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是你!”


    賭坊中的三人同時驚呼,張豹並不認識李長安,可劉全與彭繼虎卻是見過李長安,甚至還曾羞辱過他。


    劉全大叫:“你是那屠戶的兒子!”


    而彭繼虎愣了一下,膽氣卻忽然壯了起來,因為他知道李長安並不會武功,他提著一把短斧走上前,狠聲道:“原來是你,你的幫手在哪?”。


    李長安看向手中的刀,刀刃尚有餘熱,刀尖還在往下淌血,就是這把刀剛才割下了兩顆人頭,讓他離複仇又近了一步,他喃喃道:“幫手,這就是我的幫手。”


    彭繼虎趁他出神,箭步上前一斧砍出,卻被李長安突然伸出左手穩穩捏住了他的手腕,一拿一擰,讓他吃痛轉過了身。


    彭繼虎還沒來得及吃驚李長安怎麽這麽大力氣,便後腰一涼。


    李長安抽出刀,將彭繼虎踹倒,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向前走去。


    待走到離張豹十步遠的地方,張豹沙著嗓子喊道:“就算青虎幫中有人惹了你,你殺這麽多人也夠了,不如就到此為止,我方才大意受傷,但你我生死相鬥勝負還是兩說,你若收手,往日仇怨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我還要多謝豹爺了。”李長安腳步不停。


    這時,門外吹來一陣大風,將屋裏幾隻蠟燭都吹熄,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人眼睛無法適應,一瞬間幾乎看不清了東西。


    就在此時,李長安與張豹都動了。


    二人都看不到對方的位置,李長安聽到身邊傳來腳步聲,便一刀砍了過去,但聽那痛呼聲卻是劉全。


    原來張豹竟下狠手把劉全推了過來,李長安心中一凜,又聽到劉全身後傳來腳步聲,這回來的才是張豹。


    他側身避過,卻被什麽東西在大腿上砍了一道口子,原來張豹身上竟還藏了兵刃。


    李長安反手就還了一刀,噗呲一聲也不知捅進了那裏,他隻聽得張豹一聲悶哼。剛捅出一刀,李長安耳邊又傳來呼呼的風聲,一下躲閃不及,被張豹一拳讓打在臉上,瞬間腦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聽不見了聲音,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一甩頭吐出口混著碎牙的鮮血,又循著剛才的方向亂捅過去。


    張豹的短刀也亂劈亂砍,純粹以傷換傷。


    李長安不知自己挨了幾刀,他隻認準了一個道理,張豹本已受了重傷,定然拚不過他。


    黑暗中,滾燙的血液飛濺,冰冷的刀光閃逝。


    粗重的呼吸聲、悶哼聲、破衣聲、刀刃入肉聲,不斷響起。


    這是兩個男人的殊死搏鬥,毫無章法,是最原始的血性和凶悍。


    隻是,張豹之前右肺被捅穿後,已喪失了大半實力,他呼吸越來越急促,腦中越來越昏沉,一種無可阻擋的冰冷逐漸蔓延到他全身。


    他終於後退了,隻是後退一步,便轟然倒地,再也沒能發出聲息。


    此時賭坊內,隻剩李長安粗重的喘息聲,還有窗外風雨聲。


    劉全不知已經躲到了哪裏。


    李長安道:“出來,我知道你在哪。”


    劉全沒有回應。


    “不出來?”


    李長安重重一腳踹飛身邊的木凳,砰的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讓劉全心頭一顫,驚恐地咬著衣袖,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李長安冷笑一聲,“那我就守你守到天明。”


    刺啦——!


    一道閃雷突然劃過,照得賭坊一片慘白,李長安提刀的身影,宛如修羅。


    這一霎,他借著光,看到了東麵的梁柱後有個穿襦衫的身影縮成一團不住哆嗦著,便“哈”的大笑一聲,走了過去,“你看,老天都讓你死。”


    ·


    “別過來!”劉全驚恐地大喊:“你要什麽!你要錢?錢,錢……都給你,都給你!我家有好幾百兩銀子,就在就在院子裏的槐樹下埋著!”


    李長安腳步不停。


    “你要女人?對,你想要什麽女人!這淮安城裏,不!這天上地下你想要什麽女人我都給你搞來!你想要這青虎幫主之位,不,對了,豹爺,豹爺懷裏有一本仙……呃。”


    劉全嘴巴似連珠炮似的突突個不停,卻被李長安一刀把話語都壓縮成一個短促的“呃”字,痛苦中帶著一絲解脫。


    李長安放下了劉全的屍體。


    他從懷中掏出火鐮,在黑暗中摸索到牆邊,點燃了蠟燭,喃喃道:“爹……九泉之下,你可以瞑目了。”


    李長安身上傷痕累累,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暢快。


    一股快意衝上胸口,他當即仰天長嘯,久久不絕。


    長嘯過後,深深吸了口氣,略微平複了心情,便走到張豹的屍體旁,伸手摸去,在溫熱的血液中,摸到了本薄薄的冊子。


    劉全死前說過這東西,但此時光線昏暗無法閱讀,便揣進了懷中,用手指蘸滿了張豹的血,在牆壁上寫起字來。


    寫完字後,李長安蓑衣鬥笠都未穿,在雨中離開。


    …………


    在夜雨終於停歇之時,天際也露出一絲魚肚白,在淮安城飲馬街旁一片破損的屋簷下,少女模樣狼狽,她的青衣和長發都被雨澆透,緊緊貼在身上,凸顯出毫無贅肉的腰肢與筆直修長的大腿。


