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說吧。


    不想死是一回事,萬一真死了,這些話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


    “害臊也沒辦法了。”裴遠晟說:“萬一我沒死,回頭開瓶香檳幫我慶祝下吧,到時候大醉一場,醒來後就當今天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你是在拜托吧?”


    “不然呢?”


    “行,說吧。”


    “烈子,我萬一死了,你別把我的死訊告訴嚴叔,我怕他年紀大了,受不了這個。”


    裴遠晟平靜地說道,“他現在正在歐洲安享晚年,照顧了我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愛人,有了一個自己的家,能夠快快樂樂地到處遊玩,安度晚年,我不想影響他的心情。他這輩子沒有生兒育女,在他心裏應該是把我當兒子帶大的,雖然我從沒有像對待父親那樣對待他,但是,我心裏麵,是真正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的。”


    “我也知道,我肯定不是一個稱職的兒子,前兩年他有時候身體不舒服,我那時候就應該讓他去歐洲的,可我舍不得,總覺得自己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再放嚴叔走,那我就徹底成了個孤家寡人了……”


    “是我太自私了。”裴遠晟垂下眼眸,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愧疚,“我對不起嚴叔。我現在常常想,那時候他在我身邊時,我應該對他更好一些的,我能給他的,應該是除了錢之外的一些東西……可是我給他的,卻隻有金錢。”


    “這個世界上,金錢有時候很有用,有時候很沒用。我到了現在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再多金錢也換不來的。”


    裴遠晟的眼角又有些濕潤了,“我想,如果我死了,就讓我靜靜地離開,絕不去打擾嚴叔,更不去傷他的心——他還指望著我生兒育女長命百歲呢,以前他每次想方設法地給我介紹女人,我都擺臉色給他看,我總以為我自己命不久矣,我總以為我自己是對的,別人對我的好都是錯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其實,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他為我做的或許不是我想要的,但一定是他認為我需要的,和他所期望的。我應該尊重他,而不是那樣沒耐心地對待他。”


    裴遠晟緩緩地說著,眼前仿佛浮現了嚴叔那總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苟的形象。


    “不要讓他以為我死了,讓他快快樂樂地活下去。”裴遠晟微微笑著說道,“為了這個,我已經錄好了一部分小視頻,如果我在手術後醒不過來,以後就拜托你幫我在微信上隔一段時間傳一段視頻給他。”


    成烈一直沉默的傾聽著,聽到這裏,眼眶也微微地有些濕潤了。


    他要怎麽告訴他,他希望健康長壽安度晚年的嚴叔已經早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呢?


    不……他希望他永遠都不知道。


    不管裴遠晟活著還是死去,嚴叔已經死去的事情,都將是一個秘密。


    這是嚴叔臨死前所希望的。


    “烈子,你怎麽不說話?”


    裴遠晟說完那長長的一段話之後,發覺成烈似乎在旁邊發呆,忍不住問道。


    成烈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來:“我在想,你還真是個周到之人。”


    裴遠晟也笑了:“你現在才知道?”


    “我現在才知道。”成烈一本正經地說,“前兩年,我印象中的你,就是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


    “是嗎?”裴遠晟回想了自己以前,笑道:“那是為了麻痹對手刻意打造出來的形象。實際上,我很專情,一點兒也不花心。”


    “看得出來。”成烈淡淡道。


    裴遠晟突然發現不知不覺中被成烈換了話題,連忙說道:“我剛剛拜托你的事情,別忘了。”


    “我記住了。”成烈說:“你看我像是個不靠譜的人麽?”


    “不像。”裴遠晟搖頭說:“就是因為你靠譜,我這些事才能拜托你。”


    “你的意思是你身邊那個小管家不靠譜咯?”


    “也不算吧。”裴遠晟眉頭微皺,“他隻是年紀太小了。”


    “嚴叔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一定已經是個靠譜的人了。”成烈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靠譜的人無論在什麽年紀都靠譜,不靠譜的人無論在什麽樣的年紀都不靠譜?”


