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低頭,薑青鶴發雞皮,死狀淒涼,修行人容顏較之凡人更難老去,能讓薑青旦夕間變成這般模樣的多半是邪術。


    唐棠替薑青,也為自己感到不值,二十餘年的等待,等來的隻是一顆頭顱,這一戰本該是他與葬花劍的道之爭,葬花劍既已死,這一戰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但劍已出鞘,焉有收回之理。


    他看向李長安:“我見過你,在上官家。你與上官家少主人相識。”


    李長安在門邊停住,取下雨笠,雨水從指寬的刀身流至刀尖,將青石地上染出大片濕痕,他抬頭,正屋中那位美麗女子正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蒼白的臉色襯得紅唇分外鮮豔,別具韻味,他說:“你就是安來郡主。”


    唐棠卻也沒理會李長安說了什麽,他的話語仍接著那一句“你以上官家少主人相識”,自顧自道:“我不會因此留手。”


    並未像江湖人比試那樣各報家門,他的劍一如他的人一樣毫不囉嗦,恰此時屋外雷光一閃,他的劍似霹靂乍射,讓屋內燈光黯然失色。


    劍尖斜斜點向李長安百會穴,但李長安若防百會穴,飛劍便會繞向玉枕,此招極類天劍門披星式,口訣中有望參射商之句,意味指東打西,李長安了然於心,擋劍時亦封死了劍招下一步變化。


    然而劍尖忽的一顫,分光化影,一變為三,李長安擋了一道,另兩道卻刺向他雙肩,他矮身一避,避之不及,隻得沉哼一聲,身上玄黃之色一閃而逝,劍影擦過,留下兩道血痕。


    這一式李長安未見血影使過,卻在藏經閣中曾見,與望參射商同存於《羅天劍譜》內,名為三星在戶,此招一劍化三,一劍是本體,兩劍是劍氣,非對劍道鑽研至幽微之處者不能領悟。


    雷聲響起,雷光消失,燭光仍在,室內卻驟然暗了,那身藍袍如與暗影同化。僅兩招,李長安便知曉此人比杜鳳更強,難怪那道黑線如此凝實,若來郡主府的是杜鳳本人,多半就會葬身於此。


    不及思索,劍尖調轉,刺李長安背心,李長安回身而應,被唐棠搶了先機,他也無法禦刀搶攻,隻可防守,便一邊向唐棠靠近過去。


    飛劍當胸直刺,勢頭淩厲,颯若流星,隻是這回勁道雖大,招式已老,隻見蠻橫,玄妙不存,李長安後發先至,一刀橫攔劍身中段,將之撞偏。


    唐棠麵容沉靜,心中卻波瀾頓起,原想李長安少說要被洞穿琵琶骨,靈元運轉不暢,哪知被他輕易化解。


    望參射商與三星在戶兩招是唐棠二十年前自一殘缺劍譜上所學,苦練許久,與人切磋時不曾施展,隻在生死相鬥時使出,縱使未立刻斃敵,總能讓人先受重傷,方才他一出手就用出殺招,做的便是這打算。


    唐棠心念急轉,若非早知這兩招的變化,頓不可應變得如此快速自如,他用刀,為何對劍招變化如此諳熟?當即步罡踏鬥,引動星辰之力,令劍光又抖擻了三分,隻是任招式如何變化,都沒法突破那柄無所不在的刀。


    李長安接近到唐棠一丈處,唐棠終於收劍回手,禦劍時心神需灌注劍上,近距離內,禦劍便難以避開敵手攻擊,故以手執劍比之禦劍更佳,李長安卻倏然後退一步,手中長刀如影子般消失不見!


    唐棠隻見得幽光一閃,急用一招閑掛銀鉤擋住,八荒刀離了李長安手,沒了四肢運動的桎梏,如魚入水中,行蹤飄忽不定,卻大開大合,刀氣縱橫,逸散的鋒芒直在那扇華貴的九鸞爭珠大屏風上留下數十道觸目驚心的豁痕。


    安來郡主小腿一涼,終驚呼出聲,連連後退,前裙擺已被割下,青石地上也留下了一道刀痕。


    唐棠搶攻時除去一招三星在戶略傷到李長安,招招在李長安預料中,此時李長安搶攻,他便左支右絀,落了下風。


    當幽光閃過,他一縷鬢發飄然落地,便知自己已敗了。這一刀若非李長安留手,足以削掉他半張麵皮。二人交手這許多回合,都沒受什麽傷,也沒打出火氣,唐棠足尖一點,身形向後掠出兩丈,垂劍而立,悵然道:“多謝手下留情。”


    說著,他默默向門外走去。


    郡主一怔,焦急道:“你,你怎能……”


    話未說完,便被人打斷,賣油叟提著黃皮葫蘆從門外回廊中走出,對她喊了一聲:“收聲罷!他來此地不是為了護你,隻為與宿敵交手,若非如此,就憑你殺了那麽多女人,他不出手對付你就不錯了。”說著他對唐棠搖了搖頭:“你無戰意,敗得不冤。”


    郡主慌了神,張嘴說不出話來,唐棠走到賣油叟身邊,道:“走吧。”


    “小兄弟刀術不錯,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賣油叟對李長安笑了笑。


    “老丈認錯人了。”李長安道。


    賣油叟認真打量李長安兩眼,咧嘴一笑:“不打不相識,你與他也算認識了,就這樣先告辭吧,日後有緣再見。”


    唐棠別過頭去不看安來郡主,與賣油叟走向畫廊深處。


    李長安略微鬆了口氣,從藍袍劍客的前兩劍看,他修為比杜鳳更強,隻是後來顯然無心再戰,便被自己輕易取勝。若方才一刀未留手,與他結下仇怨,打出了火氣,那潛伏門口的賣油叟暗中出手,自己決無法以一敵二,到時便是生死難料。


    一抬眼皮,見到安來郡主正悄然向正屋側門移動著,想逃遁,李長安道:“再走一步我便殺你。”


    郡主身子一僵。


    李長安淡淡道:“來之前我去上官家打聽過,自去歲起你在俊來城中搜捕美女,肆意殺戮,難道王室便能如此肆意妄為?”


    安來郡主咬了咬牙,卻沒回答,強自鎮定道:“閣下想要什麽?隻要不太過分,本宮自會答應。”說話時,她身前裙擺雖破,卻仍保持著王室威儀。


    “我要你……”李長安道,安來郡主剛想喝罵說放肆,看見李長安冷漠的麵容,心中竟生出旖旎之念,李長安卻繼續說著:“的性命。”


    長刀當胸刺入,郡主鳳目圓睜,一張口,淡粉色肺液混著血湧出,她不可置信喃喃道:“為那些女人……你竟敢行刺本宮……”


    “我隻為其中一人。”李長安走上前,郡主跌跌撞撞,攀著梁柱,軟倒在地,他抽出刀,望著刀上鮮血,不由心想,若他未出手,安來郡主找上段紅鯉化身的秦流月時,她會不會出手殺了這郡主?


    莫名的,他不願見她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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