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隻是隨口一說, 沒想到周衍川就真有那麽慣著她, 好像就打算把名字這麽定下來。幸好趙莉聽說後極力反對,連夜跟老鄭在家研究大半宿, 最後給還未出生的寶寶取名叫周知意。


    林晚他們沒什麽意見, 隻不過小麥小麥地喊習慣了,幹脆決定就用這個當孩子的小名。


    周小麥出生在一個驚心動魄的台風天。


    南江幾乎每年都有台風入境, 但今年這個聲勢浩大無比, 還在海上就引起了各部門廣泛關注,沿海一帶居民大批撤離。


    台風登陸前一天,周衍川親自帶人到現場,用無人機反複巡邏好幾遍,確定政府規劃的撤離地帶連個鬼都找不到後, 才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南江市內。


    到家時已經開始下雨, 林晚坐在客廳等他,見他平安回來後, 又隻字不提自己前幾小時的忐忑不安,隻慢吞吞地牽著他的手, 帶他去看今天阿姨在窗戶上貼的防風米字膠帶。


    周衍川謹慎檢查了一遍,才親了親她的額頭:“辛苦寶貝兒了。”


    “我哪裏辛苦,最多就是幫阿姨扶扶梯子而已。”


    林晚也溫柔地吻了下他的嘴唇, “先去泡個澡休息一下,我讓王阿姨給你做點吃的。”


    自從林晚懷孕以後,鍾點工王阿姨就長期在家住了下來。


    不為別的,就為她但凡有一丁點不舒服, 家中隨時都有人能照顧她。王阿姨做事麻利心也細,有她在,周衍川在公司加班時才不至於隨時提心吊膽。


    結果周衍川上樓還沒來得及脫衣服,就聽見王阿姨火急火燎地在外麵拍門。開門後迎麵而來就是一句話:“太太要生了!”


    周衍川平時多淡定的一個人,聽見這句話後竟也有片刻的恍神。


    他甚至還莫名其妙地想著“預產期明明在下周,這項目進度算是提前完成了?”。


    生產所需的證件和物品平時都存放在車庫櫃子裏,周衍川回過神來後,平時鎮定利落的狀態就又回到了身體裏,他攙扶著林晚上車,王阿姨把雜七雜八的東西塞進包裏,沒幾分鍾就可以出發了。


    一路風雨交加,白晝宛如黑夜。


    林晚被送進手術室後,周衍川給趙莉打了一個電話,讓兩位老人注意安全不要著急過來。掛掉電話時,他遠遠地看了眼走廊的窗戶,隻看到樹木被狂風拉扯不止,傾盆大雨像鞭子般抽打在玻璃上,不知哪裏吹來的廣告傳單漫天翻飛,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


    他就那麽靠牆站著,後背抵著冰冷的牆,緩緩深呼吸幾次。


    思緒不自覺地回到幾年前在臨辛的那個夜晚,同樣的暴雨如注,同樣的魂不守舍。


    扶林晚下車時,他的衣服被雨水澆透,潮濕地貼在身上,給他周身都染了一層沁人的寒意。


    王阿姨幾次過來,都沒敢出聲打擾。


    周衍川的手機一直在震。


    不用看他也知道,肯定是群裏正在討論南江準備正麵迎接台風的凶險,換作以往,他再忙也會分神去關注一下情況。


    然而這一天,風也好,雨也罷,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換得他絲毫的留意。


    直到手術室的大門推開,有人出來笑著說了什麽。


    男人眸中翻湧的寒意才在頃刻間散去。


    台風抵達南江的當夜,林晚平安生下了一個女兒。


    就因為女兒千挑萬選,選了這麽個日子出生,林晚當時就認定,這絕對是個勇猛無畏的姑娘。


    聽說這世界很瘋狂?那她偏要來看看。


    周小麥是個不愛說話的小朋友。


    剛上幼兒園時,老師還曾經委婉地建議過林晚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畢竟哪有小朋友能在幼兒園一天都不說話呢?


    檢查結果顯示,周小麥不僅沒有任何問題,而且智商還挺高。


    林晚鬆了口氣的同時,也很納悶地問:“為什麽在幼兒園不愛說話?”


    周小麥揚起白嫩的小臉:“因為我在觀察他們。”


    對於外孫女的這個習慣,趙莉戲稱肯定是林晚懷孕時觀鳥觀多了,才會導致孩子在胎教時期就出現了某些偏差。


    隨著周小麥一天天長大,她和其他孩子的不同也漸漸彰顯出來。


    就拿玩新玩具來說,大多數小朋友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到手裏就玩,她偏要坐在那兒淡定地把說明書看完,偶爾遇到不認識的字,要麽自己查字典,要麽問爸爸媽媽,非得把說明書的意思吃透了,才會不慌不忙地上手。


    加上女兒本來就容易長得像爸爸,有時林晚坐在她對麵看久了,都莫名有種看到了女寶寶版周衍川的感覺。


    “照目前的形勢看來,她長大了個絕對是個冰山美人,跟你也太像了吧。”


    某天晚上,林晚睡前躺在被窩裏說。


    周衍川翻身與她麵對麵:“不開心了?”


