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豪眼睜睜地看著金曉儀被推進了手術室。


    在手術室的門被關上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見金曉儀在衝他眨眼睛。


    那眼神中閃動著狡黠的、得意的光芒,就好像篤定換上一張臉就能夠擁有自己夢寐以求的愛情一樣。


    真傻。


    慕子豪站在門外發了一會兒呆,這時,他仿佛聽見了什麽聲音。


    當當——


    他不由自主地循著聲音來到了一扇窗前。


    從那扇窗看過去,能夠看到遠處的一座鍾樓。


    12點了。


    童話裏麵灰姑娘到了十二點就會從美麗的公主恢複成一個女傭。但沒關係,她已經得到了王子的心。


    而金曉儀呢?


    慕子豪心想,金曉儀永遠都得不到少爺的心。


    不管她看起來是公主還是女傭,都一樣。


    她的執迷不悟,和他自己的執迷不悟,本質上並沒有多大區別。


    漆黑的熱帶雨林中,因為擔心點火會吸引林中的野獸,他們並沒有生火。


    但是因為白天的一場雨,夜裏,溫度竟驟然降了下來。


    成烈和沈颯這兩天一直在雨林中行走,試圖早日走出叢林,但這片在地圖上沒有留下任何標記的熱帶雨林,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況下,實在讓人難以辨清方向。


    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是在朝最有可能遇到人類的方向行進。


    “也許再過兩天,我們就能出去了。”成烈安慰沈颯。


    沈颯縮在樹下沉默不語,她並不熟不想說話,而是肚子疼得厲害,也冷得厲害。


    真是糟糕,居然在這個時候……


    “怎麽,不相信我?”成烈側頭,朝她微微一笑。


    “沒、沒有。”沈颯竭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道。


    但是沒用的,她隻要一開口,牙齒就控製不住地上下碰撞。


    成烈聽出沈颯聲音中的顫抖,劍眉微皺,俯身朝沈颯湊近。


    一股強烈的男性荷爾蒙氣息朝她襲來。


    沈颯呆了呆,下意識地往後一縮脖子,同時瞪圓了眼睛望著他。


    成烈“嗤”地笑了一聲:“怕我吃了你?”


    “不……不是。”沈颯垂下眼睛,耳根有點發熱,聲音呐呐的,感覺自己從一個剛強的女戰士變成了一隻入了冬的蚊子。


    唉……真冷啊。


    這個溫度,和白天的那種燥熱比起來,真是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承北現在該入冬了,應該也差不多是這個溫度吧?


    不知道李岩這會兒在做什麽。


    剛開始,知道自己沒被選中參加這次行動,李岩還老大不高興的,嘴巴噘得老高,都能掛油瓶兒了。


    她那時候也挺為李岩感到可惜,這麽好的鍛煉的機會,按照李岩的實力,分明也是夠格參加行動的。


    為此還差點兒跑去找成長官理論。


    現在想想,真慶幸自己沒有冒冒失失地去為李岩出頭——雖然她去問了,結果也還是不會改變,隻不過,能有個合理的理由,李岩心裏多少會舒坦一點。


    但,更慶幸的是,李岩留在了訓練營。


    否則的話……


    她不敢想。


    其實自己和成長官現在這個處境,她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也還是未知數呢。


    沈颯以前不是個愛亂想的人,如今也許是處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密林中,身體上又疼得受不了,所以心情才格外敏感低落一些。


    “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成烈突然問。


    沈颯捂著肚子,非常堅決地搖了搖頭。


    成烈眼睛掃過沈颯摁著肚子的手,卻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


    “生理期?”


    沈颯沉默:“……”


    “這有什麽害羞的。”成烈嗤笑一聲,“別怕,有哥在。”


    自從兩人假裝兄妹開始,他就時不時地自稱“哥哥”,的確,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年紀,也確實足以當一個小妹妹吧。


    沈颯忍不住想到,先前聽人提起過,成長官有個妹妹,年紀和自己相仿。


    那個女孩,一定很幸福吧?


    沈颯發愣間,成烈脫下外套,低頭不由分說地給她把腹部給捂上了。


    “不……不用,成長——”


    “嗯?”


    “哥……不用,真的不用!”


    沈颯著急地想要把外套還給成烈,可是她那點兒力氣,哪能推得開成烈呢?


    “既然叫哥,就得聽哥的話。”


    成烈眼中閃著不容拒絕的光芒。


    “可是,你會冷的。”


    沈颯焦急地望著他。


    “我不冷。”成烈傲然笑道。


    “那……那也不行……”


    “怎麽不行?”


    “……”沈颯一臉焦灼,偏偏說不出話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把心裏麵的話說出來。


    要怎麽說?


