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她的母親傾訴,但母親反反複複隻是那幾句話——


    “菲琳啊,你已經為周家生下了兒子,以後地位穩固了,哪怕文健在外麵彩旗飄飄,你這棵紅旗也是絕對不會倒的。你的下半輩子,還有媽媽的下半輩子,都沒什麽可操心的了,你看周家多麽周到,甚至連孩子都不用你操心,連母乳都不用你親自喂,你如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想開點吧孩子,你如今的生活,已經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你有錢有貌,還這麽年輕,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菲琳啊,媽媽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好抱怨的,文健哪裏不好嗎?我看文健好得很,人長得高大帥氣,又有禮貌,又會做生意,男人嘛,花心點有什麽不正常的,你該不會還幻想著文健看都不看一眼外頭那些女人,眼裏心裏隻有你一個吧?不是我說啊,菲琳你再漂亮,男人看久了也會厭倦的,你又不可能一天一個臉一天一個身材,每天換著法子美,男人總得圖點新鮮感的嘛是不是?”


    “別想太多了,得過且過吧,現在大環境不好,周家的產業還是穩的,你在周家有吃有喝有錢花,人家周家待你不薄的,左右大房是你的,文健在外麵多養幾個女人又有什麽打緊呢?……哎呀,外頭的小三小四們懷上就懷上了唄,難不成,你還想著人家周家就隻一個孫子啊?你這身子骨薄,這回已經是大傷元氣,這幾年怕是都懷不上了,我看文健他是心疼你呢,所以才讓其他女人懷了他的種,免得你再受罪啊。”


    ……


    諸如此類的話,任菲琳聽到耳朵起繭。


    每當她試圖向母親說點什麽,最後一定會被打斷,然後被母親好一通教育。


    任菲琳有時候簡直懷疑是自己錯了。


    難道一心一意的對一個人,才是最荒謬的事?


    難道男人三妻四妾才是正常的?


    難道現在的社會,也是默認男人可以同時有幾個老婆,和幾個老婆生的孩子嗎?


    還是說,這是有錢人的有特權?


    她從前並非不知道這些,但在她少女時代,她一直以為,那些都是少數,大多數的人,應該是像蘇阿姨與成伯伯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她以為她和她的烈哥哥也會那樣度過一生。


    蘇阿姨也曾經拉著她的手說,她是看著她長大的,隻有她和烈子在一起,她才放心。


    整個少女期,她都從未看過其他男人一眼,包括在國外留學的時候,那些高大俊朗的外國人向她求愛,她總是不屑一顧的,甚至,有時候她會驕傲的告訴他們,她已經有未婚夫了,她的未婚夫是這個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他們華國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她從未懷疑過自己將來的人生。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將來是什麽樣的——


    那一定是美好的,像童話裏的愛情一樣幸福圓滿的。


    她與烈哥哥青梅竹馬,從小烈哥哥就對她百般疼愛照顧,烈哥哥的所有家人都像她的家人一樣寵愛她。


    他們像她自己一樣,期盼著她能早一點完成學業,回到華國和烈哥哥成婚。


    她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或許……烈哥哥的母親會有一點點在意,但隻要烈哥哥喜歡自


    己,她也努力地對蘇阿姨好,這些就都不是問題。


    她根本沒想過唐笑的出現。


    為什麽,她要毀了她的一切?


    唐笑一出現,所有人都變了。


    烈哥哥從前是不會用那種絕情的眼神看著自己的。


    一定是那個唐笑給烈哥哥下了蠱。


    ……


    後來,她終於意識到,她無論如何是沒辦法再讓烈哥哥回心轉意了,於是,在來自母親的壓力,還有那個長相和烈哥哥有幾分相似的男人的追求下,她嫁了。


    她知道周文健是沒辦法替代烈哥哥的。


    她做夢也想著烈哥哥。


    再後來,周文健露出了猙獰凶殘的真麵目,他果然從來都比不上烈哥哥。


    有時候,她還幻想著,沒準哪天烈哥哥還會想起她,還會回頭找她。


    那她一定奮不顧身地離開周文健,哪怕給烈哥哥當個外室她也願意。


    但她發現,也許唐笑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為了和她搶烈哥哥,而是為了整個摧毀她的人生。


    唐笑毀掉了成家,毀掉了烈哥哥,毀掉了她最後一點念想。


    她好不容易想從嚴淩那裏尋求一點慰藉,唐笑又來站在道德製高點來審判她、羞辱她——


    唐笑她憑什麽?!


    當她看到手機裏收到的那些照片,她終於知道,為什麽周文健對孩子的到來沒有多少喜悅,又為什麽周文健會那麽快讓其他女人懷孕。


    周文健一定也看到了那些照片。


    除了唐笑,還有誰會這麽做?


    唐笑,她是真的恨她啊。


    她就那麽想讓她死麽?


