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晟一直都沒睡著,唐笑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的時候,他就知道是她來了。


    從那一刻起他就躺在床上暗自期待著。


    當她站在門外與季曉茹談笑風生時,他更是努力豎起耳朵,試圖聽清楚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但等到唐笑終於推門走進來的時候,他卻馬上閉上眼睛裝睡。


    “嗯?還沒醒嘛……”


    唐笑詫異中夾雜著擔憂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剛剛還醒了……也許又睡著了吧。”


    季曉茹的聲音聽起來比剛剛有活力很多,顯然是唐笑來了的緣故。


    “那不管他了,咱們說咱們的,沒準過會兒就把他吵醒啦。”


    唐笑壞笑道。


    “吵醒他?你不怕他有起床氣啊。”


    “起床氣就起床氣咯,反正他都睡這麽久了,該醒啦。”


    唐笑漫不經心地說。


    裴遠晟帶著點兒無奈地睜開眼睛,墨色的眼眸望向唐笑。


    唐笑連忙雙手一合,一臉驚喜道:“你終於醒啦!”


    裴遠晟心道,還裝?


    小樣兒,真有你的。


    不過……


    當他看到唐笑眼中那一抹調皮之後,忽然心生一計。


    “你是……?”


    他緩緩地開口,俊美蒼白的麵容上露出一絲迷茫。


    唐笑:“……?!”


    季曉茹撲到床邊,訝然道:“你……你不記得了?”


    裴遠晟極慢地眨了眨眼,眼神中寫滿了懵懂。


    唐笑嚇了一跳,看看裴遠晟,又看看季曉茹。


    半天才憋出一句:“……這該不會是失憶了吧?”


    季曉茹立即瞪圓了眼睛,雙手緊張地攥住了唐笑的手:“不會吧?!你可別嚇我啊。”


    唐笑也不希望裴遠晟失憶啊!要是裴遠晟也失憶了,那未免也太狗血了吧?


    等會兒……


    裴遠晟傷到的是胸口,又不是腦袋……


    怎麽會突然失憶?


    “曉茹,他之前不是還醒過嗎?”


    唐笑趕緊問。


    “嗯!”


    季曉茹連忙點頭,回憶:“醒過一兩次,沒說幾句話,但是……他說不怪我,那就應該是很清楚我是誰啊?”


    “上次清醒是什麽時候?”


    唐笑又問。


    季曉茹一下兒恢複了鎮定,以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看了眼病床上麵無表情的裴遠晟。


    “就在……剛剛。”


    唐笑愣了愣:“剛剛?”


    “嗯,可能就半小時前吧。”


    季曉茹越越覺得不對勁。


    笑笑來之前裴遠晟不還和自己說話呢嗎?


    怎麽笑笑一來就失憶了?


    這也太巧了吧。


    而且,還有人說失憶就失憶的?


    她剛剛是關心則亂,現在冷靜下來,發現疑點可太多了。


    唐笑也開始懷疑了。


    她坐到床邊,湊過去仔仔細細觀察裴遠晟。


    裴遠晟躺在病床上,任她研究著,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動一下。


    唐笑看著看著,卻忍不住想,這人怎麽連個雙下巴都沒有?


    一般人這麽躺床上被人從上往下看過去


    都不會有多好看,裴遠晟居然這個角度還完美得挑不出毛病來,並且皮膚白皙細膩,跟一尊玉石雕像似的。


    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不知不覺走了神,唐笑不禁赧然,正稍稍抬起頭試圖拉開自己與裴遠晟的距離,卻聽見他沙啞而帶著一種別樣的磁性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麽盯著我看?”


    唐笑慌忙坐直了,正色:“我在看你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裴遠晟一臉沉靜:“那麽,我是嗎?”


    唐笑扶額:“據我觀察……你是。”


    裴遠晟眨了眨眼,問:“我是誰?”


    唐笑默了默,伸手指向季曉茹:“你是她老公!”


    季曉茹點頭:“嗯,你是我……老公。”


    她心裏對裴遠晟忽然失憶這事兒是不怎麽相信的,又因為對裴遠晟心懷愧疚,所以連“老公”這兩個字都羞於啟齒。


    裴遠晟“哦”了一聲,看向唐笑:“可是……我已經到法定結婚年齡了嗎?”


    “…………”


    唐笑絕倒。


    大哥,您不僅到法定結婚年齡了,您還快奔三了好嗎!


    裴遠晟見她沉默不語,安安靜靜地看她一會兒,不慌不忙地又問:“這位……姐姐,請問你是誰?”


    聞言,唐笑又是差點沒直接噴出一口老血。


    “拜托!我哪兒點長得像你姐姐?這位大哥!難道我看起來很老嗎?啊?你好好看看,我很老嗎?”


    唐笑指著自己鼻子,滿臉憤慨。


    裴遠晟黑琉璃般的眼眸中飛快劃過一絲笑意,表情仍然極為鎮定:“抱歉……我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所以不知道我和你誰看起來更老……”


    唐笑:“……那你就憑直覺叫我姐?”


