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跟你廢話!”


    朱力雅毫不客氣地說完,將手抬起。


    身後的一名保鏢連忙從一隻文件袋中拿出一疊紙張,雙手送到朱力雅手中。


    朱力雅冷哼一聲,揚手將文件丟到裴遠晟身上。


    “你自己好好看看!”


    裴遠晟麵色平靜地翻看那疊文件。


    片刻後,他慢慢將文件放下。


    朱力雅沒從裴遠晟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震驚,不禁有些失望。


    “裴遠晟,季曉茹有精神病!你現在知道了,還有什麽理由留下她?”


    此言一出,季曉茹渾身一震,身子一軟幾欲跌倒。


    還有唐笑一直小心提防著,及時扶住了她。


    她近乎絕望地看了唐笑一眼。


    唐笑卻神色溫柔,衝她輕輕搖了搖頭,用唇語說:“沒事,曉茹。”


    季曉茹嘴唇顫抖,眼中泫然欲泣。


    她知道自己該走了,也實在是沒臉再留在裴遠晟身邊了,但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早知道,還不如早一點離開,也省了今天這一遭。


    “她是我的妻子,她有沒有病難道我不清楚?”


    裴遠晟冷聲道。


    “你看清楚,這是精神科醫生——”


    朱力雅話沒說完,就被裴遠晟打斷。


    “我為什麽要信一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醫生提供的診斷報告?還有,這份報告是從哪兒來的?”


    裴遠晟秀挺的濃眉緊皺,墨黑的雙眸靜靜盯著朱力雅。


    朱力雅被他看得竟有些心慌。


    穩了穩心神,她道:“你別管誰給我的,她有精神病絕不是虛言,不信的話我現在就帶她去——”


    “我的妻子,為什麽要交給你帶她去證明她有精神病?”


    裴遠晟微哂道:“如果那樣做的話,有病的人是我吧。”


    朱力雅萬萬沒料到裴遠晟會這樣說。


    印象中她這個兒子話並不多,她沒想過他會這樣與她爭鋒相對。


    但在這場爭鋒中,她卻莫名感到自己落了下風。


    而她何曾示弱過?


    攥了攥拳,她又氣憤地瞪向裴遠晟:“你連我這個媽的話也不聽了是不是?”


    “嗯?”


    裴遠晟聞言,掀唇一笑:“我都快三十的人了,為什麽還要聽你的話。”


    “…………”


    這倒的確是讓人無法反駁。


    朱力雅嘴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麵對裴遠晟沒轍,可不代表她拿季曉茹就沒辦法。


    朱力雅咬咬牙,轉身瞪向季曉茹:“你自己有沒有病你心裏清楚!季曉茹,我勸你最好馬上從我兒子身邊消失!”


    季曉茹瑟縮了下,沒有吭聲。


    誠然,如朱力雅所言,她非常清楚,自己有病,且病得不輕。


    她會離開的,這其實根本不需要朱力雅百般催促。


    隻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願意在唐笑與裴遠晟麵前承認自己有病。


    而且,剛剛裴遠晟維護她的情形,讓她心裏又對自己與裴遠晟之間的關係升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


    他想他或許對她仍有情意,或許,在一起久了,他對她也並不隻是親情或者友情。


    或許……


    她不敢讓自己再想下去。


    倘若再想下去,她怕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舍得從他身邊離開。


    見季曉茹整個人縮成一團惶恐不安,唐笑心疼壞了,忙將季曉茹摟在懷裏雙手護住。


    “阿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雖然您是裴遠晟的媽媽,但您也沒權利幹涉他們二人的婚姻呀,至於曉茹要不要從裴遠晟身邊消失,這就更是她的人身自由了,不是您說了就算的。”


    唐笑沉靜地道。


    “你……唐笑,我知道裴遠晟喜歡過你,我對你也頗中意,你要不要考慮下……?”


    朱力雅忽然盯著唐笑,語氣曖昧地道。


    唐笑愣了愣,秀美的小臉上浮現出一絲薄怒。


    “阿姨,您怎麽能說這種話?無論我還是裴遠晟,都是有家室的人!”


    朱力雅嘲弄地一笑:“那又如何?”


    “……”


    唐笑的三觀都要被震碎了。


    她忽然有點心疼裴遠晟了。


    看來他這個媽媽,的確是很不講道理。


    也不知道他這些年都是怎麽忍過來的。


    “媽,你走吧。”


    裴遠晟忍無可忍地說了一句。


    朱力雅登時又炸毛了。


    “你要我走?我好心來看你,你現在趕我走?”


    裴遠晟閉了閉眼,無語道:“你帶著保鏢和汙蔑我妻子精神病的報告來看望我?那您可真體貼啊。”


    朱力雅默了默,神情透出幾分尷尬,但仍強自鎮定:“至少,你這個當兒子的,沒道理趕我走。”


    裴遠晟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痛楚之色,聲音也比之前低弱了一些。


    “我累了,媽,你想和我吵架,等我出院後再來吧。”


    朱力雅怔了怔,站在原地望著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兒子,依舊是感到陌生,但陌生中又忽然間平添了幾分熟悉。


    這些年來她一直避免與他見麵,怕想起失去丈夫的那種痛苦,對他也疏於管教,她明白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還不如嚴叔。


    當然,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比不上陸子的。


    他們十分有默契的互不幹涉,但,陸子死了,她就剩下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卻要和害死陸子的女人相守一生,這她如何能忍?


