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豪盯著那碗黑色的藥湯,遲疑了幾秒,輕聲道:“少爺,這藥已經冷了,我去熱一下再給您送過來吧。”


    “嗯?”


    裴遠晟靠在轉椅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望向慕子豪:“再熱一遍,不會影響藥效嗎?”


    “……!”


    慕子豪呼吸一窒,不知該如何接口,一時又找不出把這碗藥湯換掉的理由,正糾結要不要幹脆裝作不小心把藥打翻,又聽見少爺漫不經心的聲音自對麵傳來。


    “去吧,下次記得敲門。”


    “……是!少爺。”


    慕子豪如蒙大赦,連忙端起托盤飛快地離開了。


    走廊上,望著手裏重新端回來的藥湯,他一顆惶惶不安的心終於落定。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易曉曉在少爺的藥湯中做手腳。


    畢竟……她曾經用藥害得那位金小姐差點精神錯亂直接瘋掉。


    若不是長期服用被她加了料的飲品,金小姐也不會在婚禮上突然發病刺傷少爺……


    毋庸置疑,易曉曉,或者說金曉儀,是個聰明絕頂而又不擇手段的女人。


    他到現在想不通,她是如何無師自通地掌握了那一手殺人於無形的下藥手段。


    這也使他格外小心少爺的飲食,生怕給她可趁之機。


    剛剛那種情況,萬一少爺真的已經喝了藥,他簡直萬死難辭其咎。


    慕子豪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定了定神緩緩朝樓下廚房走去。


    他端著藥下樓,易曉曉卻陰魂不散地拿著塊抹布假裝擦拭花瓶等在那裏。


    掃了眼他端著的托盤,她輕飄飄地笑道:“怎麽,少爺沒喝藥?”


    他渾身氣不打一處來,見四下無人,終於忍不住恨聲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你不知道嗎?”


    她嘿然一笑,動了動嘴型,無聲道:“我要得到他。”


    他緊緊攥著托盤邊緣,用力到指節發白,連削薄的嘴唇都微微顫抖著,心中混雜著憤怒、怨恨、嫉妒的情緒。


    “……你、做、夢。”


    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說。


    “嗬……”


    她譏誚地一笑,轉身走開了。


    他氣到雙眼發紅,死死地瞪著她,心裏不住地想,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這輩子要愛上這樣一個人?


    金曉儀,你真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魔鬼!


    他既想親手撕了她,又想生吞活剝了她——


    這輩子他從未在一個人身上強烈的體驗到這種愛恨交織的情緒。


    也許這輩子他真的要毀在她手上了。


    他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金曉儀,你真狠。


    他嘴邊溢出一抹苦笑。


    唐笑一覺醒來,早上還被陰霾所籠罩的天空,居然悄悄地放晴了。


    金燦燦的一輪太陽破空而出,將整個莊園都映照的輝煌燦爛起來。


    正值午後陽光最盛的時候,暖暖的光線穿過紗簾,在米黃色的櫻桃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明亮的光斑。


    空氣寧靜而祥


    和。


    唐笑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脖頸,無比愜意地從床上下來。


    看了看時間,自己這一個午覺,竟睡了兩個多小時,此時已經下午三點了。


    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吧?


    也不知道裴遠晟睡醒了沒。


    她穿好衣物,梳理了一下頭發,又洗了把臉,決定如果裴遠晟醒著,就陪他聊一會兒,然後與他告別。


    畢竟,裴遠晟這樣的人,即便病著,也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她既已經探了病,大概了解了他的身體狀況,對他放下心來,又與他約定好了一周後去杭城的計劃,此行也算得上是十分圓滿了。


    唐笑推門出去,卻見裴遠晟從走廊另一端朝這邊走來。


    不由得微微一笑,快步上前去:“中午好啊,裴總。”


    裴遠晟嘴角揚了揚:“中午好,唐小姐。”


    唐笑莞爾道:“裴總這是從哪兒來的?看樣子可不像是臥室。”


    “我去三樓的書房處理了一點雜事,打算過來看看你睡醒沒。”


    裴遠晟解釋道。


    “很明顯,我睡醒了,並且托你的福,睡得很好。”


    唐笑仔細看了看裴遠晟的臉色,見他麵容仍然蒼白,便問:“你是不是中午沒休息?”


    裴遠晟知道瞞不過,於是笑著點點頭說:“嗯,我不困,不用擔心我。”


    “好吧,知道你忙。”


    唐笑搖搖頭,望著他說:“裴遠晟,過一會兒我得回去了。”


    裴遠晟眼中劃過一絲失望:“笑笑,不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嗎?”


    唐笑笑道:“我可不敢再繼續叨擾,萬一你把時間都拿來陪我,豈不是晚上睡覺的時間都要拿來加班了?”