    “嗯。”


    裴遠晟乖巧地應道。


    唐笑抓了抓頭發,煩躁:“我有那麽老?我有那麽老嗎啊?沒天理!真是氣死我啦。”


    “算了笑笑。”


    季曉茹握住唐笑手臂,衝她搖了搖頭。


    唐笑頓足道:“哎!生氣!”


    “別氣別氣,他現在腦袋不清醒嘛,你好歹也是醫生,就原諒這個可憐的病人好啦。”


    季曉茹柔聲道。


    此情此景,頗有種唐笑和季曉茹的角色顛倒過來的感覺。


    以前,每次季曉茹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都是唐笑在旁邊溫聲勸慰的。


    卻沒想到,從前風風火火的季曉茹如今倒變得和聲細語的,連過去那種意氣飛揚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氣,也一並化為烏有了。


    唐笑心裏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無端感到傷感,但眼下最讓人憂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裴遠晟。


    她烏黑發亮的瞳孔緊緊盯住裴遠晟——


    真失憶了?


    不可能吧?!


    裝的??


    也不像啊……


    唐笑迷惑了。


    “你不能叫我姐姐。”


    她皺著眉對裴遠晟說。


    “嗯?”


    裴遠晟露出好奇而懵懂的眼神。


    配合著他略顯淩亂的頭發,蒼白虛弱的模樣,看得唐笑莫名就心軟了,眉毛也不皺了,神色也和緩了,語氣也低柔了。


    這無疑是女人刻在骨子裏的母性作祟。


    “我是你老婆的好閨蜜,也是你好兄弟的老婆,論年齡我比你小,論關係……我可以算是你嫂子吧?反正,我不是你姐姐,你這麽叫,我有壓力啊。”


    她慢慢解釋道。


    “哦……”


    裴遠晟點點頭。


    “嗯,就是這樣。”


    唐笑也跟著點點頭,又瞅著裴遠晟說:“不過……你確定失憶了?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裴遠晟茫然道:“是啊……我什麽都想不起來啦。”


    唐笑黑眼珠轉了轉,忽然狡黠一笑:“好吧,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事?”


    裴遠晟莫名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唐笑手握成拳,放到唇邊咳嗽兩聲,斂容道:“是這樣的,你肯定不記得你是你們裴氏企業的ceo了,更不記得你前幾天說,自己身體不適合繼續操勞,所以把ceo這個位置移交給我唐笑,托我接管裴氏企業。你放心!我一定不負所托,會當一個合格的霸道總裁的!”


    唐笑說得半點也不像開玩笑,把季曉茹都給聽傻了——


    要不是她很確定笑笑不是當總裁的那塊料,就她現在這表情這語氣,她都差點以為是真的了!


    “……”


    裴遠晟聞言,嘴角抽了抽,垂下長長的眼睫,似乎在思考什麽,又似乎在努力克製著什麽。


    旁邊唐笑和季曉茹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裴遠晟。


    唐笑心道,小樣兒,騙我?哼哼,看最後誰能忽悠過誰!


    坦白說一開始她是被裴遠晟唬住了,以為這貨真的失憶了,可後來,越看越不像!


    她又不是沒見過失憶的病人,哪有一上來管她叫姐的啊?


    明擺著是趁機拿她找樂子麽!


    以為她傻啊?


    至於季曉茹……


    她是一開始就不怎麽相信裴遠晟真失憶。


    畢竟,半小時前她才從病房出去,那會兒裴遠晟還好好的呢。


    怎麽可能睡了一會兒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琢磨著,裴遠晟可能是在逗笑笑玩。


    那麽裴遠晟為什麽要逗笑笑?


    這個問題,稍微一深想,她心口就難受得緊。


    男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去逗一個女人呢。


    無論多大年紀,男人本質上都跟上小學時差不多——


    越稀罕一個異性,越想要在對方麵前做一些另類的舉動來吸引對方的注意。


    裴遠晟在唐笑麵前會變得格外幼稚,甚至不惜裝瘋賣傻,也無非是想要引起唐笑的關注罷了。


    這個認知,令她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她不由自主地按住悶疼的胸口,感覺自己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不行……


    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連裴遠晟看向笑笑的眼神,她都沒辦法忍受了。


    她和他一起生活這麽久,他什麽時候這麽看過她?


    哪怕是兩人相處最和諧最快樂的時候,他望向她的眼睛中也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滿藏歡喜。


    是的,裴遠晟隻要看到笑笑,就難以言表的歡喜。


    這種歡喜,從他的眼睛裏,從他的聲音裏,從他的微表情中,一點點的滲透出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笑笑看不出來,她卻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病房中,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腦海中忽然響起小時候聽過的一首歌來——


    “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她難受得閉了閉眼,也顧不得聽裴遠晟又說些什麽了,轉身朝外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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