    “隨便你怎麽想。”成烈說。


    “他畢竟是嚴叔留下來的人。”裴遠晟低聲說道,“如果我不信任他,嚴叔會傷心的。”


    “金曉儀也是嚴叔留下來的人。”成烈提醒道。


    裴遠晟默然半晌,歎息:“嚴叔能識人用人,但是,人的感情是連自己都無法控製,旁人又怎麽能未卜先知。”


    “你還是心軟。”成烈評價道,“裴子,你太多情。”


    “也許吧。”裴遠晟自嘲地笑了笑說:“我身邊的人算來算去也就那麽幾個,不管我是活著還是死了,都不想讓他們不好過。”


    “你善待別人,別人有沒有善待你?”成烈反問。


    裴遠晟知道他是指金曉儀那件事。


    “等我活下來再說吧……”裴遠晟閉上眼睛,麵上浮現一絲痛苦之色。


    “心髒又不舒服了?”成烈連忙彎下腰來詢問道。


    “……還好。”裴遠晟伸手摁住胸口,慢慢使自己的心跳平息下來:“我是個悲觀主義者,凡事總愛抱最壞的打算,也許,我現在不該說這些讓人不開心的事情,而是和你討論手術成功後怎麽慶祝我劫後餘生。”


    “不是已經討論過了嗎?”成烈望著他說:“我會為你準備好香檳。”


    裴遠晟俊美的麵容上緩緩綻開一個微笑:“好。謝謝了,哥。”


    成烈也笑了,順便還伸手摸了摸裴遠晟的頭:“弟弟乖。”


    裴遠晟:“……”


    “你一會兒拜托我這個一會兒拜托我那個,這麽麻煩,那我也不能什麽報酬都不要,對吧。”在這一片“兄友弟恭”的氣氛中,成烈突然說道。


    “什麽報酬?”裴遠晟打量著成烈:“我看不出你缺什麽。你們成家家大業大,想必也不缺錢,你有個愛你愛得死心塌地的好老婆,估計也不缺愛。所以,你想從我這兒要什麽報酬?”


    “我要的,隻有你能給。”成烈望著裴遠晟,性感的唇邊挑起一抹壞笑。


    這模樣,還真像是電視劇裏那種打算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子弟。


    隻不過,這個“紈絝”長得特別英俊。


    裴遠晟得承認,換成他自己是女人,八成會抗拒不了成烈這種男人。


    “你想要什麽,趕緊說。”裴遠晟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隻要我能為你做,我一定盡力而為。”


    “你確定?”成烈含著笑意的目光在裴遠晟裸露在外麵的鎖骨上轉了一圈兒。


    裴遠晟不由得一陣惡寒,伸手緊了緊衣領:“你別是想讓我以身相許吧?”


    “如果是呢?”


    “……讓我考慮考慮。”裴遠晟假裝認真地用手托起了下巴。


    “靠,甭考慮了,老子對你的菊花沒興趣。”成烈無語道。


    “嘖,萬一你是想讓我來上你呢?”裴遠晟瞟了眼成烈充滿雄性荷爾蒙的身軀,“你以為我考慮什麽呢,做攻的話,沒準我真願意試試。”


    “滾滾滾。”成烈一臉嫌棄地說,“就你這小身板兒還想上我?醒醒吧。”


    “隻要你願意,我一定努力。”裴遠晟憋著笑認真地說道。


    “我不願意。”成烈認真地回道。


    “哦,那好吧。”裴遠晟露出一臉遺憾。


    “膽子不小,敢調戲你烈爺了。”成烈說。


    “你剛不是也調戲我這個霸道總裁了,扯平了咱倆。”裴遠晟一臉輕鬆的笑意,想起剛剛成烈說要回報,便問:“說認真的,你到底想要什麽報酬?”


    “你先答應我,一定要盡力做到。”成烈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


    “嗯,我答應你。”裴遠晟點點頭。


    成烈逆光站在陽光中,手插在兜裏,麵容英俊出奇,眼神明亮而深邃。


    他磁性溫暖的聲音緩緩傳來:“裴遠晟,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努力活下來。”


    裴遠晟愣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就這樣?”


    “就這樣。”成烈說,“任何時候,活著比死去都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毅力。既然已經答應了我,在手術台上就絕對不要放棄。”


    裴遠晟垂下眼眸,沉默了幾秒,笑了:“好,我絕對不會放棄。”


    四個小時後。


    裴遠晟躺在手術台上,隨著麻醉劑漸漸發揮效力,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他的身體變得很重,靈魂卻變得很輕,似乎就要從沉重的軀殼中飛走。


    可是,他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堅定地告訴自己——


    我要活下來。


    門外,成烈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靜靜地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成烈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電話放到了耳朵旁邊:“笑笑。”


    “嗯,是我。”電話中傳來唐笑的聲音,“烈,裴遠晟開始手術了吧?”


    “對。”成烈望了一眼緊閉的手術室門說,“不要擔心,笑笑,他會沒事的。”


    “好。那你也不要太擔心了。”唐笑柔聲說道,“你在手術室外麵等著,心理壓力一定很大。對不對?你不需要承認,可我知道,烈,其實你是最重感情的,隻是你總是把什麽都藏在心底,不愛表達出來而已。”


    成烈唇邊蕩開一絲笑意:“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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