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啊!”


    蘇暘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想說什麽,卻被丈夫淩厲的眼光一掃:“閉嘴。”


    “……”蘇暘於是閉緊嘴巴,不再說話。


    偌大的別墅中,靜的連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三個人如同雕像一般靜默著,就像是在進行一場嚴肅而滑稽的遊戲一樣,誰先動,誰就得認輸。


    是去死,還是認慫?


    這對於成烽來說,是個問題。


    他已經二十四歲了,要讓他當著他媽的麵跪在他爸麵前扇自己耳光,他做不到。


    可是要死,他怕疼。


    他紅通通的一雙眼睛瞪著他爸,心裏真是恨極了——


    他爸這是真要逼死他的節奏麽?


    他從前竟然不知道,他爸如此的鐵石心腸!


    “媽,我問你,我究竟是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


    他忍不住問道。


    “阿烽,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你不是我和你爸的兒子,我們養你這麽大做什麽?”


    蘇暘聲音都打起顫來。


    可是緊接著,耳邊卻響起丈夫成寬怒氣衝衝的聲音:“我沒這樣的慫貨兒子!”


    “老成,你這是不必逼死你兒子不罷休麽?!”


    蘇暘也忍無可忍了。


    兒子再怎麽不對,好端端地長到二十多歲,他成寬是真想看著他死麽?


    他不知道心疼兒子,可她這個當媽的心疼啊!


    “他就算死,也比當個慫貨強,我們成家不需要這種慫貨!”


    成寬擲地有聲地說。


    他目光如炬,仿佛看穿了成烽那顆怯懦的心,他心裏更是恨鐵不成鋼——


    不是不心疼兒子,可他更希望兒子成器!


    如今倒是也不指望這個二兒子能夠有什麽作為了,但至少,身為男人,難道他一點血性都沒有了嗎?


    要是成烽真的下來跪在他麵前自己扇自己耳光,這兒子他是真心不想要了!


    成烽擰著眉與他老子對視,從他老子眼中,他看出了憤怒,看出了恨鐵不成鋼,唯獨沒看到一絲一毫的擔心。


    是吧,他這個兒子,對他老子來說,可能真的是不如沒有吧!


    成烽絕望了。


    要他死是吧?


    那他就死給他看看!


    成烽咬咬牙,閉上眼睛,鬆開握著樓梯扶手的手,一狠心,直挺挺地朝前倒去——


    “啊——!!”


    一看這情形,蘇暘當即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想要朝前奔去,接住她那寶貝兒子,可剛往前邁出一步,心髒便是一陣劇痛,接著膝蓋一軟,眼前一黑,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而與此同時,成烽“噗通”“噗通”地從旋轉樓梯上滾落下來。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成寬萬萬沒料到是這麽個局麵,前麵是兒子,旁邊是妻子,他哪個都想顧,但哪個都顧不上!


    先回過神來的是蘇暘。


    身上再痛,再難受,可還是惦記著生死未卜的兒子,一股念想硬生生地將她從那一片眩暈之中拽了出來。


    她咬著嘴唇,死命地、連滾帶爬地朝倒在樓梯口的兒子奔去。


    “你慢點兒……”


    成寬這時才追著妻子朝前走去。


    偌大的別墅裏此時沒有別人——因為成寬回來,蘇暘特意將所有人都支走了。


    外麵的警衛沒有成家人吩咐,也不會隨意進來。


    因此,此時此刻,這一家三口,是真的陷入了一種混亂而絕望的境地。


    蘇暘好不容易爬到兒子身邊,卻見成烽側躺在樓梯口前麵的地麵上,臉朝著樓梯的方向,身上看起來沒什麽外傷,但也靜悄悄地躺在那兒,沒有聲響了。


    蘇暘肝膽俱裂,恨不得當場嘔出一口血來。


    “阿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等著跟我們娘兒倆收屍吧!”


    蘇暘恨恨地朝成寬吼道。


    這麽多年來,她還是頭一回這麽大聲音和成寬說話,顯然此時此刻已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成寬動了動嘴唇,下意識地想說些什麽——畢竟,他如今這個地位,已經很少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


    可是,看著眼前人事不省的兒子,他到底理虧。


    “什麽收屍不收屍的,放心吧,死不了。”


    成寬沒什麽情緒地說了一句,伸手按住背對著他們的成烽的肩膀,將他扳了過來。


    成烽的身體順著他手上的力道倒過來,仰躺在兩人麵前的地麵上,四肢軟綿綿地攤開,頭發淩亂,一張俊美的臉上慘無人色,兩眼緊閉,看起來的的確確是情況不妙。


    在看到成烽正臉的那一刻,成寬那顆不知道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早已經不會輕易生出什麽波瀾的心,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他年紀也大了,膝下就這麽兩子一女,可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阿烽!我的兒啊!!”