    裴遠晟連忙道:“沒有……其實我一點都不忙。”


    在她這裏,他永遠都有時間。


    沒有任何事比她更重要。


    “確定不忙?”


    唐笑笑睨他一眼,了然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好啦裴總,知道你對朋友講義氣,即便再忙都會撥冗來陪我,不過呢,我還不至於那麽不識趣,明知道你日理萬機,卻還厚著臉皮占用你的時間。”


    “笑笑……”


    裴遠晟無奈地歎道:“我永遠對你有時間。”


    唐笑微微一怔,很快便神色如常道:“你的時間太寶貴了,都說時間就是金錢,越有錢的人,時間越值錢,我耽誤你賺錢,心裏哪能過意的去?”


    她自嘲地一笑:“你可不是像我這樣的閑人。”


    “笑笑,你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以你的人品和能力,不論想做什麽,都可以做得很好。”


    裴遠晟正色道:“說起來,對於今後,你有什麽打算沒?”


    “還沒想好呢。”


    唐笑笑了笑,想起剛剛睡醒時的一室陽光,又想起下雪時與裴遠晟在花園中漫步的情形,便望著他提議道:“我們兩個站在這裏聊天是不是很奇怪?要不,去花園曬曬太陽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好啊。”


    裴遠晟眼中霎時充滿了愉悅的光彩。


    花園中已經不是上次唐笑來時銀裝素裹的模樣。


    冬天快要結束了,雖然氣溫不高,但那些花花草草,還是逐漸有了春天的麵貌。


    唐笑與裴遠晟並肩在蜿蜒的石板小徑上行走著,暖融融的光散落在兩人肩頭,將兩人的背影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


    裴遠晟覺得這一刻他很幸福。


    確切來說,和唐笑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快樂的。


    隻是像現在這樣,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兩人,恍惚中好像他已經擁有了她,兩人就這樣可以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並不妨礙他為此而真切的感受到活著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


    從小到大,有很多次,他都差點死去。


    瀕死體驗對他來說不是什麽新鮮事。


    大多數時間,他沒那麽想活。


    活下來,必須擔負起家族重擔,必須將企業扭虧為盈,必須麵對那些不肯服從管理的所謂元老,必須麵對母親苛責的目光,還有一些眼紅他那個位子的家族長輩們種種挑剔、嫉恨、甚至是怨毒的言辭……


    死亡反而是更輕鬆的一件事。


    無數次,在極致的痛苦中,他並不反感和抗拒那股企圖將他拽向無底深淵的力量。


    如果死亡將他帶走,他將獲得解脫。反正活著對他而言,並不值得期待。


    可是,因為此刻身邊的這個女人,他慶幸自己沒有被那股力量帶走,他慶幸自己仍然存在於這個世界,肉體與靈魂都未曾消亡。


    否則的話,他又怎能和她並肩行走在彌漫著初春氣息的花園中,沐浴著微醺的午後陽光,呼吸著清甜的空氣。


    否則的話,他又怎能和她言笑晏晏,側頭凝視她笑起來時臉側若隱若現的一個淺淺梨渦。


    耳中聽見她笑吟吟地說:“你剛問我以後想做什麽,我仔細一想,感興趣的事兒還挺多,但是,能不能做好,又是另一碼事了。”


    “比如?”


    他問。


    “比如,開一個蛋糕店賣一些自製的小甜點啦,又或者……”


    他眉頭微微一皺,淡然開口道:“笑笑,你知道糖分會加速人的衰老嗎?”


    “誒?怎麽突然說到這個。”


    她詫異極了。


    裴遠晟卻致力於打消她繼續專研甜品的念頭,語氣溫和而不容置疑。


    “眾所周知,所有的蛋糕、甜點,都會加很多糖,再加上奶油,含糖量更是高得可怕。你如果每天做甜點,一定會忍不住試吃吧?”


    “你的意思是,我會因為沒有吃甜點而變成大胖子?”


    唐笑挑了挑眉。


    “不。”


    裴遠晟正色道:“不止會發胖,最可怕的是,會變老。”


    唐笑:“……嗯?”


    裴遠晟又徐徐道:“我聽說徐臻是絕對不允許唐冪吃任何甜品的。”


    “嗯,有所耳聞……所以呢?”


    唐笑一臉莫名。


    裴遠晟看著她淡淡道:“所以,如果你執意要向辛泉學做甜點,將來成為一名蛋糕師,或許……十年後,你會老得像唐冪的阿姨。”


    唐笑登時渾身一震:“……?!!”


    做個甜點而已,有沒有這麽可怕?


    不過……


    腦補了一下她滿臉斑和皺紋地站在年輕貌美的唐冪麵前的畫麵,還真是……有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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