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的腳步聲起,三春聽著像是往自己這個方向來的,忙躲到旁邊的灌木後頭,見李孝和李忠相繼過了月洞門往上房的方向去了,三春這才閃出來,呆呆的站了一會子,繼續去找書房。


    鐵匠李,同氈帽楊、綢緞洪、生藥白等等一樣,都是可以追溯到太宗年間的老字號,有的甚至在前明即是響當當了。


    李家祖上打鐵為生,正如廚子分小飯館和禦膳房一樣,鐵匠也分等級,曾經的鐵匠李家也有過輝煌,還為康熙爺鑄過寶劍呢,到了李忠李孝這一代沒落了,打造兵器如今隻能改作打造剪刀、鐵鍋、馬掌、農具等等日常物事,但祖上傳下來的宅子卻非常大。


    所以,三春左拐右拐,終於找到書房,是個獨立的院子,正房麵闊三間,還有東西耳房,院子裏皆是青磚鋪地,靠牆兩口鎏金大缸,正房廊柱紅漆斑駁到快悉數脫落,顯而易見這宅子有些年頭沒有修葺了,忽然想起李忠撿到她的時候很是仗義的說,我家大業大,不差你一張嘴,而今看來,李家可真是家大,但卻未必業大,大春二春閨閣女兒,還不是拋頭露麵的殺豬賣肉。


    想起這些,三春感歎,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來到書房門口當當敲門,敲了半天房門才從裏麵開了,門檻內站著個少年,身量纖弱,麵皮白淨,穿了件青布長衫,外罩青緞子皮馬褂,頭上一頂青麻瓜皮帽,手中捧著一卷書。


    三春想這應該就是子儒少爺了,就道:“老太太叫少爺去用飯呢。”


    那少年果然是李子儒,見其麵孔陌生,問:“你是誰?”


    三春道:“我叫李三春,是新來的丫頭。”


    李子儒打量著她:“我大姐叫李大春,我二姐叫李二春,你叫李三春,按理你該是我三姐,可你長的不像我爹也不像我娘,你比他們都好看。”


    三春覺著,這位少爺的心智有問題,也不知如何接他的話,索性沉默。


    李子儒突然如夢方醒的:“你是我爹在外頭養的女人生的?”


    三春覺著,這位少爺的心智有大問題。


    李子儒又道:“咱們既然是同父異母,那也是姐弟,三姐。”


    說著還深深鞠躬,三春閃身躲開不受他的禮,道:“你弄錯了,我不是你的親姐也不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我是你二叔撿回來的。”


    李子儒怔愣下,忽然驚呼道:“天啊,我怎麽忘了,你應該是我二叔的女兒!”


    三春一口氣沒喘勻乎,咳嗽起來,想李忠也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而自己已經十六,這樣年齡差如何做得父女,可李子儒說得極其認真,三春歎口氣,這個少爺,讀書讀傻了,無心多做解釋,再次重申:“老太太叫少爺去吃飯。”


    李子儒點頭:“那我該叫你堂姐還是堂妹?”


    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遇到李子儒這樣的讀書人,三春無奈的歎口氣,轉身先行。


    一頓飯,李子儒都在時不時的偷看三春。


    用罷晚飯,天已經擦黑,刮了幾天的風沙終於消停了,李家的男女主子也分別回房安置。


    三春是個打雜的,得了大奶奶崔氏的令,過來伺候大小姐大春二小姐二春洗漱。


    家大人少,各處一片靜謐,三春從廚房打了盆熱水來,先來到大春的閨房,見大春正將腦袋貼著窗戶往外聽,三春道:“大小姐,洗腳吧。”


    正聚精會神的大春給她嚇了一跳,回頭手撫心口道:“詐屍呢,嚇死我了。”


    三春將水盆放在炕沿下,低頭致歉:“我下回會注意的。”


    大春瞪了她一眼,不知為何,總覺著看她別扭,人瘦就瘦吧,還白,白就白吧,眉眼還像年畫上的美人似的,所以怎麽看都覺著像三春這種女人,不是狐狸精也是妖精,大春往炕上噗通坐了,踢掉腳上的鞋子,睇她一眼道:“你說你,是個奴才,聽著這名字像是小姐似的,你叫什麽不好呢,非得叫三春。”


    三春無奈道:“爹娘取的。”


    大春哼了聲,剛好養的貓蹭了過來,她抱起,道:“叫個花貓也成啊,非得叫三春,外頭人聽著,還以為你是我爹的私生女呢。”


    三春歎口氣:“沒法子,我如果叫花貓,大小姐您讓這花貓叫什麽好呢?難不成叫大春?”


    大春隻顧著愛撫她的貓,嘟囔句:“懶得理你。”


    三春就告辭出來,她還要去給二春打洗腳水,剛邁出門檻,聽裏頭的大春罵道:“賤人,甭以為我沒聽出來,你敢罵我!”


    三春聳聳肩,付之一笑。


    伺候完大小姐,三春又往廚房打了盆洗腳水端進二春的閨房,甫一進門,即嗅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二春正盤腿坐在炕上啃著一支雞腿,腳上連襪子都不穿,還不時的用手摳一摳腳趾頭縫,搓下一團泥垢隨手一丟,然後繼續摳繼續搓,聽見腳步聲,慌忙將雞腿放入蓋碗又把蓋碗塞入鋪好的被子裏,見是她,拍了拍心口道:“嚇死我了,我以為是我娘呢。”


    隨即拿出雞腿,仍舊啃著,吃的滿嘴油光鋥亮,吃的一聲接一聲的打嗝,胃氣從嘴裏撲了出來,三春惡心得急忙屏住呼吸,然後將水盆放在她麵前的炕沿下,道:“二小姐,你洗腳。”


    二春頭也不抬道:“你端出去倒了吧,回頭我娘問,你就說我洗過了。”


    三春恭順的應了,將水盆重新端了出來,嘩啦倒在院子了裏,想起還要為大小姐掃炕鋪被,遂重新返回大春的閨房,進了院門,卻見有個人影一晃,隨即跳牆跑了,而大春,胡亂的整理著衣裳,見是她,怒道:“你怎麽陰魂不散呢,誰讓你來的。”


    三春委屈道:“我是來給大小姐掃炕鋪被的。”


    大春瞅了瞅牆頭,心有餘悸的問:“方才,你都看見什麽了?”


    三春眼睛望向那牆頭,淡淡道:“看見一條狗跳牆跑了。”


    大春氣得揚起手來欲打:“你罵人!”


    三春慌忙閃身躲開:“是我看錯了,回頭有人問,我就說看見的不是狗,而是一個男人跳牆跑了。”


    大春緩緩放下手:“不對,是一條狗跳牆跑了,如果有人問,你就這樣說。”


    三春點頭:“是,我知道了。”


    大春厭惡的瞪了她一眼,轉身回房,邊道:“不用你伺候了。”


    三春尊聲是,也回了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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