    青衣少年很自覺地別過頭,望向天際雨歇雲散後的曙光,道:“師姐,雨停了,我們……”


    一夜間,青衣少女幾乎沒有說話,青衣少年對自己這位師姐一向有些敬畏,所以此刻語氣也是十分小心。


    青衣少女依舊默然,徑直走出了圈外,然後拔劍將地上那塊刻字的青石板撬了下來,用青衣少年的衣服包好,便背在背後。


    這衣服是昨夜青衣少年脫下為她擋雨的,此時他就穿著一身白色短打,在雨後的清晨顯得十分單薄,但也隻是訕訕一笑:“師姐,你這是?”


    “昨夜之辱不敢忘,留此五字以為戒。”青衣少女口中淡淡說著,便背著石板,沿街繼續往前走。


    青衣少年追上,點頭附和道:“師姐,你帶著這塊石板,是不是說日後就算對待凡人也不能輕視?”


    “顧風,昨夜那白衣人,如何?”青衣少女忽然頓住腳步,頭也不回道。


    “以雨為劍,如此手段聞所未聞,最少是破了氣海四境的修行人……”


    青衣少年顧風回道,心裏卻咯噔一下,難道昨夜那人讓師姐破了道心?青玄門年輕一代弟子中,若論天賦最佳者尚難定論,但論道心當屬他眼前的這位師姐葉瀾最為堅定,但當年掌教真人卻評價說剛則易折,她一旦受挫,也比別人更難重新站起。


    “我會擊敗他,在那之前,這塊石板我會一直保留,至於你說的那凡人,終究隻是凡人。”葉瀾說完,徑直又向前走去。


    顧風鬆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緊跟她的腳步。


    此時路上鮮有人跡,片刻後,二人來到了如意賭坊前。


    …………


    嚴烜之人到中年經常犯偏頭痛的毛病,睡眠時最忌吵鬧,他手下的官差們也識相,從不敢打擾這一縣之尊。


    但今天嚴烜之卻被吵醒了,一大早,門外就傳來楊縣丞驚慌失措的喊聲。


    “嚴大人!嚴大人!大事不好!”


    “進來!”嚴烜之語氣十分不快。


    楊縣丞一臉丟了魂兒似的跑進來,“大人,大人,出,大案了……”


    “靜!靜!靜!·遇事有靜氣,先靜下神再好好說。”嚴烜之不急不緩地撫著長須,鎮定道。


    丫鬟見有急事連忙打好了熱水,也跟著楊縣丞進來了,服侍嚴烜之開始更衣。


    “哎,哎,那青虎幫,出事啦!”楊主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哐當——


    銅盆被嚴烜之失手撞落,漫了一地清水,丫鬟臉色一白惶然欲泣,嚴烜之卻不管身上的水跡,連臉都不洗,扯過一件長衫披在身上,急衝衝出了門。


    如意巷裏人頭攢動。


    如意賭坊的大門口已有官差把守,而後門處,看熱鬧的百姓摩肩擦踵的圍了一大群,外圍剛來的人擠不進去,不由急得抓耳撓腮,踮腳張望著。


    但每當有人看到那裏麵的場景時,都會嚇得驚呼起來。


    人群議論紛紛,突然讓開條道,一個長衫中年人在一眾官差的簇擁下走到如意賭坊前。


    昨夜大雨衝刷過後,門口並無血跡,隻有兩具無頭屍體赫然躺著。


    嚴烜之皺起眉頭,一旁的官差小心翼翼道:“大人,屬下們怕破壞了線索,便在這等您來作主了。”


    “那裏麵呢?”嚴烜之抬抬下巴。


    “還未曾有人進去,都守著呢。”


    嚴烜之對一旁的矮胖短衫男人道:“看看這兩具屍體。”


    矮胖男人叫趙安,做了數十年的仵作,後來被嚴烜之提拔為勘驗屍體的勘驗官,此時隻看了屍體一眼便道:“是刀傷。”


    嚴烜之點了點頭,又對身旁的捕頭道:“孫鐵,你與趙安先進去。”


    待捕頭與勘驗官進了賭坊,又吩咐身旁的楊縣丞:“你帶人封鎖周圍,圍觀的百姓不得靠近二十丈內。”


    楊縣丞應了一聲,領著數個官差去了,嚴烜之正欲進賭坊,裏麵卻突然傳來捕頭與仵作的齊聲驚呼。


    嚴烜之麵色一肅,負手跨入門檻,那捕頭聲音發顫道:“大人,咱們不用找那真凶是誰了。”


    嚴烜之剛想發問,目光掃過,竟見牆上赫然寫著幾行血字!那猩紅的字跡放肆、張狂,筆鋒淩亂,卻透著一股殺氣!


    “刀鋒未冷血仍腥,斬破黃泉出洞冥!”


    “善惡不愁無報處,恩仇隻在手中清!”


    嚴烜之大驚之下,上前幾步,定睛一看,又看到最末竟赫然還有一行字,頓時失聲驚呼!


    街坊百姓們吵吵嚷嚷,踮足往那賭坊門口瞧著,突然聽到驚呼聲撕破清秋,不遠處一樹寒鴉被驚起,撲棱棱地飛走。


    “殺人者李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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