    嗬嗬……嗬嗬嗬……


    倘若她死了,一定會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任菲琳躺在床上,瘦的皮包骨,因為沒化妝而顯得格外慘白,被明晃晃的燈光一照,乍一看仿佛骷髏一般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唐笑離開裴遠晟的私人醫院後,便打車去先前與季曉茹約好的一家甜品店會合。


    那是一家開了十幾年的老店,位於唐笑和季曉茹的的高中附近,因為主要客戶就是學校的高中生,所以多年來一直沒有提過價。


    店麵裝修得十分樸素,但口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二人坐在店裏一人點了一份榴蓮班戟,這是這家店的招牌,十幾年前賣六塊八一份,如今物價飛漲,老板依然還是標價六塊八。


    “袁叔叔,您這個班戟賣六塊八,這不是賣一份虧一份嗎?我看您這兒用的榴蓮又新鮮又好吃,光是一份榴蓮都不止這個價吧?”


    十幾平米的小店,總共兩三張桌子,季曉茹和唐笑下午來,沒什麽學生,還有的坐,要是到了五六點,怕是隻能一人一份榴蓮站在店門外去吃了。


    按照這家店的火爆程度,也說不準,晚一點來,光是排隊就得排上半個小時。


    年輕人總是有著無窮無盡的熱情,排隊也能鬧鬧嚷嚷開開心心的,換成季曉茹和唐笑這個年紀,在店門外等上五分鍾都


    不願意。


    “沒事兒,你們喜歡就好。”


    袁叔叔是個精神矍鑠的帥大叔,穿著簡單樸素,雙目炯炯有神,十幾年如一日地站在櫃台後做蛋糕,白淨的臉上總是笑眯眯的。


    季曉茹和唐笑二人多年不見王叔叔,如今見著了,見對方還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樣,臉上完全沒有歲月的痕跡,不由得懷疑對方是不是什麽來人間遊曆的大妖怪。


    說起來,在高中那段閑的蛋疼每天腦袋裏充斥著偶像劇情節的時候,季曉茹還曾一度暗戀過人家袁叔叔呢。


    這也是為什麽,來學校附近的醫院探望高中老師,季曉茹還特意約了唐笑過來甜品店碰頭。


    “袁叔叔,你這樣真的不會虧本嗎?不對……你這店肯定是虧的。”


    “放心吧,沒事。”


    袁叔叔站在櫃台後氣定神閑地說。


    季曉茹烏溜溜的大眼睛在店裏掃來掃去,見店裏的陳設也是多年未年,連外麵的招牌都舊舊的,快要掉色了,不由得一陣心酸。


    “笑笑,你說咱們要不要幫幫袁叔叔啊?”


    季曉茹湊到唐笑跟前小聲嘀咕道。


    唐笑看了模樣淡然的袁叔叔,若有所思地對季曉茹說:“我看你又瞎操心了。”


    “我怎麽瞎操心啦?這是同情心好不好,你看袁叔叔人長這麽帥,一把年紀還是孑然一身守著這麽個小店,肯定都是因為沒錢……他手藝這麽好,做得蛋糕啊什麽的味道一絕,連奶茶都比外麵那些什麽動輒賣幾十塊一杯的連鎖品牌好喝,要不是心腸好人老實,早就賺翻了好麽,哪兒能這麽清貧啊……”


    季曉茹嘰嘰咕咕地說著,又忍不住瞟了眼袁叔叔,“他怎麽一點兒都沒變呢?也不知道今年到底多大歲數了……”


    “你又心動了?”


    唐笑無奈地搖頭輕笑,“可省點心吧,人家袁叔叔肯定不是一般人。”


    “嗯?此話怎講?”


    季曉茹霍然瞪大眼睛。


    唐笑垂眸微微一笑,篤定道:“觀人識人,我還是有點兒經驗的。袁叔叔不差錢,放心吧。”


    “真的?”


    季曉茹兩道飛揚的長眉皺起,不可置信道:“不能吧?你看看這家店破的……”


    “這叫複古,複古你懂不?”


    唐笑無語道:“人家就是這種風格,你又不懂了吧。”


    “……我還真不懂。”


    季曉茹坐在十年前就存在,到現在也沒改變模樣的木椅子上,這椅子應該是純手工打造,上麵僅僅塗了一層清晰,原木色,還能看見木頭上的紋路,離得近了仿佛還能嗅到木頭的清香。


    麵前擱著甜點與奶茶的小圓桌也是一樣,和木凳擺在一起,仿佛來自同一棵樹。


    地上沒有鋪地板,是水泥地,十分平整,青灰色的,一塵不染。


    牆麵是顏色更淡一點的水泥牆,灰白色透著一點點青,像是剛剛亮起來的天空。


    有一牆上貼滿了學生手寫的便簽紙和小紙條,不用湊近看也能瞧見許許多多的名字。


    那是表白牆,少年人的心事無處宣泄,隻能掛在牆上任人品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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