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頹圮土牆的縫隙射進院子,寂靜的塵土殘留著雨後的濕潤,台階上長滿青苔,腐草間流螢不時隱現。


    吱呀一聲,木門被從外推開,一隻狸貓弓腰炸毛迅速從屋脊上溜走,躲到陰暗角落中,偷偷打量著門外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


    李長安在門口站了許久才走進去,從城門口走到這兒,守衛的官兵與巡夜的更夫不見蹤影,他隻偶爾看到有幾扇窗戶透著燭光,待到了城南自家的這院子時,便發現此處像是已荒廢許久了。


    楚塵仙說的的確沒錯,他回到了這院子,這院子雖沒變,卻也沒了生機,他回不去了。


    院裏棗花果然開了,嫩黃的瓣被月光照得慘白,幾乎聞不到香氣,李長安踏過橫生的野草,踏上台階,推開正屋的門,灰塵乍然揚起,他皺眉退了一步,一彈指,一朵南明離火晃晃悠悠飛向桌上幾乎沒殘存燈油的油燈,燈芯被火舌一燎,漸漸亮起,微弱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室內。


    桌上原本擺著的靈位已不見蹤影,積了薄薄的灰塵,原來的桌椅家具都沒動,隻是顯然已沒人用了,李長安走上前掀開臥房的布簾子,裏麵也是空空如也,不由皺起眉頭,看來李傳財已經離開了。


    他歎了一聲,走到堂屋的梁柱邊,竹香筒裏的線香還有剩餘,便取了三根,點燃後,在原地拜了三拜,插在地上。


    一刻鍾後,香仍燒著,縷縷青煙從香頭紅光中冒出,三根還是一樣長短,是香譜中“平安香”的香相。


    想著自己那並沒血緣關係的小叔不知帶著養父骨灰去哪了,李長安歎了一聲:“還望真的平安……”


    ……………………


    木床上的衾被在快要入夏的夜晚顯得有些過於厚重,但衾被裹著的那個小身體卻微微哆嗦著,似乎有些寒冷,沒一會兒,她又不安分地滾來滾去,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夢話,內容不明,但從語氣來看極為氣憤,隨後她一腳蹬開被子。


    “我不走!”


    韓蘇兒掀開被子在床上坐直,輕輕喘息著,透過窗紙的微弱月光照得她臉色發白,她咬了咬嘴唇,發現還是深夜,才鬆了口氣,隻是攥緊被子的雙手還未放鬆。


    去年秋天韓蘇兒的奶奶受了太多波折,大悲大喜之下,一病不起,幾月前便與世長辭,留下年僅十二歲的韓蘇兒一人,同時留下的還有城南的一間鋪麵,隻是自從去年秋天淮安城大變後,城中人漸漸幾乎走空了,那間鋪麵還能值什麽錢?不過那趙二嫂卻還租著鋪麵,每月仍付給韓蘇兒租金,時常來送些吃的,讓她一個人也能過下來。


    淮安城裏人越來越少,兩月前趙二嫂的南北雜貨店也快開不下去了,準備離開,便勸韓蘇兒跟她一塊兒走,但韓蘇兒不願。趙二嫂性子急,勸不聽了就罵,韓蘇兒知道她是嘴毒心軟,但趙二嫂罵得難聽了韓蘇兒也不免生氣,於是就這樣和趙二嫂鬧掰了,不過趙二嫂仍沒搬走,趙二嫂的丈夫不時送些飯菜過來,韓蘇兒也知道是趙二嫂做的,雖然心中感激,卻沒好意思主動去找趙二嫂,二人便近一月沒說過話。


    方才做夢又夢到和趙二嫂爭吵,眼下雖然天未亮,韓蘇兒也沒了睡意,她下床套了件衣裳,出門走過天井,來到神堂,大承國不許祭奠鬼神,這神堂在其實是柴房,去年起才被韓蘇兒的奶奶改為神堂,而神堂供奉的隻有一尊牌位,便是李長安的靈位。


    去年秋,李長安雖被問斬,但毛翔當街被飛刀所殺,從那以後便傳言李長安死後已為神,不光韓家,其餘不少居民家中也偷偷祭奠著李長安的牌位甚至木像用以辟邪。


    在牌位前上了香,十二歲的女孩跪坐在蒲團上孤伶伶的,閉目自語道:“長安哥哥,你不在了,奶奶不在了,若我走了就沒人來給你們上香了,我不走。”


    韓蘇兒睜眼,覺得四周的黑暗有些怕人,不由縮了縮脖子,但聞著檀香的味道,忽的十分安心,竟就這樣睡著了。


    清晨時,從神堂中出來,韓蘇兒踮著腳尖在爐灶邊忙活做了早飯,便出門去了城北,城北有個朝陽武館,館主錢老爺子年紀大了,身手漸漸變得遲鈍,但性子越來越頑固,用他的話說就是生是淮安的人死是淮安的鬼,所以這朝陽武館學徒走了大半,武館卻仍在淮安城裏杵著。


    韓蘇兒走街串巷,走過一道古舊的石橋,便到了朝陽武館外,大清早武館校場裏就傳來陣陣喊聲,韓蘇兒小心打量四周幾眼,見沒人,就小跑到院牆邊的榆樹下,幾下就翻了上去,輕車熟路,眼見不是第一回幹這事兒了,不過她沒爬到頂,堪堪視線能越過院牆時就停下了,伸著小腦袋緊緊盯著武館校場。


    錢老爺子的獨子錢嵐正值壯年,負手拿著竹片在練武的學徒中緩緩踱步,見到不對的抽冷子怕的就是一鞭,罵道:“收腰沉肩,聳著給誰看呢?”隨即便擺出架勢,瞪眼道:“這樣做,腳下要生根,記好沒?”


    自己來偷看的都早記好了,這些學徒卻還不會,韓蘇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時院子裏有個男孩忽的指著牆頭叫道:“又來啦,那女的又來啦!”


    韓蘇兒恨恨瞪他一眼,連忙縮回頭,錢嵐卻並沒朝這邊瞟一眼,他沒老爺子那麽頑固,雖說錢家武功傳男不傳女,但這淮安城都快沒人了老爺子還不走,這家傳武學也遲早是爛在地裏的白菜,這女娃想學便讓她學去好了。不過錢嵐心知光憑牆頭偷看基本上成不了什麽大器,練武一個架勢沒擺對,事倍功半不說,還容易練傷身體。


    這時學徒們窸窸窣窣低聲笑著,錢嵐麵色一沉,暴喝道:“都給我用心點!”眾學徒連忙抖擻精神,喝哈練起武來。


    韓蘇兒便又從牆外悄悄探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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