    突然間覺得自己笨口拙舌的好像嘴巴裏麵那根舌頭不是舌頭,是一團幹抹布一樣,愣是擠不出半點兒有用的東西來。


    她心想,成長官,不管你冷不冷。這麽低的氣溫,你不穿外套,我總是會擔心,總是會……心疼的啊。


    可她死也說不出“心疼”這兩個字兒來。


    於是隻能被動地接受他的好意,像個傻乎乎的木頭人一樣,甚至連“謝謝”兩個字都忘了說。


    意識到這一點,她又感到一陣羞赧和後悔。


    成烈瞧著沈颯這副模樣,忍不住想起了唐笑。


    原來兩個人不僅長得有幾分相像,甚至連性格也有相似之處。


    愛逞強,不擅長討好別人,內心感情豐富,但羞於說出口。


    沈颯就好像是一個年輕稚嫩版的唐笑一樣。


    其實對於能不能活著回去見唐笑,成烈目前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


    有一件事他沒有告訴沈颯。


    他們即便走出這片密林,最有可能碰見的人,也隻能是毒販。


    一旦身份暴露,他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仍然隻能夠履行軍人職責,和毒販血拚到底。


    倘若能夠隱瞞身份與毒販交鋒,那也依然是如履薄冰,生存下去還是有可能的,但要想找機會回到華國,或者與部隊聯係上,可能性非常微小。


    他若隻是一個人,或許會更無所畏懼一些,可現在身邊還有個正值大好年華的沈颯,難免忍不住多做考慮,萬一遇到緊急情況,二者隻能活一人——他隻會把生的機會留給沈颯。


    夜漸漸深了。


    困意襲來,沈颯縮在成烈用樹枝和芭蕉葉臨時搭建的“樹房子”中漸漸地睡著了。


    夢裏,她見到了媽媽。


    好多年沒見到的媽媽,在夢裏依然那麽美麗優雅。


    隻是,媽媽依然是清清冷冷的表情,話不多,總是默默地給那些病人們診治、開藥。


    偶爾,媽媽會朝自己笑一笑。


    但是,那笑容中似乎總是帶著一絲憂慮。


    也許是自己記錯了吧。


    “媽媽,我好想你啊。”


    沈颯在夢裏變成了那個小小的沈颯——


    小女孩時期的她,並沒有像別的小女孩那樣紮過小辮子,更沒有係過蝴蝶結,也沒有粉紅色的公主裙。


    媽媽從小就把她的頭發剪得短短的。


    她很少有機會吃到糖果巧克力蛋糕這類甜品,每天飯菜也很簡單,所以,沒有機會長成擁有嬰兒肥的小蘿莉。


    好像是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常常被人當成小男孩。


    哪怕她想和女孩子們在一起玩,也會被當成異類對待。


    “媽媽,為什麽我沒有花裙子穿?媽媽,下次生日時……可不可以給我買蛋糕?”


    她在夢裏仰著頭問媽媽。


    媽媽微微笑著,俯身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溫柔而堅決地對她說:“不行哦。”


    她沒有問為什麽。


    她的字典裏麵沒有“為什麽”三個字。


    她從小,就是那種特別懂事的孩子。


    她從小,就知道不能讓任何人為難。


    “好的,媽媽。”


    於是,她再也沒有向媽媽提過類似的要求。


    可在夢境中,相似的場景卻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


    現實中從未問出口的問題,在夢裏,她執著地問了好多次。


    這次也一樣。


    “為什麽?媽媽,我真的很想像別的小女孩一樣,穿漂亮的小裙子,戴那種亮閃閃的小皇冠,站在插著粉紅色小蠟燭的奶油蛋糕前許下生日願望。”


    “媽媽,真的不可以嗎?”


    “媽媽,難道你真的不愛我嗎?”


    “求你了,媽媽……”


    就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媽媽在夢裏,仍然沒有給她任何的答案。


    “不行哦。”


    她總是那麽溫柔而又冷靜。


    在夢裏,沈颯終於忍不住哭了。


    “媽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媽媽……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我啊?”


    ……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亮了女人沾著淚痕的清秀臉龐。


    耳中逐漸傳來叢林中各類動物和植物傳來的聲響。


    沈颯緩緩睜開眼睛。


    夢裏麵媽媽的影子,就像水裏的月亮一樣,嘩啦一下被攪散了。


    氣溫也不似昨天夜裏那樣讓人難熬,其實一天之中,這個時候的熱帶雨林,是最為舒適的。


    空氣中彌漫著乳白色的晨霧,清涼的露珠從周圍的樹葉上滴滴答答地墜落下來,在穿透晨霧的陽光照射下,像是在下著一場暖融融的太陽雨。


    不遠處,似乎有一頭麋鹿經過,將地上的枯枝落葉踩出咯吱的聲響,沈颯眯著眼望著它的時候,它剛剛好一回頭,睜圓了一雙圓圓的眼睛,與沈颯短暫的對視。


    很快回過頭去,輕盈地躍開了。就好像它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


    “醒了?”


    一道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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