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紅鯉停住,李長安剛要問,她便道:“進屋說罷。”


    李長安抖落靴底塵土,與段紅鯉進屋,問道:“何以說是我攪渾了?”


    段紅鯉合門:“近日我打聽到,死在那葬花劍手中的女子,屍身被發現時並無被擄掠的痕跡,有人還帶著笑,倒像是心甘情願。能做到這樣的人,俊來城中並不多。今夜若無你的風月無邊,能見到我的人是誰,你不知道麽?”


    ……………………


    憐花閣東麵小院中,燭影搖紅,唐芸獨坐窗前,縱使鉛華滿麵也遮不住倦容,她歎了一聲。


    今夜沱河中秦流月招恩客,能被她瞧上眼的除去杜郎還能有誰?唐芸心中盡是杜鳳的麵容,想到他和秦流月你儂我儂的模樣,心裏忍不住抽痛。雖說做她們這行的對才子風流很有抵抗力,在唐芸心中杜鳳卻不一樣,別的男人就算再花言巧語,也不免對她們有些瞧不起。


    有時唐芸和那些公子哥逗趣,半開玩笑說:“你娶我回去啊?”,那些公子哥打著哈哈應了,眼底卻是無情的,而杜鳳眼中卻隻有純粹的柔情,唐芸從未見過那麽多情的目光,就算他明說與她隻是露水之情,她也心甘情願。


    今夜唐芸特地不出門,但沱河中的喧鬧聲仍隱隱傳來,十分刺耳,好在到此時終於安靜了,濃膩的燈火消失後,夜涼如水,忽而起了一陣微風,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唐芸不自禁清吟,清麗的歌聲帶著惆悵。


    “少年聽雨、閣樓上,紅燭昏羅帳……”


    敲門聲忽然響起。


    唐芸怔了怔,眉頭微蹙:“說過今夜不見客,綠翹,你當真聽不懂我的話?”她起身向門外走去,捕冷冷道:“還是說我把你嬌縱慣了?”


    “您要出來見到人,可不會罵我了。”綠翹在門外輕輕哼了一聲。


    死丫頭,唐芸壓下怒意,快要開門時,又換上笑臉,不知綠翹帶來的是什麽人,但能來憐花閣的,她又得罪得起幾個?做這行的,跟優伶也沒差,哭笑總不由心,到後來甚至連自己都不知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了。


    開門後,唐芸所有思緒瞬間拋飛。


    “杜郎……”


    杜鳳麵容疲倦,原本一頭比夜還黑的青絲此刻竟在鬢間垂落幾縷白發,他苦笑一聲,眼角也皺了起來,像戈壁風蝕後的刮痕。


    突然變老了十多歲的麵容讓他看起來滄桑了許多,唐芸不知發生了什麽,隻知心痛得緊,她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淚水奪眶而出。


    “且進去再說。”杜鳳微微一笑。


    “對,對,進來再說……”


    唐芸手忙腳亂,開門險些撞倒邊上彩釉鴛鴦花盆,還是在綠翹的幫襯下,才把杜鳳扶到房中。


    坐下後,杜鳳閉目養神了一陣,唐芸雖心急也不敢打擾,良久,杜鳳才睜眼,柔聲道:“練功出了些岔子,便來這歇一歇,隻望沒嚇到你就好。”


    “怎可能沒嚇到!”唐芸平靜了些,捋起他一縷白發,聲音還是發顫:“練功出了岔子,還能恢複麽?”


    “難了。”杜鳳苦笑一聲。


    唐芸睜大眼睛:“那你這樣日後如何是好?”


    “生老病死,早晚的事。”杜鳳轉頭問綠翹,“我過來的事,還有別人知道麽?”


    綠翹連連搖頭,“沒人知道了,今夜我本以為杜郎在秦姑娘那兒呢。”唐芸不快瞪了她一眼,綠翹縮縮頭,息聲。


    杜鳳微笑:“我知道你不會騙我。”


    綠翹揚起下巴,一本正經道:“我騙誰也不會騙杜公子呀。”


    杜鳳鬆口氣,見到淚珠從唐芸眼角流下,鉛粉都花了,唐芸連忙抬袖擋住,杜鳳把她的手按下,用兩手握著,柔聲道:“這時候你反倒是最美的。”


    杜鳳掌心溫熱包圍著唐芸嬌弱的柔荑,她毫不懷疑他的真情,隻想將一切都奉獻給他便好。


    哐哐——


    屋外風變大了些,窗子不知什麽時候被吹開了,不住響著,綠翹連忙起身關上。隻是雨點打著屋頂,劈裏啪啦地響,天空中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


    唐芸怕雷,身子緊了緊,杜鳳將她攬入懷中。


    唐芸道:“杜郎誇我一句,比他人誇百句前句都珍貴。”


    “隻因我說的,皆是發自本心。”杜鳳微微一笑,“不過你還不是最美的。”


    唐芸本聽得歡喜,聞言嘴角僵了僵,幽幽道:“最美的是秦流月?”


    “錯了。”杜鳳搖頭,“你與她都是美人,在我眼中並無高下之分。”


    “杜郎的意思是……”


    “你還可以更美些。”杜鳳挑起她的雲鬢,輕聲問:“百花因何而美?”


    唐芸道:“百花姹紫嫣紅,各不相同。”


    杜鳳搖搖頭,“百花之美,是因有花開便有花謝隻是,若花永不凋謝,世上無處不是花,花自然也不會是什麽稀奇東西,就如路邊頑石雜土一般,何來美可言。天上明月亦是如此,有十五日月缺,那一日的月圓才彌足珍貴。”


    他拇指撫過唐芸的唇瓣,柔聲道:“古書上有異獸名為渾沌,生來無眼耳口鼻,是天下至完美的生靈,但你有七竅之缺,比渾沌要美百千萬倍。”


    唐芸似懂非懂,隻覺沉醉其中,迷離依偎在杜鳳懷中。


    綠翹也不由自主靠了過去。


    屋外,雷光在黑雲中氤氳,沉悶的響聲猶如惡獸低吼,杜鳳衣袖中緩緩露出一截劍尖,映著明亮的燭火。


    他陶醉般地喃喃自語:“越美的,殘缺之時便更美……”


    劍尖遞出,唐芸白皙的脖頸嬌嫩得就像薄薄的糯皮,淡青色血管隱約可見,當劍尖刺上去時,那皮膚便被壓凹下去,將破未破,隻沁出丁點兒血珠。


    杜鳳看著這一幕,就像不舍得吃掉一盤精致的美食,卻又期待她的味道。


    忽而他一皺眉,此時被打擾,他不能容忍,然而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


    “燈下黑之計雖書上見多了,但若非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倒真沒想過,剛與我交手的刺客竟會在我身邊不遠處落腳。”說話的聲音頓了頓,聽不出喜怒:“冒雨來的,不請我進去?”


    “你是不請自來,這樣的客人誰都不歡迎。”杜鳳說著起身,走到屋門處時,身子沒怎麽動,手中長劍卻毒蛇般吐出信子,寒光乍現,穿透木門!


    “啪!”的一聲,飛沙走石,門被從外麵踢開!


    燭火被風雨吹熄,一人一刀卻如刺目雷光般不可阻擋,裹挾著飛濺的木屑雨水,凜然下擊!


    黑雲中氤氳已久的雷光貫徹天地,像是遮擋火光的幕布被人狠狠撕開!雷光止歇之際,刀劍相碰,刺耳的金屬刮擦聲隱沒在緊隨而來黑暗與雷聲中。


    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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