    耳邊一聲淒厲的哭嚎,蘇暘已經淚眼婆娑地撲到了成烽身上。


    成烽還是毫無動靜。


    蘇暘先是大哭著探了探成烽的鼻息,見還有氣,一顆心落回了原位,但還是眼淚刷刷的,心疼地摸了摸成烽的臉,接著眼尖,又瞧見成烽烏黑發絲間滲出發的暗紅的血跡,頓時摁住胸口,承受不住地癱軟在地。


    “我的兒啊……你醒醒啊!你這是要媽的命啊!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嗚嗚嗚……!!”


    蘇暘哭嚎的時候,成寬已經打電話叫了家庭醫生來,他也擔心,也難受,但是,腦袋裏卻已經開始冷靜地盤算接下來的事情。


    消息肯定是要封鎖,就算成烽真的死了,這事兒也不能讓太多人知道。


    要是成烽活著,這事兒就得平平靜靜地過去,並且,不論對誰,都隻能說是成烽不小心摔下來了。


    蘇暘哭了約莫五分鍾的時間,成烽大約是被吵得受不了了,竟然奇跡般地緩緩睜開了眼睛。


    “疼……”


    實在是太疼了。


    成烽恢複意識後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自己為什麽要醒。


    疼死了。


    他這輩子就沒這麽疼過。


    他覺得自己的胳膊腿兒,還有五髒六腑,包括腦門,都像是被鐵錘重重地敲過上百遍。


    碎了……骨頭肯定都特麽的碎了。


    疼死了。


    媽的。


    怎麽這麽疼啊?


    成烽疼得簡直想爆粗口。


    可是眼下實在是沒力氣罵娘。


    況且,他娘還在他跟前哭喪呢!


    哎。


    成烽又疼,又難受。


    這都是他爸害的。


    早知道要麵子能這麽疼,他就幹脆點去給他爸下跪得了!


    跪兩下怎麽了?


    又不會少塊兒肉!


    媽的,太疼了,太疼了!!


    “兒子……我的心肝寶貝兒,你醒了?!兒子,你沒事吧?你嚇死媽媽了!”


    蘇暘見兒子睜開眼睛,頓時欣喜若狂。


    她還當成烽還小呢,伸出雙臂就想把兒子摟進懷裏好好地疼愛一番,卻忽視了成烽已經長成了一米八幾的年輕人,他這身高體重,哪是她抱得起的?


    “老成!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過來?!”


    蘇暘放棄抱起兒子的念頭,回頭瞪了成寬一眼,責怪道。


    成寬看了地上的成烽一眼,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先前成烽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是真擔心,可他一旦醒了,他再看著他,就又覺得麵目可憎起來。


    他看成烽如此,成烽看他也一樣。


    這什麽狗屁爸,他能不能不要這個爸?


    太缺德了!居然逼他去死!!


    疼死了!!


    成烽一麵在心裏咒罵,一麵忍受著來自全身上下的疼痛的折磨,百忙之中,居然抽空理清思路,想出一條妙計來。


    隻見他那勉強撐開一條縫的眼睛裏麵,烏溜溜的眼珠子輕輕一轉,而後,他氣若遊絲地吐出一句話來——


    “我是誰……我在哪兒??”


    “什……什麽?!!兒子,你說什麽?!”


    如同晴天一道霹靂,蘇暘差點昏倒了。


    “兒子?”


    成烽遲疑地望向蘇暘,眨了眨眼,迷茫地問:“兒子是誰?誰……誰是兒子?”


    “……”


    空氣凝滯了一般,蘇暘靜下來,久久地說不出一個字。


    不止蘇暘,成寬也沉默了。


    可很快,蘇暘再次爆發出一聲崩潰的呐喊:“我的兒啊!你不記得媽媽了?我是你媽啊!”


    她抓著成寬的胳膊,讓成寬離成烽更近了一點,顫巍巍地指著成寬對成烽說:“這是你爸爸,你不記得了?這是你爸爸啊!”


    成烽心裏頭冷笑一聲,心想,這種狗屁爸爸,我要他有什麽用?我才不要這種爸爸!


    “不記得了……”


    他充分發揮演技,無比茫然,無比可憐地望著蘇暘:“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你們到底……到底是誰啊?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蘇暘心疼不已地握住兒子冰涼的一隻手,心裏又覺得慶幸——慶幸兒子還活著,同時又必須麵對著巨大的不幸——兒子可能失憶了。


    “兒子,我們是你的爸爸媽媽,這裏是你的家……是、是媽媽不好,沒有保護好你,讓我的心肝寶貝受委屈了……”


    蘇暘說著說著,眼淚又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行了,肉麻不肉麻?多大的人了,還心肝寶貝。”


    成寬一聽見蘇暘的話,就又不高興了。


    他認為,成烽的不成器,和蘇暘這種到了成烽二十多歲還整天心肝整天寶貝的家庭教育脫不了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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