以開鑼。”


    允禮又問李忠:“戲班共計多少少?”


    李忠道:“回王爺,除了班主,攏共十八人,正兒八經的角兒隻五個,剩下的都是響器師傅還有管衣裳的管箱子板凳等雜物的。”


    對於京師帝闕來說,這戲班子未免忒小,劉景泰生怕允禮推掉這班子,再想尋其他班子,又得等機緣,還得費口舌,忙道:“小是小了,小有小的好處,但凡照麵過的,再見麵保證忘不了。”


    這話是暗示允禮,倘或神鞭張真的藏身於此,便是他的末日。


    假如今晚三春和十九姑不在,或許允禮不會懷疑這麽小的戲班子能藏下神鞭張,可是三春一出現,允禮立即想起她上次成為神鞭張人質的事,看著人群散去,戲台上的師傅們也在收拾鑼鼓家夥,允禮道:“隻是給家眷看,足夠了,別明早了,告訴那班主,現在就進府。”


    劉景泰立即遵命去交涉,當然,不費吹灰之力,果郡王要看戲,那班主豈敢推遲,當下急匆匆收拾了器具,帶著班子隨劉景泰去了王府。


    臨走,允禮徐徐回頭看了眼三春。


    剛好三春也在看他。


    允禮看三春,是想著自己會不會如劉景泰一樣草木皆兵,錯懷疑了這個小姑娘。


    三春看允禮,是感覺出他在懷疑自己,亦或是在懷疑十九姑。


    一雙眼睛就深沉如這夜色。


    另雙眼睛就幹淨如這夜空中的星子。


    就在他們四目交投的時候,這場景卻給李忠捕捉到了,他不易察覺的歎了口,心事重重。


    夜還未深,也未開始宵禁,買賣鋪子還沒有上門板,三春與十九姑沿街而行,李孝是明示過不讓三春晚上出來的,今晚若非十九姑死纏爛打,三春也不敢違背大爺的命令,所以她催促十九姑別再磨蹭,得趕緊回家去。


    十九姑還想著方才的事,問:“你說你是給我師兄撿回來的,你既然會那袖裏乾坤的功夫,怎麽還會挨餓呢?”


    三春明白她所謂袖裏乾坤的功夫是那偷術,道:“我小時,祖父告訴過我,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偷盜豈是君子所為,我之所以會那個,學的時候隻圖著好頑,並未想過真的以此為生。”


    十九姑讚同的點點頭:“就像我們師徒,寧可流汗賣藝,也不會用功夫打家劫舍。”


    聽她說出師徒,三春連忙噓了聲,街上人來人往,人又不可貌相。


    二人手牽手回了家,小心翼翼的進了門,生怕給李孝撞見。


    可是,卻在垂花門處遇到了大春。


    這到底是自己同這位李家大小姐的緣分?還是冤家路窄呢?三春盈盈一禮:“大小姐。”


    大春叉腰問:“打哪兒回來?”


    臉色比這夜風還涼,嗓音猶帶嚴厲。


    三春方想撒個謊,比如陪十九姑欣賞下這傳承百年的李家大宅,可是心無城府的十九姑卻搶先道:“看戲去了,咋地?”


    一臉的驕橫,七分是個性,三分是覺著自己為長輩。


    大春也聽李忠叮囑過,說十九姑該是她的長輩,希望她盡量謙讓些,可是有三春在,這就不同了,大春繞開十九姑看向三春,怒道:“你膽子不小啊,敢大晚上的出去看戲,可見你這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明兒起,你仍舊服侍我和二小姐洗漱穿戴。”


    三春順從的應了,這本就是她分內的事。


    十九姑剛想開口,大春覷她一眼道:“這是李家的家務事。”


    十九姑氣得瞪起眼珠子,總歸自己是客,寄人籬下,還真不好管太多。


    三春見她那義憤填膺樣子,寬慰道:“我不陪著你也是好事,你不知道吧,我這個人天生命硬,克父母克兄弟姊妹克三叔六舅克七大姑八大姨克所有挨邊的人。”


    話畢,大春登時想起了初遇三春時的場景,突然就變了臉色,道:“笨手笨腳的,我還嫌你麻煩呢,行了,不用你伺候了。”


    三步並作兩步,去跨院找小福了,因為崔氏說,小福繡的鴛鴦栩栩如生,大春想學著繡個枕頭給貴才。


    三春看著大春那山一般的背影促狹一笑,待回頭,卻見十九姑在看她,且呆愣愣的,三春抓過她的手解釋:“逗你的,別怕。”


    十九姑卻把腦袋貼上三春的臉:“求克。”


    三春:“啊?”


    十九姑哭喪著臉:“我不想活了。”


    三春訝然:“怎麽了呀?”


    十九姑有些哽咽:“我來京城就是為了尋找我師父然後救他,可是至今……”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兒,三春拉著她回到兩個人的住處,掌了燈,上了炕,相對而坐,這才讓她開口說。


    追憶往事,有苦有甜:“我從小便給爹娘丟棄,是師父收養了我,好吃的緊著我,好穿的緊著我,待我如親生女兒,然而師父出了事,一旦給朝廷抓住,便是掉腦袋的事,我卻不能救他,所以我不想活了。”


    為了這個,三春勸道:“你別難過,總會有辦法的,還有你師兄你呢。”


    十九姑哼了聲:“甭提師兄,我瞧他做果郡王的走狗做的好著呢。”


    三春道:“話不能這樣說,救你師父不是件簡單的事,你師兄又沒有三頭六臂。”


    十九姑吸吸鼻子:“所以我不想活了。”


    一眨眼,眼淚撲簌簌落下。


    三春知道她,若非真的逼到萬念俱滅,這姑娘可是不會哭的,稍加思忖:“我幫你想個法子救你師父。”


    十九姑曉得三春富有機巧,登時大喜道:“真的?”


    轉而又失落狀:“你又不會功夫,怎麽救我師父?”


    三春大眼透著狡黠:“戲。”


    十九姑皺眉:“戲?”


    三春莞爾一笑:“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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