    “當然不會,小麥像你也很好啊。”


    “是麽?”


    “……好吧,我是有點不開心。”


    林晚在暖黃色的燈光和他靠得更近,彼此的呼吸纏繞在一起,“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怎麽一點都沒遺傳到我的優點呢?”


    她多活潑開朗的一個人啊,女兒卻小小年紀就擺出一副冷淡的表情,周衍川的基因會不會太強大了一點?


    周衍川想了想:“可能是你太特別了。”


    他是真心這麽認為。


    聰明而已,無非就是學東西更快、做事情更得心應手。要像林晚那樣肆意又溫暖,無論遇到任何事都能保持積極的心態,才是世間難尋的珍寶。


    林晚看著他那雙深情的桃花眼,看著燈光繾綣散落在他的眼中,忽然認了似的說:“不過也蠻好呢,像你的孩子多漂亮。”


    周衍川低聲笑了一下,撐起身垂眸注視她許久,然後低下頭來,沿著她的脖頸往下細細吻著:“寶貝兒才是最漂亮的。”


    夜色尚早,一切曖昧呢喃都還有足夠的時間去聆聽。


    從那天起,林晚接受了女兒和她不像的事實。


    然而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認知竟然在某天下班去周小麥的時候被打破了。


    那天她臨時有空,跟保姆打了聲招呼,自己開車去幼兒園。


    快放學的時候,幼兒園門外堵得水泄不通,沿途全是前來接小朋友回家的父母。


    她見道路實在擁堵,索性把車開遠了一些,然後步行折返幼兒園。


    小朋友們穿著統一的製服,在靠近大門的操場上排隊。


    一大群小豆丁站在那裏,看起來還怪可愛的,林晚便站得離大門更近了些,想找找女兒究竟站在哪一排。


    周小麥顏值出眾,不需要耗費多少時間就能找到。


    小臉蛋白淨又漂亮,規規矩矩地背著小手,看得人心生歡喜。


    林晚下意識拿出手機,想拍張照片做紀念。


    誰知她剛把鏡頭拉近,就看見站在周小麥旁邊的小男孩,不知為何突然哭了起來。他哭得聲嘶力竭,老師過來抱著安慰也不管用。


    情況正在焦灼的時候,周小麥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特別像周衍川跟陌生人打交道時的模樣,但女兒接下來的舉動,卻完全出乎了林晚的預料之外。


    周小麥歎了口氣,從包包裏拿出一朵小紅花。


    林晚認得那個,是幼兒園老師每天用來獎勵當天表現得最好的小朋友的獎品。做得不算多精致,但在四五歲小朋友眼中,這就是比世間萬物都還要重要的肯定。


    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將小紅花塞到了小男孩手裏。


    小男孩愣愣地接過來,嘴角撇著。


    周小麥不知跟他說了什麽,說完之後彎起眼笑了笑,當著老師的麵輕輕捏了下小男孩的臉蛋,然後就轉過頭沒再看他。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發生得無比自然。


    小男孩的臉當時就紅了。


    更叫林晚驚訝的,則是周圍好幾個小朋友,都紛紛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


    林晚默默拍了張照片,收起手機時心想:


    行吧,至少……周小麥還是繼承了她一部分的優良品質。


    周小麥同學升入小學的那一年,星創收購了德森。


    這件事在當年的科技圈成為當之無愧的頭條事件,網絡上討論得沸沸揚揚,周衍川和德森從前的恩怨也被重新挖出來,不少人從頭分析一遍後,說周衍川是個沉得住氣的人,蟄伏數年終於徹底將德森收入囊中。


    林晚對這種言論嗤之以鼻。


    收購根本不是周衍川的主意,而是曹楓提出來的。德森經曆了早期的急速發展後,企業內部潛在的小問題也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暴露,走到如今這一步,也不過是千裏之堤潰於蟻穴而已。


    曹楓願意收購德森的原因也很簡單。


    首先是德森位於北方核心圈,占據某種地理優勢;其次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合作的上下遊公司關係打得牢固,用起來也很順手。


