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個悲傷而又恐怖的案件最後結局是什麽,那便是沒有結局。


    雖然應文灝作案動機、人證、環境證據齊全,但是由於在被害人肖楠身上沒有取到任何他人的毛發或dna證據,並且在最終也未找到肖楠丟失的眼球。所以根據疑罪從無原則,疑點利益歸於被告,應文灝被扣押了48小時後回到了校園。


    而這件挖人眼球的殺人案,最終成為了政法大學創校以來唯一的懸案,甚至後期各位講師經常舉此案例作為學生討論的課題,這是後話。


    但,對於蘇洛、白夜以及應文灝而言,一切隻是開始。


    在一個群居的社會裏,有些閑言碎語比真相還要傷人。應文灝對此,已經有了深刻的體會。


    那日有兩位女同學走進洗手間,她們一同目睹了應文灝站在屍體旁邊,兩人將遭受到的驚嚇恐懼轉移成對應文灝的指責;病理學王講師以及見過屍體的保安們也一致認為除了應文灝,不可能還有別人會是凶手。


    人言可畏,應文灝覺得世界崩塌了。


    蘇洛與白夜依舊與他同進同出,但是應文灝可以感受得到,就算白夜的態度沒有太大的變化,可蘇洛卻陷入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狀態。


    那少年依舊優雅溫柔,隻是偶爾的一瞥,卻帶著鋒針般的銳利。


    案件發生後半個月,這一日,繁花似錦,碧照藍空。


    白夜因為火災勘查科目外出還沒回來,午飯的時候隻有蘇洛與應文灝兩人,原本陽光爽朗的應文灝憔悴沉默了不少。


    兩人靠在草坪的樹幹上,各自啃著麵包等待白夜,誰都沒有開口。


    校園中,午休路過的同學不在少數,很多人見到了應文灝,有的露出唾棄鄙夷的神情,有的甚至直接辱罵爆粗口。


    應文灝深深的歎息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你還認為我是真凶?”


    蘇洛麵上依舊是那副空濛的淺笑,美好,卻疏離。


    “我隻是根據各方麵證據推理得出,你是最大的嫌疑人。其實我知道,肖楠死了,最痛苦的是你。”蘇洛的聲音在說到最後一句時,逐漸柔和起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會了解我的苦!”應文灝聽到蘇洛終於變回真正溫柔的聲線,激動之下幹脆丟掉手中的麵包,一把扯住了蘇洛的左臂:“與被人懷疑是殺人犯相比,沒能保護她……才是最讓我無法釋然的……”兩行清淚順著應文灝的臉頰緩緩滴落。


    “是啊,她被尖刀挖去眼珠的時候、她被利刃刺入頭腦的時候,你在哪裏?你在做什麽?你可是自稱‘肖楠守護神’的男人,當時你與她同在一棟大樓也許隻有咫尺的距離!”


    蘇洛的聲線輕柔婉約動人心弦,可撩人的嗓音下吐出的犀利言語,卻無法阻擋地鑽進應文灝的腦中、心裏,怎麽也無法拔除!


    應文灝隻覺腦中翁然聲響一片空白,他被對方簡單的幾句話擊潰在當場。


    蘇洛的目光卻穿透了應文灝,他的這些話語,更像是在嘲諷自己。


    就在兩人陷入癔想發呆之際,身後傳來白夜冰寒卻帶著怒氣的聲音:“蘇洛,你在說什麽?”顯然他正巧聽到了蘇洛最後的話。


    氣惱的白夜在見到蘇洛眸中湧動的痛苦眼波時,內心不由得一歎:“肖楠遭受到不測並不是文灝的錯,我知道你將她與你姐姐……”


    “住口!”白夜話未說完便被驟然變色的蘇洛一聲怒吼打斷了。


    即便是與他一同經曆了五年成長的朋友,白夜與應文灝也從未見過這樣青筋爆起的蘇洛。


    見他憤怒地轉身就走,白夜皺了皺眉,扯住發呆的應文灝便跟了上去。


    三人就這樣一前兩後出了校園來到地鐵站,蘇洛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喜歡前往劇院聽聽交響樂或歌劇舒緩心情。


    白夜見應文灝呆呆地不語,便放開了他走向蘇洛,他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了。剛想開口勸慰兩句,前方呼嘯而來的地鐵卻要入站了。


    政法學院附近的站點向來熱鬧,所以等車的人不在少數。亂哄哄的環境下,蘇洛與白夜不由自主地被人流推著向前。


    突然,他們兩人感覺到封閉的空間仿佛落下了雨幕,一點一滴,有些粘膩、有些溫熱……還有些腥臭……


    隨著地鐵緊急製動的高聲嘶鳴以及四周眾人發出的尖銳叫喊,蘇洛與白夜這才從各自沉思的恍惚中驚醒。


    眼前,是猩紅色的殘肢斷臂。


    隻是斷臂上的藍色休閑服是那麽眼熟,連那手背上的一條疤痕都清晰無比。


    “文灝!”


    兩人同時大吼著衝到已經緊急停車的地鐵前端,鐵軌之上,除了大灘血紅的液體便是被碾壓而過的半截小腿!


    “嗷!”很多人見到如此恐怖的現場都捂嘴嘔吐出來。


    蘇洛難以置信地搖頭後退了兩步,白夜卻一把扯住了蘇洛的領口將他揪到了眼前。


    “早上我走的時候他還很正常,是你……是你誘導他自殺的……”白夜狠狠咬住了唇瓣,也許這一刻,是他至今為止情感表露最為直白的一回。


    親眼見到好友被撞得四分五裂的殘肢,蘇洛感受到了自己的心髒也隨著好友的離世而被扯得支離破碎!


    他閉上了眼,仰頭,可是由始至終,外在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分析原因與誘導自殺完全是兩碼事。”他說這話時姿勢並未改變,不知是天生的傲慢冷酷,還是出於……想要抑製那即將滑落的淚珠?


    撕扯的痛隻在一瞬間,之後,他仿佛什麽都感受不到了,好像心髒處於了麻痹狀態。


    旁人完全看不透這一刻的蘇洛,連與他最為交好的白夜,也認為蘇洛是真的狠心想要殺死應文灝從而緩解對於肖楠的負罪感。


    蘇洛閉眼仰頭的姿態仍然優美如同畫卷,連他被拎起領口的模樣也沒有一絲窘迫之態。


    他的唇際竟然勾起一抹弧度,連語氣也加重了幾分:“自殺的原因很多,你忘記了有種叫做畏罪自殺?”


    “到現在你還這麽認為?你根本不是他的朋友!”哀痛的白夜一拳擊出,正好打在蘇洛細嫩的臉頰。


    白夜最初抬臂的刹那,蘇洛已然感覺到了對方想要攻擊,隻是他緊閉著雙眸並未躲閃。


    被擊倒在地,蘇洛順勢垂首輕笑起來,聲音溫柔如舊,可低頭的姿態令人無法看到,此時這位優雅男子的臉上到底是何種表情?


    是替肖楠報仇後內疚感消失的快意?亦或是好友自殺後鋪天蓋地的心傷?


    不論蘇洛心中到底作何感想,口中的話語卻讓白夜徹底心寒。


    “一點點的痛苦都不能承受,他並不適合這個肮髒的世界。”


    “再痛苦,那也是活著。”白夜再也不看蘇洛一眼,轉身,聲音陰冷得如同千年之前深淵下的堅冰。


    “從今日起,你我再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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