    她自然是要反對到底的。


    今天她帶著保鏢來,也是打算直接帶著季曉茹離開,她當然料到這個做兒子的會反抗,但他人躺在病床上,又能拿她怎麽辦?


    可她沒想到,自己不僅爭不過他,現在,對著這個流露出虛弱之態的他,居然心軟了。


    他那個樣子,和她丈夫生前真像。


    她的心莫名的抽痛起來。


    眼前浮現起一幕幕多年前在病床前照顧丈夫的情形。


    她的眼眶也在不知不覺中濕潤了。


    朱力雅走了。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裴遠晟摘下眼鏡,讓季曉茹幫他把床上桌與筆記本全部收了起來。


    唐笑見他臉色不好,便問:“不舒服嗎?”


    “沒有……隻是累了。”


    他躺在雪白的枕頭上,臉頰與枕頭幾乎同色。


    “你辛苦了。”


    唐笑歎氣。


    “沒事。”


    他笑了笑,眼睛半眯著,有點睜不開似的。


    “睡吧。”


    唐笑忙說。


    “嗯,我睡會兒,你們先聊。”


    裴遠晟低聲說完


    ,便闔上了眼睛。


    唐笑和季曉茹一起走出去。


    站在走廊上,季曉茹神情頹喪,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


    唐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振作點,曉茹,你看裴子多護著你啊。”


    季曉茹勉強笑了笑,心知自己的確是有病,這病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根治,是沒有資格留在裴遠晟身邊的。


    她知道自己要走,此時望向唐笑的眼睛中便不禁流露出一絲不舍。


    “笑笑……謝謝你。”


    “謝我什麽啊?”


    唐笑訝然道:“對我還這麽客氣,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啊。”


    季曉茹低頭抿嘴一笑,沒有解釋更多,也沒辦法解釋。


    自從知道自己有病之後,她自覺已經不配和正常人待在一起。


    “笑笑,待會兒我叫慕子豪來,我們倆抽空出去吃頓飯吧。”


    季曉茹提議道。


    “嗯?”


    唐笑有點驚訝,前幾天她提出來一起出去吃火鍋喝酒,還被季曉茹拒絕了。


    “怎麽,你不願意呀?”


    季曉茹故意問。


    “當然不是。”


    唐笑連忙搖頭,“我樂意之至呢,請問這位小姐今晚想吃點兒什麽呢?”


    她眨眨眼問。


    “當然是吃大餐咯!”


    季曉茹豪氣千雲地說:“什麽貴吃什麽,反正本小姐有的是錢。”


    唐笑笑起來,朝季曉茹豎大拇指:“季大小姐霸氣!不過呢,今晚就讓我來買單吧。”


    “哎喲,你看不起季大小姐?”


    季曉茹嬌嗔道。


    “當然不是啦,知道你有錢,但今晚還是我做東吧,給我這個機會,好不好?”


    唐笑拉著季曉茹的手懇求道。


    季曉茹望著唐笑那雙清澈無比的眸子,心道,最後一次了,還是要欠笑笑的嗎。


    不過,她最終還是笑了笑,說:“那好吧,給你這個機會。”


    “這就對了嘛。”


    唐笑挽著季曉茹的手親昵地說:“下次你來請,下次我絕對不會跟你客氣的。”


    “好啊。”


    季曉茹隨口應著,心裏卻知道很難有下次了。


    人生總是如此,大家習慣說“下次”,可真的有那麽多“下次”嗎?


    慕子豪很快就來了,裴遠晟在睡覺,他就守在一旁用ipad察看家中各項開支。季曉茹問要不要給他打包些吃的回來,他搖頭說不用,季曉茹便也沒再和他客氣。


    說是要吃大餐,但季曉茹最終隻是在附近挑了家環境尚可的西餐廳。


    曉茹吃得不多,食欲不太好的樣子,唐笑問是不是不合胃口,曉茹隻說自己不太餓。


    “果然還是火鍋更適合我們嘛。”


    唐笑感歎道:“以前我們一塊兒吃火鍋,就算不餓,也可以吃好多。”


    “可能我們都過了那個年紀吧。”


    曉茹垂著眼,有點憂鬱地說。


    “過了那個年紀?”


    唐笑吃驚地微微張大眼睛:“才不呢,我們不還年輕著嗎?”


    “說年輕,那不是自己騙自己的話嗎?我們怎麽說也快三十了。”


    季曉茹笑著說。


    隻是那笑容淺淺淡淡的,和以往的爽朗全然不同。


    唐笑看著這個仿佛和先前判若兩人的曉茹,又是難過又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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