    最後一個理由,就是出於他和周衍川的私人交情,想替他狠狠地出一口氣。


    周衍川對此倒並不反對,手續辦完之後,趁著暑假帶林晚和周小麥回了一趟燕都,一家三口住進了空置許久的四合院。


    他已經不害怕再住回小時候的家。


    每天清晨醒來,周衍川都會安靜凝視著林晚的睡顏,看晨光是如何一寸寸地親吻她的臉頰。再過一陣,周小麥就會起床,她是個懂事的小朋友,從不大清早就打擾爸爸媽媽,隻會獨自在院子裏自娛自樂,玩得高興了,會有稚嫩的笑聲傳進來。


    普通而安穩的一天,就此開始。


    離開燕都的前一天下午,周小麥心血來潮,提出想要爬山。


    周衍川帶她們去了小時候秋遊去過的地方,沿著旅遊線路逛完一圈後,就來到了位於山頂的古舊寺廟。


    天氣炎熱,遊人不多。


    隻有幾個虔誠的老太太,在寺廟裏燒香拜佛求平安。


    周小麥又開始她的人類觀察計劃,睜大眼睛好奇地觀察著別人的一舉一動,有時看著看著還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參透了什麽玄機。


    林晚和周衍川早已習慣女兒的這種愛好,也沒出聲催促,就站在旁邊等她。


    等那幾位老太太走進內殿了,周小麥便啪嗒啪嗒地跟過去,林晚怕她打擾別人,自然選擇跟她一起走。


    周衍川落在最後麵,剛要抬步跨過門檻時,眼角餘光掃到了一個人影。


    他回過頭,看見廟門外站著一個須發花白的老人,模樣沒什麽特別,非要說的話,就是下巴那兒留著的山羊胡讓他多看了幾眼。


    時間間隔太久,他分辨不出這是不是當年給他算命的那人。


    但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周衍川淡淡地笑了笑。


    那些曾將他禁錮在陰影中的判詞,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消散於草長鶯飛的燦爛春光裏。


    周小麥十六歲參加了高考。


    整個備考期間,林晚和周衍川都沒怎麽費心。


    她是一個向來很拎得清的姑娘,什麽時候該玩、什麽時候該用功,無需旁人提醒,自己心中就有一把嚴格的標尺。


    事實上,林晚那段時間也沒確實沒空。


    因為周衍川等候多年,等到她對基金會運轉掌握得足夠透徹後,終於把當年承諾的基金會送給了她。


    離開鳥鳴澗,一躍成為基金會理事長,林晚很快就適應了新的身份,也很快就忙碌了起來。如今基金會的運轉不光圍繞動物保護那麽簡單,隻要是和環境發展有關的項目,都可以納入他們的讚助範圍。


    麵對新的挑戰,林晚自然沒有鬆懈,她和當年一樣,遇到不夠熟悉的內容就自己去學,認真的模樣不比準備高考的周小麥差多少。


    那年夏天的高考,南江的理科狀元名叫周知意。


    一個漂亮得不像學霸的女孩子,選擇的學校和專業也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她沒有選擇全國排名最前的綜合類院校,也沒有選擇能將來能賺大錢的專業,而是追隨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選擇了一所航天大學的飛行器設計專業就讀。


    拿到通知書的那天,已經長得亭亭玉立的周小麥從冰箱裏拿了根冰棍出來,很沒正形地坐在花園裏吃了一會兒,忽然抬起手,把冰棍當作她的武器一般往天空一指。


    林晚和周衍川同時看過來。


    周小麥在陽光下笑得自信:“爸爸媽媽,將來啊,我肯定能把小麥送上火星。”


    周衍川點頭,淡聲回她:“好。”


    林晚怔了怔,不知為何有了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他們這一代人的理想,就算終其一生無法實現又有什麽關係?


    總會有人願意一代代地,將它傳承下去。


    她低頭揉了揉眼睛,裝出剛想起來的語氣,對周衍川說:“對了,昨天有記者找到我,說想讓我談談對你的看法,我還沒回她郵件呢。”


    “隨便寫寫就行。”周衍川表現得很淡然,“實在寫不出來,就寫一百遍‘我愛他’。”


    周小麥“嘖”了一聲,咬著冰棍笑而不語。


    林晚瞪他一眼:“我就不!”


    公開表白的機會,區區三個字怎麽能夠寫盡她對周衍川的愛意呢。


    她轉身回到書房,打開電腦後,望著空白的文件醞釀許久,遲遲沒有敲下任何字符,最後隻能撐著下巴,將視線投向顯示器右邊擺放的兩個小相框。


    相框裏裝著的,不是她和周衍川的合影。


    而是一枚書簽,和一張被雨淋過的、皺巴巴的紙條。


    前塵往事曆曆在目,回憶翻湧而至。


    片刻過後,林晚彎起唇角,溫柔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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